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昭朝挑眉看過來:“有些人,或早或晚,總要得罪的。”


    嬰寧郡主:“……”


    少頃,她輕輕笑出了聲。


    恰好遠兒迴頭:“母親,你和昭朝姐姐在說什麽呢?笑得真好看。”


    聞言,穆昭朝也笑出了聲。


    遠兒又道:“昭朝姐姐笑得也好看。”


    嬰寧郡主難得逗了兒子一句:“我和你昭朝姐姐誰笑得好看啊?”


    遠兒看了看母親,又看了看昭朝姐姐,小眉頭皺起,認真思索了好一會兒,而後又一種很沉重的語氣道:“都好看!”


    穆昭朝和嬰寧郡主對視一眼,兩人都笑了。


    許是剛剛那個誤會和微妙的尷尬下,兩人相視一笑拉近了距離。


    也許是接觸時間長了些,兩人了解得更多了些,這一笑更是帶上了幾分默契,相處著也更覺輕鬆自在。


    還沒走到花圃,經過菜地時,看著幾日不見就變了個樣子的菜地,兩個小家夥都來了興致,念兒直接從馬背上翻身下來,利落落地後,就和弟弟手牽著手往菜地那邊走。


    穆昭朝陪著他們玩了會兒,一一解答他們對於各種菜的疑問,順便教他們認菜,一抬頭,就看到嬰寧郡主正神色複雜地看著不遠處的桃林出神。


    穆昭朝想了想,示意了下乳母她們好生照顧兩個小主子,便走迴到嬰寧郡主身旁。


    聽到腳步聲,嬰寧郡主轉頭看過來。


    她眼底的悲傷都快具象化了,穆昭朝想忽視都難。


    穆昭朝也有些不忍心,她想了想,道:“郡主想不想過去看看?”


    嬰寧郡主遲疑片刻,點頭:“嗯。”


    穆昭朝便在前麵帶路。


    雖然瞧著挺近,但要上坡下坡,走過去還是需要段時間的。


    嬰寧郡主沒有主動開口,穆昭朝倒不好在這個時候提什麽,便靜靜陪著她。


    過了片刻,嬰寧郡主突然道:“阿棠昨日是不是沒睡好,瞧著氣色不是很好。”


    “哥哥離京了,”穆昭朝如實道:“有點擔心他。”


    嬰寧郡主了然點頭:“兄妹情深。”


    穆昭朝也迴道:“郡主和陳小公子也是如此,陳小公子也很關心郡主。”


    嬰寧郡主麵色微怔,而後嘴角輕輕扯了扯。


    穆昭朝猜,嬰寧郡主故意已經猜到了,不過她不說破,她也不會主動提。


    又走了幾步,嬰寧郡主又道:“穆將軍是去河北了罷?”


    嬰寧郡主本就出身武將世家,夫君亦是軍中威望極盛的武陽侯,雖然武陽侯已經離世多年,但極威仍在,汝南王府那事,瞞得了旁人,瞞不了故交遍布的陳家和郡主。


    “是的,”穆昭朝也沒打算在什麽都知道的嬰寧郡主麵前遮掩什麽,不過她還是多解釋了一句:“哥哥擔心小陳將軍。”


    滿京城都知道穆初元和陳覺是至交好友。


    這解釋合情合理。


    嬰寧郡主思量片刻,又道:“裴昂昨日也去了河北,我修書一封,讓他去穆將軍那邊看看,能幫忙就幫一把,也能給阿棠帶些消息迴來,就不用這麽擔心了。”


    穆昭朝愣住。


    嬰寧郡主看她一眼:“怎麽?”


    穆昭朝忙道:“不、不用了,太麻煩郡主和陳小公子了,哥哥那邊……我也隻是有點擔心。”


    嬰寧郡主輕輕笑了下:“不麻煩,裴昂本就在那一帶去拜見一位曾經的故交,順路的事,阿棠不用這麽客氣見外。”


    嬰寧郡主果然什麽都知道了。


    她既然說順路,穆昭朝便也沒再拒絕。


    陳家和武陽侯在軍中的力量還是不容小覷的,雖然陳小公子現在並無什麽實權,但在軍中麵子極大,有他在一旁幫襯著一些,再有哥哥和親衛。


    若是這樣的陣容都不能讓小陳將軍免於這場禍事,那就是命定的,誰去了也不成。


    “多謝郡主。”穆昭朝認真道謝:“等陳小公子迴京,我再好好感謝他。”


