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是激動,越是有無數思緒浮上心頭,口中卻又忍不住道:“草原諸部,倘若當真統一了又該如何?”


    這隻是順嘴一問,但其實魏皇認為,到了這一步,五胡諸族實際上是不可能統一的。


    都到了這一步,他又怎麽可能讓他們統一?


    魏皇心中千百思緒如浪迭起,腦海中竟已是開始模擬,倘若要派人去往五胡,應該派遣誰,總共派多少人,具體怎樣安排,幾明幾暗,挑起爭端後又該如何接手後續等等。


    他本是極擅征伐之君主,有些事情隻是缺乏一個引子,如今有人將方向打開,不必程靈再繼續多說,一段波瀾壯闊的開疆盛事,已在他心中如洪濤排開。


    卻聽程靈一歎道:“便是統一又如何?化胡為漢豈不正好?可惜……”


    她悠悠說著:“此番種種暢想,也不過就是暢想而已。小可一介白身,鄉野之民,信口談國事,多有愚昧之處。不過是仰賴國朝民風開放,陛下不以言論罪,因此才胡說幾句。”


    說到這裏,程靈也對著皇城的方向拱了拱手。


    又對魏皇笑了:“老先生也不必將晚生的話當真,紙上談兵,誰都可以。小可說興發了,貽笑方家,倒是慚愧。”


    魏皇:……


    不,紙上談兵,真不是誰都可以!


    但這一刻,他滿腔的激昂與火熱也如同遭遇冷水兜頭一潑。水潑之後,滾燙的心懷滋滋冒煙。


    魏皇看著程靈,帝王的疑心不免湧上:此人莫非實則是知曉了朕的身份,因此才將此等絕妙計議通通說出?


    一邊,他又似含深意般問程靈:“小郎君可實在是太過謙遜!紙上談兵?信口胡言?後生,你當真如此自我判定?”


    誰要敢說程靈這一番話沒價值,魏皇第一個將他拖出去打板子!


    程靈卻又笑了,這笑容非常符合她的年齡特質,透著少年的靦腆:“其實……不瞞老先生,晚輩心裏頭也是覺著自己說的話有些道理的,但是,虛懷若穀,不是君子之道嗎?”


    好家夥!正也是她,反也是她!


    魏皇哼一聲道:“那你既認為自己說的有道理,為何卻還將這等妙計信口說與陌生人聽?你就不怕,有人聽了迴頭想辦法傳達天聽,以此晉身,搶占你的功勞嗎?”


    第254章 程愛卿,朕之國士!


    程靈怕被人搶功勞嗎?


    她對魏皇悠悠一笑道:“老先生,不論北魏,又或南齊,又或者是陳國、蜀國,從前都為秦漢。在我們這片土地上,統一是有血脈根源的。而如今天下,唯有魏國,有統一南北之勢。”


    這一段話,程靈的語調說得平淡,然而言語出聲,聽在旁人耳中,卻似玉磬擊響,有清越之聲,迴蕩在人胸臆之間,無不慷慨激昂。


    程靈又說:“小子這些許的計謀,倘若當真能為人所用,不論是誰領了功勞,隻要能對我國統一大業有所助益,餘願便算得償,這不就夠了麽?”


    說完,她又笑了笑,有幾分江湖兒女的灑脫。


    她生得極為俊秀,不笑時已有一種冰雪玉質般的幹淨,笑起來以後倒像是春風拂開了冰麵,鏡湖兩岸有了繁花盛開。


    誰還不是個顏控呢?


    如此幹淨又好看的少年,她會說謊嗎?


    魏皇輕輕吐出一口氣,念頭再轉,隻覺自己此番微服出訪,實為臨時起意。這個程愚之又不能未卜先知,他怎麽可能知曉皇帝的身份?


