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昌,楊府。


    坐在庭院的池塘邊,楊彪閉目靜修,他現在是致仕狀態,日子過得很清閑,基本上每天都是打坐修行,不理俗事。


    雖然如今楊家聲勢大不如前,而且因為楊修投效楚南,為楚南效力的原因,士族開始刻意迴避與楊家的交流,昔日門庭若市的楊家,如今卻是門可羅雀,便是楊彪的昔日好友,也很少再來拜會。


    楊彪對此似乎也並不在意,每日基本都是窩在家中靜修,偶爾有客來訪,若非至交親朋,他都會讓人謝客。


    “父親!出事了。”楊修迴來時,看著坐在池塘邊靜修的楊彪,若是平日,他會等楊修靜修結束再來拜見,但今日顯然是有急事,直接上前做禮。


    “何事?”楊修也不怒,隻是睜開眼睛,澹澹的看著兒子。


    “不知,但最近王子服、種輯等人暗中出入宮廷,還有前些時日孩兒察覺戶部賬目有問題,大量糧草出城,卻並非送往前線,不知所蹤,此事令君迴來後隻需看賬冊便能察覺端倪,不可能瞞住的,孩兒懷疑,有人要趁此時機作亂,而且應該積蓄了不少兵力,從糧草缺口來看,數量怕是不少於萬人!”楊修坐在楊彪對麵,沉聲道。


    或許是受了父親的影響,也或許是士人們的排斥,讓楊修如今已在不覺間,站在了楚南這邊考慮問題,眼下雙雄之爭已經進入尾聲,楊修可以預見袁紹敗亡,這個時候這些人橫生波折,實在是叫人不解。


    有意義嗎?


    “開始了嗎?”楊彪笑道。


    “父親早就知道?”楊修詫異的看向楊彪,自家父親基本上不出門,也不與外人交流,這次士人暗謀,顯然繞開了楊家這個昔日的士林之望,他也沒見父親派人去打探消息,怎麽感覺父親好像什麽都知道一般。


    楊彪看著楊修,歎了口氣道:“若論才學,為父不及我兒,放眼天下,在才學上能勝過我兒之人也不多,但或許正是因此,才讓我兒始終無法成為最頂尖的謀士。”


    楊修聞言,多少是有些不服的,又不敢強辯,隻能看著楊彪。


    “若將學問看做技藝,我兒如今已達技藝之極致。”楊彪捋須開口笑道:“但也正因如此,這極致學問帶給我兒無盡名聲,我兒也沉湎其中不可自拔。”


    “若不沉湎其中,如何能精進?”楊修不解道。


    “若如此,即便學得再精也隻是技,對你來說,就如一道樊籠,學得再好,也隻是一精致樊籠爾,你永遠無法看到樊籠之外的世界。”楊彪笑道。


    “學問是樊籠?”楊修皺眉看著楊彪,皺眉道。


    “不止是學問,鐵匠擅長打鐵,技藝越是精湛,就越自恃其技藝,所以隻能打一輩子的鐵,武夫武藝再好,達到極致,就如溫侯一般,但也因此,溫侯行事,一切都以武為尊,但很多東西,是單憑武力永遠無法解決的,這其中不止是敵人,大到江山社稷,小到家長裏短,都不是單憑武力可以解決,所以溫侯退位,將基業拱手讓人,因為他已經碰到了道的門檻,察覺到自己解決不了這種種問題,所以決定專研武道,將其他的事情交給令君來做。”


    說到這裏,楊彪頓了頓,看向楊修:“我兒如今也一樣,在學問一道上,已達極致,所有問題,都會在這學問之中找尋解答,這學問便如鐵匠的技藝、武夫的武藝一般,成了我兒的樊籠,但超出這樊籠之外的問題,我兒卻很難解決,看待這世間萬物,都不見全貌,便如此番事情,我兒隻有在察覺到種種跡象時,才會驚覺有大事發生,而無法提前預判。”


    “那……”楊修看著楊彪,其實他時長也有這種感覺,學的越多,便總覺得困擾在自己心頭的問題越多,不斷去探索解決的方法,總有種感覺在心頭,卻始終無法將其把握。


    此刻楊彪所言,正點中楊修心中的癢處,看著父親道:“孩兒若能打破這樊籠,便是頂尖謀士?”


    “隻能勉強入一流,算不得頂尖。”楊彪笑道。


    “如何才算頂尖?”楊修不解。


    “明悟天機,知進退,能見眾生、見天地,差不多就到了。”楊彪笑道。


    “為天地立心?”楊修突然想到陳宮的四句警世之言。


    “陳宮既能入大儒,這四句話自然是對的,但成就他入大儒的卻並非這四句話。”楊彪笑道:“這四句話是他入大儒的結果,而非入大儒的道路,否則先賢留下至理何其多?若隻憑這些便入大儒,天下豈非人人都入了大儒境?”


