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稍慌亂過後,他馬上就平穩住了心緒。


    這些都沒關係, 他在心裏暗暗道, 隻要有個方向,他努力朝著目標提升,總比什麽都不知道要好。


    出身低微, 也不是他能選擇的,沒有溫大少爺那樣的家境, 他連活下去都已經拚盡全力, 又如何能像溫大少爺那般霽月如風。


    穆大小姐之前都還鼓勵過他, 英雄不問出處,風起浮萍之末, 隻要他以後能成為那樣的人,不就好了?


    這般想著,聶峋心緒更沉靜了些, 還因著有了明確的目標和方向, 而心潮騰湧。


    穆昭朝不過是因為溫青茵的遭遇隨口一句感慨,並沒有想到聶峋會發散這麽多。


    雖然把人都送走了,她這會兒也並不得空閑,旁的零碎的事有丹若和桃枝去安排, 但賬本還有接下來的規劃安排, 都得她親自處理。


    尤其還有那些小姐們今日帶來的禮物, 都得她過目後, 再做安排。


    是以,別看人都走了, 她的忙碌才是剛剛開始。


    但一想到是要數錢, 就算是累也是開心的累, 甚至還有些迫不及待。


    看著背影都帶著愉悅的穆昭朝,聶峋又沉吟了片刻,這才跟過去。


    今日不僅推出了新項目——訂花,還收了十來份年定青菜的單子,收的那些禮物不算在內,光這些純收入都有快四千多兩銀子。


    而她付出了什麽呢?


    一頓隨便吃的鍋子,外加一些茶飲和糕點。


    而鍋子吃掉最多的不過是菜地裏源源不斷的青菜——雖然青菜對外賣的貴,但於她而言卻是沒有太多成本的。


    基本上都是賺的。


    這賬,穆昭朝越算越興奮,越算,眼睛越亮……


    大小姐心情好,伺候的人自然也喜氣洋洋。


    跟別說今天還跟著吃了那麽多好吃的青團,就連大麥汁和奶茶都是隨便她們喝,山莊的氣氛別提多喜慶了。


    每個人心裏都會時不時冒出一個念頭來——能被大小姐買迴來,跟著大小姐,真是老天眷顧!


    和有家山莊的喜氣洋洋相比,平昌伯府則是壓抑又低沉。


    從未見大少爺發過這樣大的火的下人們,都小心翼翼屏住唿吸,就連走路都竭力放輕了腳步,生怕因為步子太重,而被遷怒。


    本就因為被親生女兒拒之門外,還被那麽多貴女們圍觀,林月嬋又心痛又因為顏麵掃地而崩潰。


    那麽多人……


    她在莊子外生生等了那麽久,以後她在京城還怎麽抬頭?


    她怎麽就那麽狠心!


    竟然真的一點兒母女情分都不顧。


    這會兒再看著盛怒的兒子,她蒼白的臉上更是一絲血色也無,甚至站都要站不穩,搖搖欲墜,要不是朝陽扶住她,她肯定直接倒下去。


    她都這樣了,兒子竟然還憤怒地看著,一臉冷漠,不上前來扶她不說,更是連問都不問一句,對她竟是一點兒關心也沒有。


    本就傷透了心的林月嬋,隻覺得心都在滴血。


    看著母親這樣,穆初元心底也很痛,但他更生氣。


    為什麽母親非要逼昭朝?


    她難道就不知道,這樣突然去莊子上,又非要堅持等在外麵會給昭朝帶來什麽樣的傷害?


    明明都知道,還要這麽做,除了不在乎,他真的找不出理由解釋母親的行為。


    穆朝陽扶著母親,她這段時間本就過得很煎熬,今日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和母親一塊去山莊上看大小姐,還丟了這麽大的臉,迴來後,哥哥還發了這麽大的火,她難過得眼睛都紅了。


    母親臉色實在難看,她猶豫了好一會兒,還是忍不住紅著眼睛道:“哥哥,母親這段時間身子不太好,有什麽話,好好說,好不好?”