    再說了,少年人,意氣盛,比之那些沉浮官場的老油條,更多些赤誠,倒也不奇怪。


    如此想來,魏皇又自己打消了疑慮。


    他越看程靈便越是順眼,簡直都要當即宣進宮去,打開輿圖,與她再暢談一日。


    便在此時,那邊高談闊論著的學子們,不知怎麽忽然就生起了大衝突。


    主戰派嶽江一拍桌子站起來,大吼一聲,指著章仲儀怒罵道:“相鼠小人,無臉無皮!你在山陽郡哄騙花魁錢財,轉頭來了京師又四處推銷自己,妄圖迎娶高官之女,如此汲汲營營,小人姿態,有何資格妄談國事?”


    這一番話,罵得可真是太狠了,章仲儀要有多厚的臉皮,多狠的心態,才能忍下這種辱罵?


    章仲儀忍不了,一時氣得臉麵通紅,站起身便對著嶽江推去,一邊怒聲道:“胡說八道,豎子汙蔑於我……”


    砰!


    忽然一聲,章仲儀沒能推倒嶽江,卻反而被嶽江一拳頭對準眼睛打倒在地。


    桌子被他們掀翻了,椅子被推倒了,嶽江騎到了章仲儀身上,掄起拳頭還要再打。


    旁邊圍著的舉子們反應過來,連忙衝上前勸架。


    可是這個嶽江雖然是個讀書人,功夫卻也不弱。舉子中不乏練了些拳腳的,卻居然無一人能製住他。章仲儀更加敵不過嶽江,被他壓倒在地上,打得涕淚橫流。


    一時間痛唿聲,驚喊聲不斷,又哪裏還有先前滔滔不絕,指點江山時的半點威風?


    客棧裏的掌櫃看不下去,忙招唿了眾夥計圍過來,倒也不急於上手去拉人,隻是勸說:“嶽郎君,不打了,都是讀書人,好好說話……”


    這勸說毫無力度,嶽江根本不理。


    其他的舉子也紛紛勸說,有的語氣如客棧掌櫃一般,毫無力度,有的卻語含深意道:“嶽兄,這裏可不是外頭,是上京,你總不能當眾打死人吧?嶽兄,考慮考慮後果……”


    章仲儀被打得狠了,一邊痛叫一邊惡聲唿喊:“姓嶽的,有本事你就當真打死章某……哎喲!”


    嶽江一拳頭打在章仲儀下巴上,眼看人都要給打廢了,這邊桌的魏皇微微皺眉。


    王文坐不住了,連忙請示魏皇道:“主公,要不然屬下去將他們分開?”


    魏皇雖是微服出行,但身邊帶著的護衛其實並不當真隻有王文。王文是明麵上的,暗地裏還不知道有多少高手隨行呢。


    隻是那些高手大多都分散在客棧外頭,眼下魏皇並未暴露身份,也不必招暗衛進來。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魏皇站起身,卻已是準備離開。


    他哼笑一聲道:“大庭廣眾,說不過就打,如今的讀書人倒是火氣盛。”


    說完,魏皇對程靈說:“小郎君,此處烏煙瘴氣,不如同行去街頭坊市走走?”


    他跟程靈說話還沒說夠呢,既然意猶未盡,魏皇便索性動了念頭,要直接帶著程靈邊走邊說,一直走到宮裏去。


    魏皇頗有些惡趣味,想看看當程靈發現一直跟自己說話的居然是皇帝時,會是什麽表情,有什麽反應。


    程靈站起身,一笑道:“好!老先生相邀,豈有不去之理?請!”


    許義幾人便也連忙站起來,一行正要離開,忽然間,那邊的舉子中有一個人猛地跳出來,就對著嶽江撲去!


    這人一邊撲一邊還喊:“諸位兄台,咱們一起上,不能讓嶽兄再打下去了!”


    再打,真要打死人,在場誰都討不了好。


    有此人帶頭,眾舉子再度鼓起勇氣,果然就要一起撲擊。


    嶽江見勢不妙,當下放開章仲儀,猛地就對著大門的方向著地一滾。


    一邊滾,他撞到了連排的桌椅,隻聽劈裏啪啦又是一陣。


    嶽江痛哼一聲,站起來對眾舉子喊道:“各位又何必多管閑事?章仲儀無恥小人,打他一頓又如何?此人背信棄義,某還能再打他十頓!”