    她是真的很感激。


    嬰寧郡主不在意道:“不用這麽客氣。”裴昂在某些事情上,遲鈍得緊,這也算是幫他創造一些機會了。


    至於能不能抓住,看他的命了。


    思緒剛撇開一些,抬頭就看到了璀璨如煙的桃林。


    桃花灼灼,花香怡人,嬰寧郡主腳步不自覺停下,站在那兒怔怔瞧著麵前這片桃林。


    腦海中不自覺浮現,當年與他在桃林初遇的一幕。


    那片桃林,遠不如眼前這片桃林絢爛。


    但卻是她此生,見過的,最美的風景。


    轉眼已經六年。


    她種了滿院桃花,現在隻剩她一個人,睹物思人。


    敏銳地察覺到她情緒的波動,穆昭朝沒有轉頭看,也沒開口,隻是安安靜靜地在一旁陪著她。


    良久。


    她才聽到身旁被悲傷籠著的人,輕聲道:“很美。”


    她想告訴他,她發現了一片很漂亮的桃林,卻不知道到哪裏說,更不知道該怎麽讓他知道。


    穆昭朝頓了片刻:“聽聞郡主喜歡桃花,若是有時間,郡主可以隨時來賞。”


    嬰寧郡主突然語氣輕鬆道:“不用了。”


    穆昭朝從她這語氣裏聽出不一樣的情緒,稍稍怔了下。


    她不打算勸她放下悲痛,放下過去。


    這麽多年,肯定不少人勸過了,她若能聽得進去,陳小公子也不至於求到她頭上。


    就在這時,念兒和遠兒的喊聲遠遠傳來。


    穆昭朝轉頭看了一眼,兩個小家夥在菜地玩膩了,正邁著小短腿你追我趕地朝這邊跑過來。


    一邊跑還一邊喊人。


    因為偏頭看過來,眼角的餘光能看到嬰寧郡主臉上表情的變化。


    很細微,但她確實捕捉到了。


    她看了看念兒和遠兒,沉吟片刻,說了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郡主知道沒有父母的孩子在這個世界上活得有多苦多難麽?”


    嬰寧郡主顯然也被她這突如其來的話搞得有些懵,詫異地看了她一眼。


    穆昭朝卻對著她笑了笑:“我知道。”


    想到她曾經的經曆,哪怕是被平昌伯府找迴來,日子都沒有過得很舒心,嬰寧郡主:“……”


    她眸色輕動,想說什麽但最後還是沒說出口。


    穆昭朝卻看出來了:“郡主是想說我有父母麽?”


    嬰寧郡主嘴角抿了抿。


    穆昭朝笑得十分坦蕩:“其實我沒有,不過這話我就偷偷跟郡主說。”


    嬰寧郡主:“………………”


    念兒和遠兒已經跑了過來,距離不算遠了,都能清楚地看到兩人咯咯笑時露出的亮晶晶的小乳牙。


    穆昭朝看兩個小家夥,又道:“沒有父母的孩子,除了平安健康長大,什麽都有可能在他們身上發生。”


    這話猶如一記重錘,直接錘進嬰寧郡主靈魂裏。


    若是旁人同她說,她並不覺得有什麽,可這話從穆昭朝嘴裏說出,她那些經曆……


    這話,便震得她眼前都有些發晃。


    她知道穆昭朝想跟她說什麽,但她這幾句話,又像是什麽都沒說,可細想之下,卻又是什麽都說話。


    嬰寧郡主怔在那兒,看著念兒和遠兒歡快地朝她跑過來,腦袋都還在陣陣發昏。


    穆昭朝想了想,又說了一句:“雖然會有別的親人出現,但父母總歸是與旁人不同,個中痛苦,非親身經曆不能理解。”


    都這麽多年了,嬰寧郡主肯定什麽道理都聽過了,她也就不廢話那麽多,與其囉囉嗦嗦,不如直接上猛藥,沉屙還需猛藥治!


    嬰寧郡主:“………………”


    “母親!”


    “母親——”


    穆昭朝話音剛落,念兒和遠兒就朝她們撲了過來。


    兩個小家夥,一人抱著母親一條腿,仰著頭,把手裏捉的螞蚱給她看:“看,螞蚱!”


    好半天,嬰寧郡主都沒說一句話。


    兩個小家夥敏銳地察覺到什麽,並沒有立馬離開,而是歪著小腦袋,又喊了一聲:“母親?”


    嬰寧郡主眼眶突然有些熱。


    唿吸間的功夫,兩眼便蓄滿了淚,可能是太沉重了,也可能是太滾燙了,剛蓄滿,便逃脫眼睫的束縛,掉下來,砸在兩個小家夥臉上。


    念兒和遠兒嚇壞了,忙丟了手裏的螞蚱,抓著母親的衣服,要給她擦眼淚:


    “母親,你怎麽了?”


    “怎麽哭了?”


    兩人一人一句,很快就帶上了哭腔。


    就連遠兒小眼睛都紅了。


    嬰寧郡主蹲下來,抱了抱他們,又笑了笑:“沒事,母親就是剛剛被風眯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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