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近最後的光芒灑向人間,落日的餘暉下,總會讓人有種難言的安寧和祥和,未必是因為落日,更多的是因為終於結束了一天的忙碌,想到即將與家人團聚而產生的期許,人們的精神在這一刻是一天中最輕鬆的,這種輕鬆會從神態、行動中表現出來,所以黃昏總是給人這種安寧之感。


    就連城門口守城的士兵,此刻都在想著待會兒關了城門後是迴家還是找些隱秘的地方快活。


    “前線的戰事也不知怎樣了。”幾名士卒見自家頭兒走了,氣氛頓時變得更加輕鬆。


    “這攻城戰最是難打,我看沒個一年半載的,也分不出勝負來!隻是苦了百姓,因為這打仗,聽說今年賦稅又加了三成,日子難熬咯,隻希望能快些過去吧。”


    “頭兒都走了,多半今天是不會再迴來了,不如我等早些關了城門迴去歇息?”一人提議道。


    “這……不好吧。”


    “有什麽不好,如今主公不在城中,管的鬆了,早些關閉城門,也無甚大礙,你看以前主公在城裏時,咱頭兒何時提前走過,這幾日,天天不到酉時便跑了,你見他哪天走了再迴來過?偏偏你小子還犯傻,第一天時,愣是等到半夜都沒敢走,想想就好笑。”


    想到自己之前的窘態,年輕的士卒有些羞赧,正想反唇相譏,遠處突然傳來一聲炸響,將所有人嚇了一跳。


    連忙扭頭看去,卻見遠處大地上不知發生了何事,炸起一片土霧。


    “發生了何事?”年輕的將士運足了目力也未看清楚那土霧之中發生了什麽。


    “誰知道,城樓上看的清些,待會兒問問他們。”年長老兵搖了搖頭。


    “敵襲!快關城門!”便在此時,傳來城上將士的厲喝聲。


    敵襲?


    年輕將士下意識的想要去關城門。


    “太近了,關不上!”老兵卻是經驗豐富,他看到對麵衝出來的兵馬,這個距離就算不用戰陣加持,厲害的將士也能在極短的時間內闖進來,根本來不及關城門。


    年輕將士哦了一聲,雙手持矛,準備迎敵。


    “快走吧,頭兒不在,我等也列不了軍陣,這突襲的必是精銳,我等這些雜兵擋不住的!”老兵在年輕將士腦殼上拍了一巴掌,拉著他便跑。


    “頭兒怪罪下來怎辦?”小兵茫然道。


    “怎辦?能再見麵再說吧!”老兵拉著小兵便衝出了城門洞,馬蹄聲已經就在身後,小兵下意識的迴頭看了一眼,正看到一名老將衝進了城門,數十名袍澤想要阻攔,但下一刻,那老將隻是一刀,在年輕小兵驚恐的目光中,那些朝夕相處的袍澤便瞬間被分屍。


    腦袋、上半身、殘肢斷臂落了一地,鮮血瞬間鋪滿了城門洞,哪怕已經跑出不短的距離,小兵依舊趕到有股淩厲的勁風擦過,麵色倏然變得慘白,對方若追過來,自己怕是小命不保。


    萬幸的是,老將並未追擊,隻是守在城門洞中。


    在他身後,有不少人湧出,那穿著,小兵沒見過,但不像正規軍,倒像是山賊。


    現在山賊都這麽強了嗎?


    “過來!”老兵拉著小兵逃入一處房屋,躲了起來。


    “兄……兄長,我等不該去報信?”小兵看著老兵,戰戰兢兢道。


    “自會有人去報信,躲好便是。”老兵警惕的看著外麵,沉聲道。


    “兄長,我們不該與袍澤們一起殺敵麽?”小兵不解的抱著兵器看著老兵。


    “為何要殺敵?”老兵反問道。


    “殺敵立功,自是……”少年說到這裏頓住了,年輕而清澈的目光中,帶著對功勳和升官加爵的渴望,隻是還年輕的他,羞於將這種事直白的說出來。


    “別傻了,你以為我為何會跟你一般一起守門?”看著小兵那清澈的目光,仿佛看到了往日的自己,老兵靠在牆上,聽著外麵急促而密集的腳步聲,歎息道。


    小兵也有些疑惑,老兵看樣子也參軍時間不短了,為何還是個平日裏守門的雜兵?


    “我十五歲參軍,算下來,也有十多年了。”老兵帶著幾分追憶道:“當初跟你一般,也是想著殺敵立功,但戰場你怕是沒見過,人命在戰場上是最不值錢的東西,我從主公渤海募兵時便已參軍,跟過顏良將軍、張郃將軍還有鞠義將軍。”


    “鞠義?”小兵茫然,這個名字對他來說有些陌生。


    “你太年輕,若早生幾年,對這個名字不會陌生,當年那白馬公孫曾一度打的主公抬不起頭,正是鞠義將軍界橋一戰,徹底扭轉敗局,名震天下的白馬義從差點被打沒,若他還在,河北四庭柱就得改成五庭柱了。”


    小兵覺得五庭柱聽起來不如四庭柱霸氣,不過不敢說話,隻是問道:“那鞠義將軍這般厲害,為何不在了?”


