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甜竟是這種滋味。


    從往事中抽迴心神的謝硯之若有所思地看著顏嫣手中的玫瑰糖。


    察覺到他的目光,原本一口都不想動的顏嫣把糖片掰碎,一塊接一塊地往嘴裏塞,直至再也塞不進了,方才停下。


    謝硯之忍不住皺起眉頭,從她手中奪過油紙包。


    鬼使神差地撚起一塊糖含入口中,明明是一模一樣的東西,他卻吃不出一絲甜味來。


    那塊糖在他口中發澀,澀地他舌根都是苦的。


    原來,有些東西隻能停留在迴憶裏。


    二人一路無話,繼續向前走。


    拐過前麵那個巷口,便是花燈會與普通街道的交界口。


    那裏人來人往,花燈尚未掛好。


    謝硯之不想讓顏嫣發現一切都出自他的手筆,伸手攬住她腰,示意她往迴走。


    出於本能的恐懼,謝硯之把手伸來的時候,無意識地向後退了小半步。


    也就是這個看似不起眼的小動作,讓謝硯之陷入沉默。


    他垂著眼簾,一言不發地看著顏嫣。


    顏嫣也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樣做有些不妥,為了將功補過,勉為其難地牽住了他尾指。


    謝硯之心情愈發煩悶,麵上已隱隱透露出幾分慍怒。


    識時務者為俊傑,顏嫣手又向上挪了挪,行,那就再多抓一根手指吧,不能更多了。


    謝硯之卻趁此機會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比她大了足有一圈,握起來毫不費勁,能夠完完全全將其包裹住。


    顏嫣動了動,想從他掌心抽離。


    他握得更緊,穿過指縫,與她十指相扣。


    誰都不曾開口說話,就這般手牽著手,靜默無言地在街道上遊蕩。


    被謝硯之這般折騰,顏嫣早無先前的喜悅,漸漸地,她發現這個夜一點都不尋常。


    街道上明明有這麽多人,卻半點都不擁擠,過往的行人像是在特意避開她與謝硯之。


    某個瞬間,顏嫣突然什麽都明白了,仰頭看著謝硯之。


    煙火在頭頂炸開,瞬間點亮夜空,他的臉籠在一片耀目的光輝中,是從未有人見過的溫柔。


    可顏嫣一點都不快樂。


    她如今再看這些隻覺諷刺。


    這又算是什麽?打一巴掌再賞顆蜜棗


    還是說,他以為做錯事,稍微給些甜頭就能全部抵消掉?


    世上沒有這樣的道理。


    在他心中,她是不是也如同那隻貓一樣?隻需烙上他的印記,連自己的名字都可以摒棄?


    可她是個活生生的人,她有自己的脾氣和性格,不是寫著他名字的寵物,不是他想殺就殺,想寵就寵。


    所以,她不領情。


    比起這些花裏胡哨的東西,她更需要的是一個解釋,一句道歉。


    不,道歉也沒用,有朝一日,她要讓他加倍體驗她所遭之苦。


    謝硯之看著顏嫣在漫天煙火映襯下也依舊冰冷的目光。


    那一霎,他突然明白。


    原來,他們再也迴不到從前。


    煙火升空又熄滅,湮於天際,直至徹底消失不見。


    就像一去不複返的那八年。


    .


    迴到客棧已是深夜。


    謝硯之今晚未與顏嫣一同睡。


    他抱著斷劍無念倚在梧桐樹下。


    天上淺淺一彎月,冰冷的月光灑落在他身上,道不盡的孤寂。


    顏嫣正躺在床上發呆。


    她從未想過,有朝一日連睡覺都是種奢求,腦子裏亂糟糟的,越是逼迫自己不要去想那些雜事,心緒亂得越厲害。


    謝訣假扮的那隻大胖貓一動不動地趴在書案上,眯著眼看了會兒顏嫣,又望了眼窗外披著一身清冷月光的謝硯之,縱身一躍,隱於夜色中。


    昨夜落了場雨,木香花被風掀落一地。


    直至天亮,謝硯之仍未出現在顏嫣眼前,一切的一切都似昨日那般,唯獨他消失不見了。


    謝硯之就像憑空失蹤了似的,連著好幾日都不見人影。


    顏嫣也樂得清閑,悠哉悠哉地在客棧中靜待謝訣自己找上門來。


    入夜後,謝訣果真又頂著那張貓皮來與她交涉。


    見到謝訣,顏嫣第一句話便是:“你準備何時讓我‘驗貨’?”她受夠了這種行屍走肉般的活法,迫不及待想要改變現狀。


    謝訣眯著那雙碧綠的貓眼,懶洋洋地道:“再過十日就能讓你驗貨。”


    說完,微微睜大眼,目光定定望向她:“就是不知你是否願意離開這裏,跟我走一趟。”


    聽聞此話,顏嫣頓時心生戒備:“你想帶我去哪兒?”


