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南似乎真的黔驢技窮了。


    在向各大豪商討要到答應的米糧後,立刻派人將這些米糧在許昌各個街巷煮粥救濟,讓買不起糧的人暫且地墊墊肚子不至於餓死。


    然而五千石糧食聽起來很多,拿來賑濟幾十萬百姓就變成了杯水車薪,雖然這樣一來比直接派發糧食或拿來低價出售能多支撐兩日。


    但又有什麽用?


    許昌的物價不是兩天吃不飽的粥能解決的,五千石糧食還是從別人手中討要來的,人家知根知底,怎會因你一時降價而自己崩潰?


    許昌現在缺少的是完善的供應鏈,沒有各地豪商源源不斷的往許昌運送給養,這座城池,根本撐不了太長時間就會自行崩潰。


    這一點,許昌的士族們清楚,往來的豪商也清楚,他們不相信楚南不清楚,隻是楚南到現在仍舊不肯低頭認輸讓他們有些意外。


    畢竟到了這個地步,大勢已定,除非動用軍糧,但那樣一來,極有可能麵對中原十幾萬大軍的嘩變。


    事實上,許昌物價翻飛一開始確實不是士人們把持的,但隨著後來這件事得不到解決,士族們也看到了機會。


    楚南沒有任何人脈資源,卻執掌朝廷財政,哪怕呂布勢大,但這事兒依舊讓很多人眼紅和不滿,這上任後第一件大事就解決不了,還有什麽臉麵繼續執掌戶部?


    呂布是粗鄙武夫,不懂這些也就罷了,你陳宮和楚南一個是曾經的名士,一個是經商起家,難道也看不清這其中的道道?


    沒了士族支持,怎麽敢接掌朝廷財政?拿什麽來接掌財政?那可笑的徐州商會嗎?


    士族之所以重要,並不僅僅是因為他們占據了大量的生產資源,更重要的是,在這基礎上建立起來幾乎覆蓋整個天下方方麵麵的一道無形網絡,這道網絡覆蓋著各行各業,囊括所有人的衣食住行。


    隻要是在大漢生活的人,都隻能在這張如同天網般牢不可摧的巨大網絡下生活,任何想要突破這張巨網的人,都會受到方方麵麵的阻力,最終不是累死就是被同化。


    楚南殺士人,確實在這張牢不可摧的巨網上撕開一道裂口,但也因此造就了許昌如今物價紛飛的亂象。


    這是來自士族的反擊,一場沒有刀兵的戰爭!


    如果楚南還想守規矩,那他最終也隻能低頭認栽,讓出戶部的權利,不是你建了六部,這六部就是你的,六部也好,九卿也罷,上層權利必須有足夠的基層勢力做支撐才行。


    你楚南憑空建個六部就以為能將權利轉移,卻不知這隻是無根飄萍。


    如果不守規矩,那呂布勢力很快就會因為財政崩潰而徹底崩潰,將不足為懼!


    他們相信,許昌物價這次事情會讓楚南和陳宮意識到士族的重要性和不可替代、不可或缺的特點。


    想要在這場權力遊戲中繼續玩兒下去,與士族合作才是最好的選擇,也是唯一的選擇。


    有些東西,士族有,但寒門無,士族的根本,表麵上的名氣和看得到的財富隻是兩個麵,真正的威力是建立在這兩者之間的東西,可以說是底蘊,也可以說是福蔭,總之想要成事,避開士族是不現實的。


    當然,士族也不想兩敗俱傷,所以他們願意接納楚南這些新貴進來,但前提是……你得當狗!


    “冬日將至,這天氣卻是越來越冷了,這個冬季會很難熬。”司徒府,趙溫喝著溫好的濁酒,欣賞著院落中萬物凋零的那份蒼茫與孤寂之感。


    在他對麵,孔融卻是沒什麽心情喝酒,皺眉看著趙溫道:“子柔兄,如今許昌滿城餓殍,再這般下去,朝廷怕是危矣,不能再由他們胡來了!”


