他修為高深,神識覆蓋整座魔宮,魔宮內每一件活物俱逃不過他的眼。


    三百米外,空蕩蕩的秋千仍在晃,火紅的鳳凰花打著旋兒飄落,花瓣上趴了隻肥嘟嘟的毛蟲。


    五百米外的料峭屋簷上,幾隻肚皮圓滾的鳥雀正在嬉鬧,蹦蹦跳跳,展翅翱翔。


    千米外,潮濕的土壤中,有種子在破芽,胚芽撐破種皮,徐徐舒展開,直至鑽出泥土。


    ……


    萬物生長,欣欣向榮,唯獨看不見顏嫣。


    那一刻他竟是忘了,顏嫣沒有心跳,沒有脈搏,並非活物。


    待謝硯之想起此事,空氣驟然凍結,冷凝成冰,他渾身血液仿佛瞬間被抽空,麵色蒼白地站了起來。


    可很快,那些外泄的情緒通通都被壓入心底,顏嫣外逃也不是一次兩次。


    隻是謝硯之從未這般直觀地感受到她肉.身已死,而釀成這等苦果的罪魁禍首偏生又是他自己。


    他甚至都無法與顏嫣解釋。


    當年要殺她是真,並無任何誤會。


    甚至,若能重來,在不知顏嫣便是那個姑娘的情況下,他仍會毫不猶豫地殺了她,以絕後患。


    他對自己一手養大的孤女顏嫣縱然有情,卻也不足以讓他失了智,冒這麽大的險養虎為患。


    “背叛”二字於他而言是龍之逆鱗,觸之必死,彼時的他對顏嫣的情誼尚不足以做到這一步。


    故而,他無法解釋,亦不覺得自己錯在此處。


    他錯得是,未能及時發現顏嫣便是他在找的那個人,從而導致後麵所發生的一切悲劇。


    若說謝硯之心中全然無悔過之意,自是不可能的,可他這樣的人又豈會輕易服軟?


    這個陽光微醺的午後,身披重甲的金吾衛來迴巡邏踱步,將通往外界的每扇門統統堵住。


    一時間人心惶惶,整個魔域籠在一片陰霾之中。


    氣氛很緊張,伴在謝硯之左右的青冥連大氣都不敢出,其餘人等更是噤若寒蟬,隻盼著能快些尋到夫人。


    外麵的世界早已亂成一鍋粥,顏嫣仍坐於那株鳳凰木上,無動於衷地看著滿城人瞎忙活。


    如若可以,她真想就這麽徹底消失在謝硯之眼前,讓他明白何為竹籃打水一場空。


    可惜她如今尚不能走,還得仰仗謝硯之來殺柳月姬,隻能借此機會過下幹癮。


    縱是如此,也讓她心中無比快意。


    她敞開雙臂,半眯著眼平躺在鳳凰木粗壯的枝幹上,藏匿於那片火一般熱烈的花叢間。


    正午的陽光稍稍有些灼人,被滿樹繁花削弱,隻餘星星點點的光斑落在顏嫣身上,不曬也不冷,一切都剛剛好。


    顏嫣躺得很是愜意,簡直就快要睡著,卻不知,因她而起的這場“禍事”已然蔓延至修仙界。


    江小別與周大幅本還好端端地在大街上閑逛,倏忽間湧出無數身披重甲的金吾衛。


    他們二人就這般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下,被“請”去魔宮。


    眾人議論紛紛,也不知那凡女顏嫣究竟有何過人之處,迷得那魔尊都快失了智。


    他這般興師動眾地跑來修仙界擄人,若有人故意拿此事做文章,那可是要打仗的。


    酉時三刻,陽光已然式微。


    顏嫣翻身調整姿勢之際,不經意間瞥見兩道熟悉的人影——江小別與周大幅。


    正在打哈欠的她瞬間驚醒,終於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


    她不過是想嚇嚇謝硯之出口惡氣,萬萬沒想到會將他們二人拖下水。


    她心中有些慌,正打算悄悄爬下樹,溜迴寢宮。


    卻不想又有變故橫生,猝不及防間,她右手好似摸到了個軟得超乎尋常的條狀物,毛絨絨地搔著她掌心,還在拚命蠕動。


    顏嫣渾身猛顫,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她動作且僵且慢地抬起頭……


    一條色彩斑斕的大胖蟲正與她眼對眼。


    “啊——”


    被嚇得魂飛魄散的顏嫣手一抖,淒厲的慘叫聲打碎這場分外不尋常的死寂。


    風“唿啦啦”地吹,擦過麵頰,擦過耳廓,眼前的景在不斷倒退。


    火紅的鳳凰花“簌簌”飄零,落在顏嫣額上,不斷往下墜的顏嫣落進謝硯之懷裏。


    她連忙閉上了眼睛。


    陽光在頭頂輕晃,緊緊摟住她的謝硯之正逆著光,看不清表情。


    縱是如此,顏嫣仍能感受到他身上所散發出的駭人寒意。


    她色若死灰,愈發不敢睜開眼睛,一動不動地躺在謝硯之懷裏裝死。


    江小別、周大幅恰好抵達此處,看見這幕。


    二人麵麵相覷,對視許久,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一絲迷茫。


    他們本以為顏嫣出了什麽事,早已做好最壞的打算,可如今看來,似乎沒什麽問題呀……


    最後,還是周大幅壯著膽子問了句:“不知魔尊大人喚我們前來,所為何事?”


