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伯銳還在強壓怒火的時候,宋遷已然跪倒在了他的麵前。


    “是老奴無能才讓小人蒙蔽了聖聽,請陛下治罪。”


    陳伯銳聽到他的話便迴過神來,搖頭道:“起來吧。你是有罪,但最多是個失察而已。這是皇家的醜事……天下這麽大,若有心人有意欺瞞朕,他們總有瞞天過海的法子,即便是朕也無法看個通透……”


    宋遷戰戰兢兢地站了起來。


    陳伯銳這番話到底是在安撫他,又或者隻是說給自己聽的?


    “陛下寬仁,但蕭靖做的還是有些過了。”


    雖然陳伯銳當著夏鴻瀚的麵說了不會計較,但宋遷還是需要了解一下皇上心中真正的想法。


    “那小子的確可惱,也膽大妄為得很……但這樣也不是沒有好處。再說,他起碼還知道適可而止。”


    漸漸平複了情緒的陳伯銳閉上眼睛,悠悠地道:“如果人的身上生了膿瘡,是該忍一時之痛把它戳破再上藥,還是眼睜睜地看著它潰爛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再去求醫問藥?”


    宋遷臉上閃過一絲恍然,繼而安靜地低下了頭。


    沒過多久,陳伯銳又從禦座起身,在大殿裏不停地踱起了步子。


    服侍了他很多年的宋遷知道,皇上在焦躁不安的時候就會這樣。


    陳伯銳的確需要理一理紛亂的心緒。


    一直以來,實力雄厚的夏家都被他視為對皇權的最大威脅。


    可是到了今天他才發現,一些事情已經大大地脫離了自己的掌控。


    夏家的確擁有深不可測的力量,但他們對推翻陳氏取而代之這件事似乎沒有任何興趣,一直以來也隻是以“與皇室聯姻”或者“扶持中意的皇子上位”的方式來鞏固自家的利益。


    大瑞曆代皇帝中就有幾個庸庸碌碌又缺乏手腕的人,如果夏家真的有什麽野心又怎會等到今天?


    再說,天下人眼中的正統毫無疑問是陳家!


    就算夏氏謀逆,會有多少人附逆?隻要大多數人都站在陳氏這一邊,即便時局會經曆很大的動蕩,陳伯銳也相信自己的子孫不會丟掉江山。


    現在,他更擔心禍起蕭牆!


    陳伯銳知道自己的皇位是如何得來的,他不想讓兒子們也經曆同樣的事情。


    可是,那個有野心、有財力、有人脈又心狠手辣的兒子很容易在競爭中獲勝,到時他的兄弟不說被屠戮一空,至少也會血流成河。


    一旦皇室發生內亂,那些如附骨之蛆般寄生在大瑞肌體上的人就會立刻行動起來,通過各種陰謀詭計火中取栗地攫取更多的利益。就算他們不會直接威脅到皇權,也一定會給本就在勉力支撐的朝廷再蒙上一層嚴霜。


    相比之下,夏家反倒可愛多了:他們的一切早已與大瑞的興衰牢牢綁定,除非被逼到萬不得已的境地,否則夏家也不願看到天下大亂的局麵。


    可憐,可悲,可歎!


    如果真的發生了骨肉相殘的事,他陳伯銳又有何麵目去見列祖列宗!


    從這個意義上說,蕭靖做的事非但無過反而有功!


    是他掀開了某些人的底牌,讓一些見不得人的陰謀暴露在了眾目睽睽之下。


    托他的福,陳伯銳這個皇帝有了坐山觀虎鬥的機會,也有了充分的時間去進行調整與布局。


    想到這裏,陳伯銳忽然心念一動:


    莫非那小子從一開始就是這麽算計的?


    ……


    蕭靖根本沒有時間去猜測陳伯銳此刻的心情,因為他的屁股遭殃了。


    以往每次迴府,等待著他的都是家裏人熱情的迎接;這次卻不同,麵目猙獰的夏鴻瀚直接用棍子來招唿他,連一句廢話都沒說就直接祭出了家法。


    更可怕的是,這廝半點手下留情的意思都沒有!


    夏鴻瀚一開始讓家裏的仆役來打,後來他又覺得仆役怕開罪姑爺所以沒出全力,幹脆自己拿過棒子赤膊上陣了。


    一下、兩下、三下……


    蕭靖忍受著劇烈的痛疼,心中默默地做了評估:


    娘的,這次挨的打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狠,連官府都沒這麽打過我!


    他本想著忍一時風平浪靜,讓老丈人出了氣事情就過去了,結果人家夏鴻瀚都打得滿頭大汗了還沒有要停手的意思。


    要是再打下去,人沒準就殘廢了!


    夏夫人收到消息後實在無法坐視了,她親自趕來苦勸丈夫,誰知夏鴻瀚根本就置若罔聞;


    夏晗雪也來到了夫君的身邊。心知根本勸不住父親的她幹脆把心一橫,直接趴在蕭靖的身上準備代夫受杖。


    可是,狀若瘋癲的夏鴻瀚根本不管什麽女兒不女兒了,看樣子他準備連夏晗雪一起打!


    千鈞一發的時刻,事情總算有了轉機:雪兒安排的奇兵到了!


    當年僅三歲的夏緒延抱著蕭靖奶聲奶氣地哭喊“不要打爹爹”的時候,金剛怒目的夏鴻瀚終於下不去手了。


    “你這畜生,早晚要害死老夫!”盛怒的夏鴻瀚如此這般罵了一句,然後他可能也覺得這麽說自己外孫的爹有點不對勁,在留下“給老夫看住了他,半年內不許他踏出府門一步”的命令後便很是高冷的走掉了。


    他離開後,眾人方才七手八腳地把蕭靖抬迴了臥房。


    郎中已等候多時了,夏家用的外傷藥也依然是最好的,可被打得七葷八素的蕭靖還是在上藥的時候不爭氣地暈了過去。


    醒來時,他的身邊隻剩下了夏晗雪。


    蕭靖覺得他挨打這事對家裏人來說應該已是司空見慣了,可當他看到淚眼婆娑的妻子,才明白自己錯得很是離譜。


    “爹好狠的心,竟然下了這麽重的手。”雪兒一邊給他喂水一邊泣聲道:“幸好妾身使人找來了延兒,要不然……”


    蕭靖強撐著露出了一個笑臉,道:“夫人冰雪聰明、智計無雙,為夫就知道你一定有辦法。”


    說罷他又歎了口氣,柔聲道:“這事也不怪老丈人。棍子是打在了我身上,可他卻是痛在了心裏……哎,本來他老人家心中指不定多開心呢,可是該演的還是要演啊。”


    “若不如此,又怎麽對陛下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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