拴在顏嫣腳踝上的那根鐵鏈越來越吵,她語不成調,抱住謝硯之軟軟撒著嬌,“這條鏈子吵得我好煩,你把它解開好不好?”


    她最會扮可憐,最會撒嬌,同時也最會翻臉不認人。


    謝硯之豈會不知她的動機是什麽,可他又能怎麽辦?


    瞬間清醒的他抬起顏嫣下頜,略帶薄繭的指腹摩.挲著她微微有些紅腫的唇。


    為什麽仍覺心口空蕩蕩的?


    不夠,怎麽都不夠。


    虛幻的甜,是一戳就會破的泡沫。


    夜鴉棲在枝頭,卻被從窗中傳來的哭聲驚擾,它無比厭煩地扇翅高飛,扇翅聲“刺啦”一聲劃破黑夜。


    那奶貓般的哭聲仍連綿不絕,逐漸高亢,激越。


    鐵鏈“當啷”做響,世界顛倒。


    他心口上的那個空洞剛填上,又被撕裂,反反複複,直至血肉模糊。


    .


    謝硯之終還是替她解開了那根鐵鏈。得償所願的顏嫣乖巧地依偎在他臂彎裏,滿意地笑了。


    接下來的日子,她每天都很乖,每日想盡辦法勾著他纏著他,不知饜足。


    謝硯之明知她的乖巧她的柔順統統都是裝出來的,仍在配合她演戲,無比清醒地沉淪。


    就像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


    誰把這場遊戲當真,誰將屍骨無存。


    又是一日清晨。


    謝硯之將醒未醒之際習慣性地伸手去摟顏嫣,卻摸了個空。


    他猛地睜開雙眼,瞬間從夢中驚醒,穿著寢衣,連發都來不及束,匆匆出門去尋她。


    所幸,走出殿門的那一霎他便看見了顏嫣。


    顏嫣正坐在他昨日新紮的秋千上。


    她越蕩越高,薄如蟬翼的藕荷色紗裙在風中揚起又落下,好似一隻展翅欲飛的鳥,隻差一點就要飛走。


    謝硯之目光緊隨那秋千,揚起又落下,揚起又落下,心也隨之所動。


    幸而她不是真正的鳥,她沒有翅膀,也飛不走。


    替顏嫣推秋千的阿梧率先發現謝硯之,連忙用手穩住秋千,朝顏嫣眨眨眼,壓低嗓音道:“尊上來啦。”


    顏嫣驀然迴首,目光與謝硯之相撞,他未著外衫,穿著素白的寢衣靜立在那裏,恰似一樹瓊花開。


    他收迴目光,垂下眼簾,故作淡定地道了句:“你在做什麽?”


    顏嫣眼睛仍一眨不眨盯著他,“當然是尋歡作樂呀。”


    她說這話的聲音著實不小,糯糯的嗓音在初夏微醺的暖風中散開,鑽入在場每個人耳中。


    宮娥們震驚顏嫣膽大的同時,忍不住轉動脖子,用眼角餘光去偷瞄謝硯之,都想知道自家尊上被調戲後會如何反擊。


    結果很令人瞠目結舌。


    那個在傳聞中三頭六臂、青麵獠牙、兇殘到讓人發直的魔尊謝硯之竟一臉不自然地別開了臉。


    空氣有著一瞬間的凝滯。


    秋千仍在搖擺個不停,顏嫣不知何時靠近,故作天真地仰頭望著他。


    “哎呀,你耳根好紅啊。”


    她踮起腳尖,趴在謝硯之耳畔輕聲細語:“你該不會是……想和我在秋千上罷?”


    南方姑娘所特有的軟糯嗓音與那沾著水氣的黏稠話語,一股腦往謝硯之耳孔中鑽。


    他耳根上那抹紅簡直都要能滴出血來,目光卻極冷,皺著眉頭警告顏嫣:“你是個姑娘。”


    紅著耳根說出這種話的謝硯之身上有股奇異的割裂感。


    確切來講,他整個人從頭到腳無一不矛盾,越是如此,越讓人著迷,想去一探究竟。


    顏嫣玩心大起,像沒骨頭的藤蔓般歪在他懷裏,說話聲也嬌滴滴。


    “你這話說得好沒道理,誰規定姑娘就不能肆意尋歡作樂了?”


    論說歪理,謝硯之從來就說不贏顏嫣。可她既沒亂跑,他也就放心了,低頭看了眼自己披在肩上的發,不自覺擰緊眉頭。


    端華長公主家教甚嚴,謝硯之向來注重儀表,這是他第二次為顏嫣破例,披頭散發到處亂跑。


    許是覺得自己這副尊容有礙觀瞻,加之他還有別的事要忙,見顏嫣好端端地在這裏玩,便匆匆離開了。


    謝硯之離開不久,顏嫣又愉快地蕩起了秋千。


    阿梧在她身後賣力地推,她笑聲像銀鈴般蕩開,充斥在棲梧宮的每一個角落。


    阿梧到底是個修為低微的姑娘,很快就推累了,有氣無力地道:“小姐,啊不,夫人,您可歇會兒吧,我著實推不動了。”


    顏嫣與謝硯之成婚已有半月,阿梧仍未改掉從前的習慣,總是一不小心就喊錯了稱謂。


    這也不怪她,她本就不是個多機靈的丫頭。


    這些年來,在魔宮裏當值的宮娥換了一茬又一茬,以阿梧這樣的資質本無緣築基,是謝硯之替她洗髓,她們主仆二人方才有機會再見麵。


    若非她與顏嫣感情頗深,不離不棄地陪著顏嫣度過了最難熬的那段時光,怕是都沒機會繼續留在魔宮。


    顏嫣不甚在意地朝阿梧揮揮手。


    “行吧,你去休息,什麽時候休息好了,什麽時候來這裏找我便是。”


    阿梧笑著應好,一溜煙跑了。


    院中還守了好幾個麵生的宮娥,顏嫣與她們不熟,更不想被人盯著,也讓她們一並去休息。


    她們可不似阿梧這般缺心眼。


    客套且疏遠地笑著與顏嫣打太極,仍紋絲不動地杵在原地,那叫一個穩若磐石。


    顏嫣有些慍怒,連帶說話也不大客氣:“你們這般盯著我,我豈能玩盡興?”