    “父親,你……”楊修突然一怔,看著楊彪道:“入大儒了?”


    楊彪微笑著點點頭,沒有多做解釋。


    “傳聞中,進入大儒境,不是有儒音環繞,響徹十裏!?”楊修不解道,進入大儒境,是有異像出現的,但父親身上似乎並未發生這些。


    “為父也不知,但確實是入了。”楊彪對此也不太理解,憑什麽陳宮有,到了自己這裏就沒了?


    但不管如何,他確實是進了,當年陳宮立下的儒道六品,他已進入最後一個境界,成為這天下有數的大儒。


    “孩兒要如何做?”楊修看著父親詢問道。


    “將此事告知滿寵吧。”楊彪歎息道:“此事你無法解決。”


    楊修默然,這世間還有自己解決不了的事兒?


    以前他聞此言,多半會嗤之以鼻,但如今……還真解決不了,就像他無法找出楚南和士族之間和平共處的路一樣,麵對如今這種事兒,他既無法勸那些人放棄蓄謀已久的謀劃,也無法幫他們,跟著楚南這段時間,他越發覺得楚南才是對的。


    但這世間之事,似乎並非對錯二字便能完全區分,就像人不能簡單地區分為好人和壞人一樣,楚南的用人手段他一直不是太理解,為何整個衙署都是反對和敵視他的人,他卻能讓戶部運作的比其他衙署更加完美一般。


    “孩兒明白,此事我楊家……”楊修看著楊彪,目光灼灼,這是個立大功的好機會。


    “告知便可,其餘事情,想到了,也莫要去做。”楊彪澹然道。


    “這是為何,若能助令君渡過此劫,我楊家豈非可以得令君重用?”楊修不解。


    “與此無關,隻是楊家太大了,五世三公既是好處,但亦是壞處,若此番楊家在其中立下大功,你要令君如何封賞?”楊彪澹然道。


    “可以不要。”


    “那令君要如何服眾?”楊彪反問道。


    這件事,楊家隻要插手了,不管是功是過,對楚南來說,都是過。


    “父親,難道要一直這般?”楊修不解道:“父親不是想投令君?”


    “是要投,但告訴令君我楊家的態度便可,其餘的功勞莫要亂沾,有時候眼前看到的好處可能是致命的。”楊彪笑道。


    “那何時才是盡頭?”楊修皺眉道,總不能一直這樣吧?


    “當楊家過往聲名敗盡之時。”楊修笑道。


    聲名敗盡?


    楊修怔怔的看著楊彪:“如今還不算?”


    “自然不算,此時隻要為父出麵,現在失去的一切,會瞬間恢複,當為父不再有這般影響力之時,才是我楊家重新入仕的時機!”楊彪歎道。


    楊家太大,五世三公的名望,比之袁家都強,同樣也有著極大地號召力,此時楊彪隻要登高一唿,立刻便會有天下名士群起響應,這也是楚南最不放心楊家的原因之一。


    要想讓楚南放心,楊家必須拋開過去那所有榮耀和輝煌,財力反而是其次的,楚南有容人之量,但不會容許楊家這麽一個有左右天下名望的大族存在自己治下,所以楊家現在要做的,既不是拉關係,也不是立功,而是盡可能的削弱自己,將過往那些榮譽、名聲盡數甩掉的那一刻,才是楚南對楊家真正放心的時候。


    不止是袁家,楚南對荀或視而不見也是這個道理。


    “父親……”楊修猶豫了一下,看著楊彪道:“若我們選擇另外一條路會如何?”


    “另一條路啊……”楊彪聞言有些悵然:“你我皆非英雄之姿,若強行走那一條路……”


    他抬頭看了看天空日漸稀薄的大漢龍氣,隨著楚南離開,屬於他的氣運和氣運金龍也離開了,大漢氣運金龍得以浮現,隻是如今再看,比數月之前似乎又虛弱了幾分。


    “那便隻能陪著漢室走向毀滅了,天下士族需要為父來帶領他們走向滅亡,但為父卻不想和他們一道走向滅亡,也不想楊家走向覆滅,所以,讓他們去另尋賢能吧。”楊彪歎了口氣,如今族譜被楚南消除的世家還少嗎?


    既然不想陪著已經日薄西山的王朝一起走向滅亡,便隻能忍痛割肉,去選擇新的了。


    楊修沉默良久後,對著楊彪一禮道:“孩兒明白,這便去刑部找那滿寵。”


    “記住,莫要多事。”楊彪說完重新閉上眼睛,去體悟天地,不再理會。


    楊修躬身作揖,隨後轉身大步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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