    謝硯之沒接話,垂眸凝視著猶在裝死的顏嫣,本有滿腔怒火想要宣泄的他而今隻覺無奈。


    輕輕拍打著顏嫣麵頰,柔聲哄道:“你好姐妹來了,不想與她敘敘舊?”


    顏嫣絲毫不為所動,仍在奮力裝死。好姐妹有得是時間見,死皮賴臉躲過這劫,才是重中之重。


    江小別性子暴躁,見顏嫣這般半死不活的模樣不免有些急切,也顧不得那麽多了,連忙衝上去問:“還請魔尊大人如實告知,阿顏她這究竟是怎麽了?”


    顏嫣悄咪咪轉過頭,趁謝硯之不注意,朝周大幅使了個眼色。


    周大幅即刻會意,伸手挽住江小別胳膊,往自己身邊帶了帶,笑著與謝硯之告辭:“想來也無別的事,既如此,我們二人便不叨擾了。”


    一語畢,拽著滿頭霧水的江小別徑直離開棲梧殿。


    直至再也看不見謝硯之,方才鬆開緊拽江小別胳膊的手,輕彈她腦門,笑著調侃之:“他們夫妻二人正在調.情呢,你去湊什麽熱鬧?”


    江小別倏地瞪大了眼,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些什麽。


    她還真是頭一迴見這麽大陣仗的調.情,且不說這亂成一鍋粥的魔域,連修仙界都已受到波及。


    可真真是活久見,活久見。


    但這也恰恰從側麵說明顏嫣在謝硯之心中究竟占了多重的分量。


    起先,江小別還覺著,謝硯之對顏嫣的這般不過是占有欲在作祟。


    而今是愈發迷茫了,若單單隻是占有欲,當真能做到這一步?


    越是如此,謝硯之越不可能放手。


    屆時,他們又將如何處之?以他們之力究竟能與謝硯之相抗到幾時?


    江小別越想越覺心情沉重。


    二人憂心如焚地走出魔宮,有人早早便守在了獸車外。


    那人神色恭敬地與他們二人行了個禮,且將一盆息霧草送至江小別麵前,溫文爾雅。


    “驚擾二位了,這是我家尊上的一點心意,還望笑納。”


    息霧草乃洗髓丹中最關鍵的藥材,一甲子成熟一次。


    這株息霧草是謝硯之前些日子從魘熄秘境中帶迴來的,栽在聚靈盆中催熟,再過不到半年便能開花結果。


    車輪“骨碌骨碌”在青石地板上轉著圈,江小別雙目放空,盯著那盆息霧草發怔。


    她資質不好,天賦亦不高,能結丹已堪稱是奇跡,如今正處於瓶頸期,再不想法子攻破此關,她的仙途乃至陽壽怕是隻能止步於十五年後。


    旁的東西,她再心動都能拒絕,唯獨息霧草,她是真狠不下心來將其推開,試問這世間還有什麽能比得過修士的陽壽與仙途?


    可收下息霧草,她又總覺自己對不起顏嫣。


    許是看穿了她的顧慮,周大幅頂了頂她的肩,朝她眨眨眼:“實力懸殊,魔尊大人送的東西,我等小輩也不敢不收,你說是不是?”


    倒也是這麽個理。


    江小別仍皺著張苦瓜臉,止不住地歎息,若有所感地道:“也不知阿顏還能堅持多久。”


    這一個多月來,謝硯之明裏暗裏為他們這夥人提供了不知多少便利,如今又是送息霧草來解她的燃眉之急,連她都快動搖了,顏嫣究竟還能堅持多久?


    周大幅笑著打趣:“咱們老大可不像你這般唯利是圖,她啊,看似柔弱,實則骨頭硬得很,我看魔尊大人注定是要白費心機。”


    江小別皺著的臉仍未舒展開,她靠在車壁上,又是一聲長歎:“如此說來,我還真沒阿顏那般硬的骨氣,真怕我哪天會倒戈,背叛她。”


    看似是句玩笑話,周大幅心中亦有所思,他們如今尚能站在顏嫣那邊,可將來呢?


    人心最經不起考驗,誰又能抵擋得住這一次又一次的加價?怕得是他們會在不知不覺間倒向謝硯之,溫水煮青蛙不外如是。


    車輪“骨碌骨碌”響不停,獸車已然走遠,隱入熱鬧的街市,消失不見。


    顏嫣仍閉著眼,躺在謝硯之懷裏裝死。


    謝硯之是真無奈,又好笑又好氣。


    伸手戳了戳她的臉,揶揄道:“你那好姐妹都走遠了,下一次相見還不知是何時,不去送送?”


    顏嫣才不會上當,她一動不動似王八,在謝硯之懷裏“死”得很是安詳。


    隻要她堅持不醒,她就不信,他還能對一具“死屍”做什麽不成。


    謝硯之的確對她做不了什麽,隻能陪她繼續玩下去。


    於是,接下來的時間,不論謝硯之做什麽都抱著顏嫣。


    顏嫣很是急切,不斷在心中碎碎念:死變態,究竟要抱到何時?怎還不放開她?


    何曾料想,謝硯之這一抱便沒完沒了,眼看暮色四合天色都已暗透,也不見他撒手。


    待最後一縷天光也被收盡時,謝硯之抱著顏嫣上了龍車,也不知將要駛去何方。


    顏嫣聽著“骨碌骨碌”的車輪聲,心中有些打鼓。


    魔宮外的世界很是熱鬧,不過須臾,便已蓋住了車輪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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