    “被主公尋了個由頭殺了。”老兵眼神中帶著幾分暗澹。


    “啊?”小兵不理解,那麽厲害的一個人,為何要殺?


    “嘿,也是從那時候開始,我知道我等這般出身之人,就算再厲害,升官加爵也沒我等的事兒,我先跟顏良,後跟張郃兩位將軍,大小參與過數十仗,殺敵至少不下二十人,也是因此,被鞠義將軍選中,入了先登營,可惜後來鞠義將軍死了,先登營也就解散了,加官進爵都是狗屁,根本輪不到我等,你看看現在冀州將領,有哪個是似我等這般從尋常兵士殺上去的?”老兵帶著幾分嘲諷:“鞠義將軍還算有些出身,我等尋常士卒想要出頭,那是妄想,既然如此,何必拚命?家中妻兒還等我供養,若我死在戰場上,誰來照料?”


    小兵不由想到家中老母,想到剛剛生產不久的妻子,沉默了。


    “我等事後會否會被追責?”小兵問道。


    “城門都被人家占了,主公早就離城,城中精銳也一並離開了,你以為這鄴城還守得住?”老兵嗤笑道:“等仗打的差不多了,你跟我出去,見到敵軍直接請降便是。”


    “我見那城門處殺來的都是山賊打扮!”小兵不覺得一夥山賊能攻占城池。


    “我看到了,是黑山軍。”他將耳朵貼著牆麵聽了半晌後:“人手不少,而且看樣子不是來劫掠的。”


    “黑山軍?”小兵聽過這個,不解道:“他們怎敢攻鄴城?”


    黑山軍雖然難纏,但他聽說過,之所以難纏是因為他們生活在太行山裏麵,聚散如風,不好攻打,但要正麵對上,冀州隨便一路人馬都能將其擊敗。


    “他們不敢,但有人敢,去年我便聽說那名士辛評去招降黑山,結果被人給砍了,你可知砍他之人是誰?”老兵嘿笑道。


    “不知。”小兵好奇的看向老兵。


    “便是那楚令君,我看今日之事,與當初那事兒有關,這黑山賊突然殺到這裏,若無楚令君在背後撐腰,怕也沒那個本事和膽量。”老兵嘿笑道。


    “兄長,你既已參軍十年,又有本事,為何……”小兵好奇道。


    “為何還是個雜兵?”老兵嘿笑道。


    小兵點點頭,就算封官加爵有些難,但當個隊率、屯將總有辦法吧?


    “以前當過幾天軍侯,不過吃了場敗仗,呂威璜以我作戰不利去頂罪,我以為認了罪,他會給我好處,便幫他頂了,結果便沒了結果,我被降為了隊率,還在他軍中,他卻未再給我提拔機會,不過也未必不是好事。”


    “為何?”小兵不解,為什麽還是好事。


    “從那以後,我便不再奮勇作戰,遇戰總是躲在最後,因此也被一直扔到這裏做守門卒,很多昔日袍澤到了軍侯位置也就是極限了,從軍至今已有十年,如今迴顧,那些當了軍侯的袍澤,大都戰死,反倒是我這不思進取的,過得還算不錯,老有所養,幼有所依,在這鄴城中,諸多衙署都熟,而且在這裏當守門卒,跟頭兒搞好關係,也有不少油水可撈,不比軍侯差,還比他們過的更加滋潤。”


    “人活著,比什麽都強,再多的榮華富貴,死了,你婆娘會被別的男人睡,你孩子會被人家打,這種事我見過太多,何苦?”老兵嘿笑道。


    小兵沉默了,有些抗拒老兵這些言論,但他悲哀的發現,結合自己所見所聞,似乎都是如此,老兵隻是冀州軍的一個縮影,事實上大多數老兵跟他有著同樣的想法,隻是很少有人能如他這般做的徹底,直接從軍侯幹到了雜兵,隻為能不去拚命。


    “會否屠城?”小兵突然問道。


    “放心吧,若是我們殺到中原,攻破了許昌,肯定會屠城,但楚令君不會屠城的,這仗有的打,等快結束了,你隨我出去,若是楚令君那邊勝,跪地投降便是,若是我軍勝,臉上塗些鮮血,跟著我跑幾圈,說不定還能混些功勳。”老兵嘿笑道。


    這……


    小兵無法接受,隻能探頭去看窗外,正看到之前那老將殺過,一道刀罡便將一隊將士給抹去一片。


    身子陡然被拉迴來,耳畔傳來老兵的低喝:“不要命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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