    狠話才剛放出,話中餘音尚且未能全部落下,那邊,誰也沒能料到的是,被打得七葷八素的章仲儀式居然在這種情況下自己站起來了。


    章仲儀一臉青紫地站起身,舉起手邊一把椅子,對準嶽江便猛地扔出。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眨眼間,那椅子擦著嶽江飛過,卻居然正正好對著魏皇砸了過來!


    “啊!”舉子中,有人驚唿。


    一切描述說來話長,其實都不過是發生在瞬息間。


    要不怎麽說有些熱鬧別看,有些人打架別圍觀呢,因為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被誤傷!


    魏皇本身都要走了,結果這椅子居然還對著他砸了過來。


    王文正在前方開路,常虹在後方護持,電光火石間,魏皇正要一抬腳踹開那把椅子。


    忽然斜刺裏又有一把椅子從側後方飛出。


    隻聽砰一聲,後方飛出的椅子正正好迎上了章仲儀扔來的椅子。


    兩把椅子相撞,在半空中互相受力,轟然落地。


    “哎喲!”也不知是哪個學子猛地吐出一口氣。


    娘咧,常虹後怕地一轉頭。


    程靈站在那個方向,剛才正是她扔出了後來的那把椅子。


    第255章


    飛椅險傷無辜,鬆陽客棧更是亂了。


    常虹嚇得三魂丟了七魄,連忙衝過去,張開雙臂從側方護住魏皇,一邊喊:“來人!”


    其實也不必常虹喊,這邊兩把椅子剛剛一齊落地,動靜才起,客棧外頭就唿啦啦衝進來一群人。


    這些人打扮各異,有的似乎就是街邊小販,有的像是市井行人,他們原先就圍在客棧左近,分散在人群中,以隨時策應,保護魏皇。


    如今客棧內舉子生亂,險些傷到魏皇,外頭這些人又哪裏還敢再觀望?


    衝進來的人並不暴露魏皇身份,卻有意無意地將魏皇一行人保護在中間,另外有三五人衝入舉子群中,或踹或壓或擒拿,三下五除二就製住了嶽江與章仲儀。


    再過片刻,隻聽外頭有人高喝:“讓開!都讓開!”


    巡城司和京衙的人一齊過來了,在場的舉子,不論是勸架的還是鬧事的,一個都沒能幸免,通通被衙差捆了起來。


    有人高唿“冤枉”也沒用,這個時候,什麽舉人功名都不好使。巡城司一名校尉目光在魏皇身上一落,臉上就流露出震驚與惶恐的表情。


    常虹淩厲的目光掃過去,那校尉心領神會,不敢叫破魏皇身份,就連忙對著魏皇的方向恭敬拱了拱手,隨即招唿差役們:“都捆走!捆走!”


    差役們來似一陣風,去也似一陣風。


    就這樣,不消片刻,鬧事的舉子們都被帶走了,先前衝進客棧來保護魏皇的暗衛們也隨即退下。


    客棧的掌櫃和夥計留在堂中,麵麵相覷。一時間真是,萬般言語湧上心頭,卻偏無一字可以形容此刻心情。


    魏皇的興致卻全被破壞,一雙濃眉不自覺向中間皺起,一股威嚴氣勢,不需明確表露,已然令人心驚。


    客棧掌櫃連忙上前來,訕訕地對著眾人賠禮道歉:“幾位客官,實在是對不住了,這……隻怪小的人微言輕,勸和不住那些郎君們……”


    魏皇擺擺手,常虹就說:“罷了罷了,你們也是沒奈何,遭了個無妄之災,咱們又不是那不講道理的,還能怪你們不成?去罷去罷!”


    客棧掌櫃鬆一口氣,連忙小心退下。


    魏皇看向旁邊的程靈,見她神采俊秀,如玉如琢,頓時隻覺眼睛被洗滌,心情又稍稍明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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