    “放心罷,我又沒長翅膀,飛不了的,你們若想守著,就繼續守著罷,別讓我看見就行。”


    尊上有多寵愛夫人,大家有目共睹,宮娥們也不敢真得罪顏嫣,加之顏嫣這些天的確乖得很,從未讓人操心。


    她們便退而求其次,守在這間院子裏,人卻走得遠遠的,盡量不讓自己出現在顏嫣視線範圍內。


    可人一但鬆懈下來就懶散了。


    宮娥們起先還會打起精神,時不時掃顏嫣幾眼,到了後頭,誰還記得自己在值班?


    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全都聊上了八卦。這被八卦的對象無非就是顏嫣與謝硯之。


    如今,最讓這群仙娥好奇的是,顏嫣究竟有沒有收心,決定好好跟著他們尊上。


    有人道:“我瞧這件事可懸得很,他們二人還不知得折騰到什麽時候去。”


    另一人也跟著附和:“夫人生得倒是柔柔弱弱,可這性子未免也太過剛烈了些。”


    顏嫣勾結池家圍殺謝硯之也不是什麽秘密,可謂是鬧到了人盡皆知的地步,她與謝硯之的那段往事自也被挖了出來。


    時隔五十年,顏嫣這個“平平無奇”的凡女再度登頂六界八卦榜榜首,她與謝硯之之間的愛恨糾葛已然成為普羅大眾茶餘飯後的最大談資。


    有隻想吃瓜看戲的樂子人,自也有替謝硯之打抱不平的。


    那宮娥忿忿不平地道:“不懂她究竟在折騰些什麽,雖說尊上當年是讓她墜崖了,可她如今不照樣好端端地活著麽?”


    “更別說,她還與修仙界那些個偽君子聯手算計了尊上,尊上也險些折去了半條命啊,這不都已經扯平了麽?既已扯平,她還想怎樣?”


    “就是!咱們尊上為她做了這麽多,她卻一天天的總在瞎折騰,也不想想她這手無縛雞之力的凡女出去能做什麽?又有哪個男人會像咱們尊上一樣慣著她?”


    大多數人都是秉著和她一樣的觀念,因為她們深知這是一個弱肉強食的世界,若不依附強者,弱者能否生存,都是個值得思考的問題。


    眾宮娥你一句我一句地閑聊著,聊著聊著竟從隔壁跑來個特立獨行的。


    那姑娘笑得滿臉諱莫如深:“我可不關心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我隻知道尊上和夫人玩得可花了,前天在香湯池裏,昨日啊竟是在車裏……”


    話題就此被她成功帶歪,立馬有人接著說:“尊上平日裏瞧著一副不近女色的冷淡模樣,想不到竟這般,這般……”


    她一時半會也想不出個合適的形容詞,想了許久,才將那個空補上,“竟這般……放浪形骸。”


    幾個姑娘捂著嘴相視而笑,不約而同道:“那還不是因為從前沒能遇上那個能讓他失控的人?”


    ……


    幾個宮娥聊得熱火朝天,唯獨平日裏最愛與人磕牙閑聊的小葉也不知是怎麽迴事,從頭到尾板著個臉,神色鬱鬱地聽著她們討論這些私房話。


    很快便有人發現小葉的異常,用胳膊肘捅了捅她:“平日裏就數你嘴碎,你今日是怎麽了?去了趟更衣室,迴來整個人都不一樣了?”


    小葉搖了搖頭:“沒怎麽,隻是突然想起,落了樣東西在夫人那裏。”


    顏嫣正坐在秋千上發呆,原本靜止的秋千突然又蕩了起來。


    她以為阿梧來了,頭也不迴地道:“不是說了讓你休息嗎?怎這麽快就迴來了?”


    站在她身後的人沒接話,霎時間,顏嫣腦海中多出個男人的聲音。


    “阿顏,是我。”


    這把嗓音於她而言並不算陌生。


    顏嫣心跳漏了一拍,驟然迴頭,小葉正站在秋千架後麵無表情地盯著她看。


    顏嫣心頭狂跳,當即便認出了此人是謝訣,她不動聲色掃視四周一圈,壓低嗓音,用嗔怪的語氣道:“你這人怎麽迴事?一天到晚神出鬼沒的?”


    顏嫣對謝訣這態度著實有些微妙。


    完全看不出數日前他們還曾針鋒相對、狠狠坑了對方一把。


    謝訣沒接話,許是在思量顏嫣葫蘆裏賣得什麽藥。


    顏嫣盯著謝訣細細打量了片刻,忽又皺著眉頭道:“你明明可以操控活人,為何那日非要殺了客棧掌櫃的兒子?”


    她對此事仍耿耿於懷,若不是謝訣觸碰了她的底線,顏嫣也不會輕易與他翻臉。


    她如今之所以還願意與謝訣維護表麵上的關係,說白了是他還有利用價值。


    除此以外,顏嫣其實也很好奇謝訣殺客棧掌櫃兒子的動機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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