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交易的人不少,溫泠打量了一番,目光最後落在一個看起來穿著不俗的少年身上。


    他從一輛看起來很樸素的馬車上跳下來,跟身邊彎著腰的下人說了什麽,然後獨自往這邊走來。


    溫泠默默觀察少年的行為。


    他先是查看了一番馬兒,遇到合眼的就去跟馬販子都交流,但他神色始終如一,臉上也看不出滿意不滿意。


    眼看著差不離了,溫泠學著他的樣子背著手走到一隻黑馬麵前,“目不曲滿,上瞼急、下瞼淺,唇不覆齒。”


    說完她搖搖頭,歎息一聲,踱步去往下一處。


    馬販子滿心疑惑,這姑娘在遠處站了半天,一過來就將他的馬兒批評了一通,這是跟他有仇嗎?


    雖然溫泠隻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但她的樣子足夠唬人啊!說的話也是有理有據。


    馬販子被說得一愣一愣的,硬是沒找到反駁的話。


    “你這姑娘倒是有意思。”溫泠聽到聲音一迴頭,就撞進了一雙笑意滿滿的眼睛。


    溫泠的氣質跟這個地方格格不入,蘇之逸一開始就注意到了她,看著她竭力保持鎮定,又在不經意間露出幾分無措。


    她跟了他很久,蘇之逸常年被姑娘追著跑,一開始也沒在意,隻自顧自地做自己的事。


    沒想到這姑娘會把他相馬的方法都學了下來,連動作與小表情都一模一樣。


    這就有意思了,蘇之逸還是忍不住上前跟她搭話。


    少女轉過頭來看他,她有片刻的心虛,但是很快就恢複了鎮定。


    “這位……”溫泠思考了一下應該怎麽稱唿,蘇之逸體貼地接話,“在下蘇之逸。”


    “蘇公子,”溫泠捏了捏衣角,忍不住紅了耳朵,“實在抱歉,我不太會看馬,隻能照葫蘆畫瓢,讓公子見笑。”


    “這有何難?”蘇之逸肯定不會責怪一個沒有冒犯過他的佳人,於是他誠懇道,“如果姑娘信任我,就讓我來幫忙如何?”


    “這樣不會麻煩公子嗎?”


    “不會。”


    蘇之逸是個很細心周到的人,說話風趣幽默,他的講解淺顯易懂,始終照顧著溫泠的意願,最後溫泠如願挑到了兩匹好馬。


    她帶著馬跟蘇之逸告辭,蘇之逸在原地看了她許久。


    溫泠從始至終都沒有迴過頭。


    蘇之逸不知怎麽就有些失落,但不過萍水相逢,他突然發現自己連對方姓什麽都不知道。


    被耍了。


    他啞然失笑,沒想到自己也有被美色所迷的時候,他倒是沒有覺得羞愧,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不過你情我願罷了,隻不過被有點好感的姑娘利用的滋味屬實不怎麽好。


    “因果循環?”蘇之逸嗬嗬一笑,轉身離開了。


    他的小廝一頭霧水地攆上他,心裏覺得自家公子今天不怎麽正常。


    溫泠去找崔濯會和,然後崔濯帶著她七拐八拐,到了一家看上去有些年頭的客棧。


    這間客棧因為所在地方比較偏僻,顯得比較冷清,整家店隻有一個懶洋洋的小夥計在擦桌子,大堂倒是打掃得幹幹淨淨,掌櫃站在櫃台後麵,拿著本書看得津津有味,見到來客也隻是對他們笑笑。


    小夥計趕緊將兩人引到座位上,倒上一杯茶,又默默退下。


    掌櫃走過來,坐到崔濯對麵,“兩位客官明日是要走遠路?”


    崔濯饒有興致地問道:“掌櫃怎麽知道?”


    “嘿,我別的不行,就這一雙眼睛厲害,兩位客官既然要出遠門,幹糧可需要小店幫忙備好?”


    幹糧?溫泠和崔濯這才反應過來他們現在需要日常進食,兩人連忙點頭應允。


    看到掌櫃有些胖但卻顯得很和藹的臉,溫泠突然問道:“掌櫃的有如此本事,怎地這家店還如此冷清?”


    這問題頗有些失禮,但掌櫃並不在意,但他也沒有迴答溫泠的話。


    倒是旁邊的小夥計插嘴了:“我們掌櫃有錢著呢,富足地過幾輩子都有餘,客棧經營得好不好又有什麽重要?他隻是想在鬧市中辟出一片淨土,然後笑看終生百態而已。”


    小夥計其實並不理解掌櫃的想法,但是不妨礙他對自家掌櫃的崇拜。


    掌櫃說話很有道理,是世界上最厲害的人。


    “掌櫃既然有那麽多財富,怎麽還守著這個小店?”


    掌櫃態度隨和,他道:“小姑娘說說,那我該去做什麽?”


    “做些喜歡的事啊!”


    掌櫃笑眯了眼,“我是在做喜歡的事。”


    溫泠徹底卡殼。


    “看得多了,我就想守著這家店。”


    “我第一次做生意的時候並不順利,開了家客棧,賠了個傾家蕩產,我的老娘為我操勞許久,死之前沒有享過一天福。”


    “我眼中有商場,有天下,有國家,但是我不注意的時候,我的孩子長大了,但他們跟我並不親,我的夫人也老了,但我有了許多新歡。”


    掌櫃神色悵惘,“走遠了,就開始累了,現在啊,隻想迴到開始的地方,想一想一無所有的日子。”


    想一想一無所有的日子,和那些初心。


    掌櫃講完這些話,見溫泠和崔濯仍在沉思,提著掛在窗口的鳥籠子,哼著歌遛彎去了。


    “你沒發現我們狀態很不對嗎?”崔濯皺眉道。


    溫泠又摸了摸心口,那裏,有一顆魔種。


    “變得隨心所欲,失卻了以往的從容冷靜,總做出一些情緒化的事情。”


    崔濯不喜歡這種狀態,他不喜歡超出控製的事情,他偏愛極致的冷靜,時刻保持清醒的頭腦。


    “這也許不是壞事。”溫泠道,“我們一直都在學著控製,殊不知兇獸被關得越久,放出來時就越極端。”


    溫泠含笑道:“我們應該趁現在過一段至情至性的日子,我覺得這才是凡俗試煉的意義。”


    凡人一生百年,在修仙者眼裏跟朝生暮死的蜉蝣也差不多,但哪怕是再短暫的生命,也有其偉大和光輝。


    崔濯一直是高嶺之花,生在修真界,長在修真界,他天賦極高,離開憐花境之後幾乎是一帆風順,久而久之,就多了些眼高於頂的臭毛病。


    不二道人在他築基之前便跟他說過:“也許你該去看看平凡人的一生。”


    他那時候不明白,但現在,他好像有些懂了。


    “哥哥,你該學一學,難得糊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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