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聽尊上的,尊上說什麽便是什麽。”


    謝硯之目光又輕飄飄落迴謝訣身上。


    不待他發話,謝訣已單膝跪地,那一聲脆響,聽得顏嫣眉頭直皺。


    “兒臣有個不情之請。”


    他目光定定,望向謝硯之:“血淵禁地近百年都無人鎮守,兒臣願前去戍守。”


    血淵禁地是個什麽地方,就連顏嫣這等凡女都略知一二。


    謝訣主動請纓去駐守,無異於自戕送人頭。


    而謝硯之似乎很滿意這個結果,輕輕用食指撓了撓顏嫣下巴,逗貓一般悠然自得:“阿顏怎麽看?”


    顏嫣在心中冷笑:怎麽看?用眼睛看唄。


    這種時候她敢替謝訣求情嗎?求了,便是一起死。


    更何況,她雖記不清原文劇情,卻也有個大致的印象,謝訣與血淵禁地淵源頗深,他此番非但不是去送死,反倒迴了自家老巢。


    她若不是個穿書女知曉全文劇情,怕是得被謝訣的“深情”感動到痛哭流涕。


    他倒是厲害,也不怕自己這所謂的“深情”會害死她?還是說,他就這麽篤定謝硯之不會殺她?


    顏嫣竭力壓製住自己翻湧的情緒,皮笑肉不笑道:“臣妾覺得甚好,少主既要去戍守血淵禁地,不如早些啟程。”


    言下之意,要死你就趕緊去死,少在老娘麵前裝。


    此話一出,別說謝訣,連謝硯之都怔了怔。


    他嘴角越翹越高:“那便依阿顏所言,早些啟程罷。”


    謝訣垂著眼睫,眼底一片晦色。


    “兒臣遵命。”


    .


    自謝訣走後,顏嫣又變迴了這間屋子裏的擺件,謝硯之夜裏的抱枕兼“私人造型顧問”。


    謝硯之再也沒碰過她,他們二人如今的關係,說不出的微妙。


    顏嫣心裏也清楚,做戲就該做全套,她該像從前那般時時刻刻圍著謝硯之轉。


    可她就是做不到。


    謝硯之既已利用完了她,目前也沒想要她命的想法,她便也懶得去裝。


    二人同住一間屋,同睡一張床,每日說過的話竟不超過五句。


    奇的是,柳南歌的消息竟這般滯後,直至第三天才找上門來鬧。


    彼時,顏嫣正趴在桌上啃肘子,她一來便給顏嫣扣了口水性楊花的鍋,劈頭蓋臉說了一通廢話。


    “你知不知道阿訣要去駐守血淵禁地了?你還有心情啃肘子?若不是你,他又何須受這種苦?你非但不替他求情,還有心情吃飯?你是人嗎?”


    顏嫣:“……”


    這話聽起來咋這麽耳熟?


    柳南歌還在喋喋不休。


    “別吃了!你現在就跟我去找硯之,我們一起去給阿訣求情,血淵禁地路途遙遠,阿訣現在定然在去的路上,還來得及!”


    顏嫣慢條斯理啃完碗中最後一塊肘子,不疾不徐地迴道:“你讓我替謝訣求情,是嫌他死得不夠快?想再往火上添把柴?”


    柳南歌才不管這麽多,閉著眼睛開罵:“你果然是個沒心沒肺的東西!阿訣對你這麽好,你就隻顧自己,一點也不在意他的死活!”


    顏嫣被鬧得一個頭兩個大,也不知道柳南歌究竟從哪兒看出謝訣對她“這麽好”,這種事,連她的貼身侍女阿梧都不知曉。


    既如此,真相隻有一個,柳南歌在借題發揮,故意鬧事。


    思及次,顏嫣扯了扯嘴角。


    “我和謝訣沒有任何關係,所以,‘他對我這麽好’這句話根本不成立。”


    她說到這裏,似笑非笑地望著柳南歌。


    “你之所以這麽上心,無非是見我這些天都住在棲梧宮,生了危機感,想順勢將我與謝訣捆在一起。”


    不給柳南歌半點反駁的機會,她又接著道:“可我明明白白的告訴你。我與他,僅僅是相識的關係。”


    說到此處,她特意停頓一番,直勾勾盯著柳南歌:“退一萬步來講,他即便真對我有意思,其目的是什麽,你難道還不清楚?”