    穆初元眉心擰得更緊了,他也很痛苦,但今日,他必須堅持住了。


    “既然身子不舒服,為何非要去莊子上?”他壓著怒火,沒看穆朝陽,隻是看著母親。


    林月嬋哪裏受得了被兒子這般質問,身子晃了晃,還是勉力解釋道:“我隻是想看看昭朝,想看看她最近過得如何。”


    穆初元冷聲道:“她過得好不好,母親知不知道又有什麽關係?”


    林月嬋一怔:“初元……”


    穆初元很是失望:“她在家裏住著的時候,母親倒是能時時看著,可她過得好嗎?”


    林月嬋臉更白了。


    穆昭朝怕母親出事,忙道:“哥哥!”


    穆初元終於看了她一眼,這一眼極其複雜,半晌他才道:“朝陽,你今日為何非要跟母親去莊子上?昭朝已經謝客,為何還要在莊子外一直不走?”


    正在給母親順氣的穆朝陽,手上動作一頓,白著一張臉,難過得看著哥哥:“我、我是陪母親去的,哥哥,你是在懷疑我麽?我真的沒有要做什麽,母親想大小姐了,想去看看她……大小姐不願意見我和母親,母親很難過,我就陪著母親在外麵……”


    “你們一直在外麵不走,不知道會給昭朝帶來多大的爭議嗎?”穆初元眉頭死死擰著,就看著穆朝陽:“別說你們不知道!你們知道,但就是要用這個逼昭朝就範!想要用輿論裹挾她服軟!還說沒有做什麽?”


    說到最後,他越來越激動,嗓音也越來越大。


    穆朝陽被哥哥這個樣子嚇傻了,她怔怔看著他,白著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許是傷心過了透,也許是緩過來了一些,又或者是愛女心切罷,林月嬋恢複了些許精神,把穆朝陽護在身後:“你不要兇朝陽,今天是我要去莊子上的,也是我堅持要在外麵等的,跟朝陽沒關係,又不是她的錯,你不要責怪她啊……”


    穆初元簡直要氣笑了:“不是她的錯?那是誰的錯?難不成是我的錯?還是你要說,是昭朝的錯?”


    林月嬋被他問的一愣,而後喃喃道:“是我的錯,我今日不該不打招唿就過去,不該在昭朝說了不想見後,還繼續等著……”


    這個語氣,這個神色,哪裏是知道錯了的樣子?


    穆初元簡直快氣炸了。


    “母親,你為什麽每次都避重就輕?你就隻是因為今日去了莊子上才錯了嗎?”


    林月嬋神色微變。


    穆初元直接道:“你錯在,壓根就不在乎昭朝,壓根就不愛她!”


    林月嬋被吼懵了,迴過神一臉著急的要解釋,卻被迴來後聽了這麽多遍已經聽膩的穆初元直接打斷:


    “你要真的在乎她,真的愛她,會不顧及她的名聲,當著滿京城那麽多貴女的麵,簡直等在莊子外,讓所有人都知道昭朝不孝順,連母親上門都不出來迎接,還把母親拒之門外?”


    “母親出身林家,會不知道流言對一個女子的傷害有多大?會不知道那麽僵持著會讓昭朝有多難做?以後在京城有多抬不起頭?母親有為她考慮過嗎?”


    “我剛剛不過是說了朝陽幾句,你就百般維護,卻親手把昭朝推上風口浪尖,讓她被滿京城指點?母親但凡有一點兒在乎昭朝,也不會做出今日這般事來罷?哪個母親會親手毀了自己女兒的名聲?”


    林月嬋:“………………”


    林月嬋渾身不住發抖。


    穆初元忍了這麽久,實在忍無可忍。


    “哦對,也不是母親一個人的錯,是母親和父親兩人的錯,你和父親既然偏心朝陽,就大方承認,既然不會像愛朝陽一樣愛昭朝,就別用朝陽的標準來要求昭朝,你們不愛她,她不想見你們,合情合理。”


    見母親幾乎要昏過去了,穆初元到底還是把更憤怒的話咽了迴去,語氣也稍稍緩和了下,但說出的話,卻依然冰冷刺心:“搬家裏搬出去後,昭朝就沒打算再迴來,母親和父親若還想要昭朝這個女兒,就不要再去找她,不要去煩她,不要與她為難,更不要讓她難做,也不要再奢求昭朝會承歡膝下,就這樣維持著表麵平和,這個家就還在。”


    林月嬋眼淚迸出,哭得傷心欲絕:“我、我和你父親,明明對她那麽好,明明那麽心疼她……”


    穆初元打斷她:“母親,我就問你一句,今日若莊子裏的人是朝陽,你還非要在莊子外等那麽久逼她出來見你嗎?”


