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池就在村子後麵的山中。


    溫泠見過一池菡萏搖曳生香,也見過一叢星草螢火次第,但她從未想過劍池會如此壯觀。


    有別於前兩者的美麗夢幻,劍池的美是粗獷的,是陽剛的。


    這裏的每一把劍都是鑄劍師手中經過千錘百煉,耗盡心血才打造出的藝術品,是渴飲鮮血的荊棘之花,危險又迷人。


    溫泠被這些風姿各異的寶劍震撼得愣在原地。


    她慢慢走到池邊,見到她的那一刻,萬劍哀鳴,溫泠感受到它們對自由的渴望,目光逐漸迷離,腳步不自覺地向著劍池而去。


    “莫要被他們迷惑。”少年猛地抓住溫泠的手,他清鳴一聲,如同擊金撞玉的聲音喚迴了溫泠的意識。


    溫泠如夢初醒,先是感歎著果然是劍靈,縱然自己煉體小成,在人家手中也跟切豆腐一樣輕鬆,然後才想起剛剛自己的行為,心有餘悸地攥住拳頭。


    她扭頭看向少年,“為什麽要將它們鎖起來。”


    少年沒有迴答她,隻是道:“仔細去看,保持本心,莫要被誘惑。”


    什麽劍池,明明是劍獄,裏麵的每一柄劍都罪孽深重,帶著邪性,噬主、惑主都是家常便飯,鎖起來不過是怕它們為禍世間罷了。


    他不知道祖爺爺在想什麽,為什麽會讓他帶溫泠來劍獄,讓這裏的劍認主,哪裏是什麽簡單的事,丟命的可能性更大吧。


    作為一把正道之劍,如果此刻他站出來製止溫泠,就能避免一個修士被邪劍害死。


    但他什麽都沒有做。


    他隻是眼睜睜看著溫泠再次靠近劍獄。


    周圍的劍很吵,他們如同貪婪的饕餮見到美味的食物,叫囂著想要將她吞入腹中。


    哀鳴、恐嚇、誘惑,紛至遝來,吵死了!溫泠用力地敲打自己的額頭,恨不得將腦袋劈開,把裏麵鬧哄哄的東西扯出來。


    “過來!”這道堅定的聲音響起,周圍的一切忽又安靜下來。


    溫泠抬眼望去,目光最後落在劍池中央的高台上。


    高台上斜插著一柄有些粗糙的鉛白色長劍,笨拙厚重,看起來毫不起眼。


    “是你嗎?”溫泠不確定在心中問道。


    “是我,好姑娘,快來我這邊。”


    這把劍擺在那個位置,無論怎麽想它都不可能和他的外表一樣普通。


    溫泠歪頭,粲然一笑,在心中說道,“可我不想去呢!你這類似於誘哄無知少女的語氣,讓我有些害怕,怎麽辦才好?”


    那邊沉默片刻,複又道,“可那個老頭子放你進來就是為了讓你將我帶走啊。”


    所以,由不得你。


    長劍周身束縛著的鎖鏈突然寸寸碎裂,溫泠想後退,卻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動彈,她氣笑了,識海中那本金書是這樣,現在這把劍也是這樣,她是不是該慶幸自己遇到的是機緣,而不是有人想害她?


    “你有什麽不滿的?你應該感到榮幸才是。”劍身掠過她的手臂,劃開一道細長的傷口,長劍甫一接觸到溫泠的血液,便如拿到糖的孩子一樣,興奮得發出一陣嗡鳴,它秉持著不能浪費的原則,仔仔細細地將血液抹在劍身的每一個角落。


    溫泠冷眼看著這一切,嘴角帶著溫和的笑意,瞳孔卻是一片漆黑。


    沾滿血液之後,長劍鉛白的劍身突然破開一道裂隙,笨拙粗糙的殼子斑駁掉落,露出長劍原本的顏色。


    溫泠沒想到它會那麽美。


    銀白流暢的劍身,中有淡紅色流絮流淌,看起來跟這陰森森的劍池格格不入。


    長劍化成一個妖異惑人的青年,他有一雙赤紅的豎瞳,銀白長衫逶迤在地,緋紅的繡花暈染而開,他如同最忠誠的仆人匍匐在溫泠腳邊,乖順叩頭,虔誠道:“遊吟劍靈遊如玉,拜見主人。”


    “他他他……他怎麽成這樣了?”等待著的少年目睹了整個過程,瞠目結舌地看向走在溫泠後麵的青年,這是什麽情況?他以為遊吟劍出世不說懟天懟地,但至少也得大開殺戒吧?如今這個乖寶寶是誰?簡直白長了一副妖豔賤貨的模樣。


    溫泠淺淺一笑,輕聲道,“我也不知。”


    少年一頭霧水地帶路離開,卻沒看到低頭的溫泠眼中一閃而逝的紅光。


    ……


    溫泠帶著恢複到劍形的遊吟劍迴到天驕書院的當天,決明子便帶她去了快意真君的洞府。


    “快意真君明日便要去千絕古道,你今天迴來得剛好。”


    快意真君是個極和氣的人,他親自來到門口將決明子迎進去,與他玩笑道:“這便是你吹得天花亂墜的小五?”


    溫泠詫異的看向決明子,師父會在別人麵前提她?還是誇獎!


    決明子得意一笑,“今日是想請你幫我徒弟融劍。”


    “哦?拿出來看看。”


    遊吟劍化為人形,站在溫泠身後,快意真君視線落在遊如玉身上,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


    “這柄劍是從何處得來的?”


    決明子答道:“劍塚。”


    “劍塚啊……”師徒兩的表情看不出破綻,快意真君暫且放下疑惑,“這柄劍我看不透,技藝淺薄,另請高明吧。”


    “真的不能再看看嗎?”


    快意真君搖頭。


    決明子熟悉對方的性子,知道他不是在推辭,隻能放棄。


    快意真君歉意一笑,轉而問道:“另一柄呢?”


    溫泠將破光拿出來,快意真君拿在手上端詳片刻,“這柄劍……”


    他停頓片刻,然後才道,“這劍取自元嬰修士的肋骨,而且還是你的血脈親人。”


    溫泠腦中“嗡——”地一聲,血液統統往腦中湧去,遊如玉上前一步扶住她。


    “小五?”


    對上決明子擔憂的眼神,溫泠壓下翻湧的思緒,強笑著轉移話題:“快意真君修習的可是《溯迴心經》。”


    這個問題委實有些過界,但快意真君也沒介意,“你問那個做什麽?”


    他當初憑借一腔意氣,修習了《溯迴心經》,最後仇報完了,但他仙途也這麽毀了。但他自己做的選擇,也隻能自己承受後果。他也曾痛苦過,後悔嗎?也許吧!但他知道後悔無用,有時間後悔,不如享受當下。然而,他嚐過的苦頭,卻不希望其他人也再嚐一次。


    “那可不是什麽好東西,你年紀輕輕,前途光明,可不要想著劍走偏鋒。”


    “我明白。”


    快意真君最後還是將記載《溯迴心經》的絹布給了她,“尊為師尊什麽的,也沒有必要,我這剩下的時間想到處走走,可沒時間教導你,這東西就送給你吧。”


    決明子帶著溫泠告辭後說與她道,“尋常人難得有這份心性,說不準快意真君以後會有另一番際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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