    柳南歌不聰明歸不聰明,可她到底也不是傻子,自是知曉,謝訣也曾喜歡過自己。


    她沉默半晌,陡然拔高音量:“我不是!我沒有!你瞎說什麽!”


    顏嫣笑得愈發意味深長:“我有沒有瞎說,你自己心知肚明。”


    柳南歌哪兒是顏嫣對手,頭一迴與人玩弄心機,就敗得潰不成軍。


    門“砰”地一聲被撞開,她神色慌張地衝了出去,好巧不巧,落入謝硯之懷裏。


    顏嫣見之,眉頭一挑,還知道故意套話來栽贓陷害,也不算笨了。


    第9章


    ◎兩條影子糾成一團,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謝硯之目光與顏嫣撞上,很快又收迴。


    原因無他,柳南歌正搖著他手臂,哭得梨花帶雨。


    “我和阿訣之間沒有任何不清不楚的關係,硯之,你千萬別聽她胡說……”


    顏嫣則好整以暇地坐在一旁吃瓜看戲。


    肘子是吃完了,可還有另一道菜能用來下飯。


    謝硯之皺了皺眉頭,不曾接話。


    柳南歌哭聲漸大:“我對你如何,你難道還不清楚?我不在乎你逃婚,也不在乎你是否叛出仙門,我一心一意隻想和你在一起……”


    顏嫣全程看得津津有味,愣是又幹掉了兩碗大米飯。


    若不是被謝硯之橫了一眼,她還能用湯汁拌著飯再來一碗。


    謝硯之這廝也是真莫得感情。


    柳南歌解釋了半天,不迴應也就罷了,竟直接揮手趕人走。


    柳南歌雖喜歡他,卻也是真打心底裏畏懼他。


    也是,他這樣的人,又有誰會不怕?也就那時的顏嫣不知死活,總往他身邊湊。


    柳南歌看了眼謝硯之,又瞥了瞥顏嫣,一跺腳,抽抽噎噎地走了。


    至此,謝硯之終於抽出空來打量顏嫣。


    顏嫣仍穿得像根剛從藤上掰下來的老黃瓜,素麵朝天,未施粉黛。


    二人目光再度撞上,依舊無人說話。


    今日陽光甚好,從窗外透進來的光被枝葉切割成無數條。那些光束絲絲縷縷散開,纏繞在她發間與纖長的睫上。


    很美。


    謝硯之喉結動了動。


    別開臉,啟唇,緩緩道出一個字:“茶。”


    他寢宮中從不留閑人,所有宮娥內侍皆守在門外待命。


    有宮娥聽到這個“茶”字,正要起身接活,被一旁的小姐妹拽住胳膊,使了個眼色。


    ‘尊上這話分明就是說給顏姑娘聽的,你跑去湊什麽熱鬧?’


    小宮娥這才反應過來,連忙退迴去,與自家姐妹一同吃瓜看戲。


    而此刻,顏姑娘卻隻能心不甘情不願地站起來,一臉勉強地問了句。


    “尊上喝雲霧茶還是銀針茶?”


    謝硯之反手將門帶上,隔絕屋外那群人窺探的目光。


    視線遊走在她臉上。


    時隔半年,他像是頭一迴認識顏嫣這個人,有著一瞬間的恍惚。


    隔了半晌,才道:“都要。”


    顏嫣人微言輕,不敢質疑頂頭老大的決策,隻得照做。


    好在沏兩盞茶也不算什麽大工程,不消片刻,她便端來茶盞,恭恭敬敬奉上。


    謝硯之亦不動聲色收迴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隻掀起茶蓋瞥了一眼。


    聲音依舊冷冷清清:“水溫低了。”


    顏嫣默不作聲端起托盤,乖得不能再乖。


    “尊上稍等,奴婢再去給您換一盞。”


    這話也不知是戳中謝硯之哪根不得了的神經,周遭氣溫明顯低了好幾度。


    顏嫣視若無睹,又端來第二盞茶,仍是那副公事公辦的語氣:“尊上,請喝茶。”


    謝硯之這次連茶盞都懶得掀開。


    “水溫高了,再換。”


    顏嫣暗自咬牙,明知他是故意刁難自己,卻又無可奈何。


    這一下午,她幾乎是在不間斷的沏茶與換茶中度過的。


    待謝硯之消了氣,不再折騰她,已是黃昏。


    殘陽似血,染紅一片天。


    他垂著眼睫,輕輕撥動漂浮在盞中的嫩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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