    林月嬋哭聲和喊聲,戛然而止。


    穆初元又道:“街上的小乞兒,我每次遇到,都會給幾個銅板,我對小乞兒夠好了罷?是因為我把小乞兒當家人了嗎?”


    林月嬋:“……”


    到底都是骨肉至親,把話說到這個份上,穆初元也很痛,也很折磨。


    可話該說還是要說,不說清楚,今日的事情還會發生,說不定性質會比今日還要嚴重千百倍。


    “母親,”他看著母親的雙眼,憤怒散去,隻剩悲痛:“別再去打擾昭朝了,真想關心她,派人去送些東西,哪怕是讓我帶過去都行,但不要對她的迴應抱有期待。傷的最深的是她,她怎麽做都是理所應當,若是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可以當做沒她這個女兒,我會照顧好她。”


    話落,他又重複了剛剛的一句:“不要與她為難,不要讓她為難,更別讓我為難。”


    林月嬋渾身冰涼,她並沒有不想要昭朝這個女兒,但初元的話……卻又讓她意識到,她和存山似乎真的做錯了一些事。


    可他們並沒有想過要傷害她,一直在努力地想要讓她融入進來,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現在連兒子都要與他們生疏了嗎?


    親生女兒不願意再見她了,兒子也對她這麽失望,明明他們曾經是滿京城都羨慕的一家啊……


    林月嬋整個人崩潰至極。


    穆初元歎了口氣,又道:“父親現在不在家中,等父親迴來,母親把我的話傳達給父親罷。”


    他這話一出,林月嬋立馬驚愕地抬頭。


    穆初元繼續道:“這段時間我就住在營裏,不迴來了,父親母親也好好反思一下罷。”


    本就悲痛欲絕的林月嬋聽到這話,直接站了起來,哽咽著道:“我們是一家人,你為什麽也一定要這樣,非要這個家散了麽?”


    穆初元一臉悲切,兩隻眼睛都是紅的,就連唿吸也有些急促,顯然他也很痛苦。


    但他還是沒有動搖決心。


    但母親這個樣子,他還是又解釋了一句:


    “父親母親永遠都是我的家人,無論我再憤怒,做出再過分的事,父親母親也依然會愛我依然把我當家人,就算我一段時間不迴來,再迴家,父親母親依然會愛我接納我,這是父親母親給我的底氣,也是我們之間親情的體現,我隻是在外麵住一段時間,並不是永遠都不迴來了。”


    他頓了頓又道:“魚和熊掌不可兼得,父親母親更疼愛朝陽,這沒有什麽問題,這是你們的選擇,那認或不認父親母親迴不迴這個家都是昭朝的選擇,昭朝不來傷害你們,你們自然也不能再去傷害她。母親有父親愛護,有朝陽敬重,昭朝身後誰也沒有,我如果再不維護她,偏心她,她在這個世界上就真的孤苦無依了。”


    這句‘昭朝身後誰也沒有’“她在這個世界上就真的孤苦無依了”,猶如淬了毒的利劍,狠狠刺中林月嬋心髒,還在心上狠狠絞了幾下。


    痛苦遍布全身,她真的沒想到事情會變成現在這樣。


    她不想的啊!


    她明明不想的!


    “母親好好靜養罷,”穆初元麵色沉痛道:“我得去看昭朝了。”


    話落,他轉身就往外走。


    見兒子真的就這樣走了,林月嬋正要喊住他,可剛往前走了一步,便眼前一黑,直接昏了過去。


    “母親——”穆朝陽驚慌大喊。


    穆初元隻猶豫片刻,便轉身,直接把母親抱上榻,並喊他一迴府就吩咐好的大夫進來給母親診治。


    幸好,隻是急血攻心,外加傷心過度,沒有大礙,好生休養幾日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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