    她的確不願意留在謝硯之身邊,可並不代表她就願意跟著謝訣四處亂跑,她雖有要與謝訣合作的打算,卻做不到百分百信任他。


    顏嫣的反應全在謝訣預料之中。


    他早有準備,拽下一早就係在大胖貓脖頸上的傳訊玉簡,推給顏嫣:“你不信我,總該信池公子罷?”


    顏嫣所不知的是,自那日相遇,謝訣便與池川白暗中勾搭上了。


    池川白想讓顏嫣脫離謝硯之的魔爪,謝訣想利用顏嫣絞殺謝硯之,二人一拍即合,便有了現在這個計劃——以顏嫣為誘餌,設下陷阱來引謝硯之往下跳。


    可這一切的前提都建立在謝硯之對顏嫣“餘情未了”的基礎上。


    於是,便有了這一次又一次的試探與考驗,如今,謝訣已得到想要的答案,是時候把他們的計劃告訴顏嫣了。


    他將一切和盤托出。


    也就是這時候,顏嫣才知道,原來,想殺謝硯之的遠不止她一個。


    金陵池家、汝南周家、還有昆吾派、雲華門、軒轅宮……可以說,整個修仙界都想除掉謝硯之。


    謝訣失蹤的這幾天,正是在與池川白商討該拉哪些人來一同設埋伏。


    顏嫣也是萬萬沒想到,殺個謝硯之而已,至於弄出這麽大的排場?


    謝訣聞言,諱莫如深地笑了笑:“你一定沒聽過那場誅魔之戰。”


    “彼時的謝硯之不過是堪堪元嬰後期劍修罷了,卻能憑一己之力屠盡三世家四大派中化神期大能。”


    至於謝硯之為何專盯化神期大能殺?


    理由很簡單,化神以下的他懶得殺,化神以上的,又沒這個閑工夫跑來圍剿一個元嬰後期的小娃娃。


    也正因那一戰,謝硯之正式晉級為修仙界頭號危險人物。


    口碑更是兩極分化。


    那段時間裏,但凡誰家小孩不聽話,爹媽便會用‘再吵,我就把你捆緊了丟魔窟裏喂謝硯之’諸如此類的話語來嚇唬自家娃娃。


    可別說,治小兒夜哭,效果堪稱一絕。


    然,修仙界畢竟是個以實力為尊的修羅場。


    故而,也不乏有拿謝硯之來當正麵案例給自家小孩樹典範的。


    就是那話聽著多少有些三觀不正。


    類似於:‘你看,隻要自身夠強大,哪怕全修仙界都看你不慣,你照樣能幹翻全場,活得很滋潤。


    謝訣越說表情越嚴肅,眸中染上些許肅殺之氣。


    “而今又過近百年,也不知他修為精進到了何種程度。”


    好歹謝訣也是挨過謝硯之揍的人,雖說,彼時的謝硯之尚未使出全力,隻將修為壓製在金丹期以下,但他又豈會不懂窺一斑而知全貌這等道理。


    聽完這段科普,顏嫣突然就釋然了。


    原來根本不是她菜,分明就是謝硯之那狗東西太過反人類!


    如此一來,顏嫣愈發感到惴惴不安,思來想去,還是忍不住道了句。


    “你又如何確保他一定會上鉤?”


    和謝硯之打了這麽久的交道,顏嫣自是知曉那狗東西腦子有多好使。


    在明知是陷阱的情況下,他能悶頭往下跳?


    謝訣看向顏嫣的眼神變得格外意味深長。


    “所以說,你這個‘餌’才是最為關鍵的一步。”說到此處,話鋒陡然一轉,忽道:“隻要你願意跟人假成親。”


    顏嫣也是萬萬沒想到,話題會往這種打死她都想不到的方向延展,不待她接話,又聞謝訣道。


    “你可千萬不要覺得這話說得莫名其妙,別忘了我當年是如何被他發配去血淵禁地,即便不愛,他也絕對無法容忍自己的女人給他頭頂添綠,更遑如今已證實,他對你餘情未了。”


    顏嫣被謝訣這番話唬得一愣一愣的:“真的假的……”


    倒也不是顏嫣突然被降智了,她隻是不相信謝硯之能為自己做到這種程度,外加還不曾意識到,戴綠帽對男子而言是多大的恥辱。


    謝訣仍在笑,語氣十分篤定。


    “同樣身而為男人,我自是比你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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