    “入冬之前不解決這個問題,許昌會死很多人,這點所有人都知道,呂布自然也知道,文舉不必擔心。”司徒府中,趙溫喝了口溫酒,看著略顯煩躁的孔融搖了搖頭。


    他們不是操盤者,最多是旁觀者,但這個結局他們大概能料到,士族的反撲開始了,有時候戰爭未必會有硝煙,反擊也未必需要動刀兵。


    “這楚子炎有些本事,不可大意,我們不如……”孔融想要推波助瀾一把,眼下許昌這副鬼城一般的模樣,絕不是他想看到的。


    “別壞了規矩。”趙溫搖了搖頭,認真的看著孔融道:“那隻會將刀柄遞給他,順其自然便好,楚子炎此人,有才識,亦有野心,他想破了士族千年來所立的局麵,但哪有那般容易?年輕人心高氣傲不奇怪,經此一事,他會有所收斂,你我旁觀即可,切不可插手其間。”


    這是楚南和整個士族階層的較量,不需要誰來牽頭,從楚南不知收斂的對付士族開始,這個結果已經開始醞釀了,直到如今,借著許昌物價之事終於第一次爆發出來。


    “子柔兄,若那呂布開口,我等真的要出手?”孔融皺眉道,既然占據了主動,為何不趁勝追擊,反而要跟呂布共掌朝堂?


    “自然,平天下需馬上武夫,但治天下卻需我等來治,楚南年少氣盛,陳宮自命清高,都是太過天真了些,但漢室國祚本就已經衰頹,若真讓許昌在這冬季出現大量餓殍、凍死骨,後世說到你我,可能會被連同那呂布一起罵。”


    “粗鄙武夫大概不會在意這些,但你我乃當世名士,可不能背此汙名。”趙柔笑著點頭道。


    “唉,想到日後要與那粗鄙武夫共掌朝堂,便覺胸悶!”孔融冷哼一聲道。


    “來日方長,文舉何必爭一時之長短?再說這要平定天下,複興漢室,也少不了他!妥協有時候是為奪取更多。”趙溫緊了緊身上的錦袍,看著孔融笑道:“這秋末冬初,天氣漸寒,你我在此溫酒論天下,豈非美哉,何必去想這些煩心之事?”


    “也是。”孔融點點頭,舉起觴中美酒一飲而盡,隻是卻無心如趙溫這般品這其中滋味。


    與趙溫、孔融一般的,還有很多人,在許昌的各個角落看著這場變故,這物價之事看似小事,卻是異常呂布勢力與士族勢力一次無聲的交鋒。


    街道上,楚南和呂玲綺坐著馬車緩緩前行,挑開窗簾,街道兩旁不時能夠看到麵黃肌瘦的百姓雙目中透著一股子麻木和絕望。


    上層博弈濺起的塵埃,落在普通人身上就是一座山,足矣壓垮他們對未來的所有期望。


    看了半晌,楚南放下車窗的布簾,默默地閉上眼睛。


    呂玲綺伸手,讓自家夫君的腦袋靠在自己溫軟的懷中,輕輕按捏著他的太陽穴。


    “不看便是。”呂玲綺輕聲道,她是自黑暗中走出的修羅,見慣了人間疾苦,一顆心早已麻木,但自家夫君卻不是。


    “不看不代表沒有。”楚南閉上眼睛,輕聲道:“造成今日之局,也有我一份,雖然早有準備,但當看到的時候,還是心懷愧疚。”


    “不做便是。”呂玲綺有些心疼自己的夫君,在外人麵前冷厲的臉上,此刻卻罕有的掛滿溫柔。


    楚南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呂玲綺沉默半晌後突然道:“夫君可有後悔過?”


    “後悔?”楚南搖了搖頭:“這個天下病了,很嚴重,有膿瘡,不割,會繼續擴散,直到衰竭,割了會有短暫的陣痛,但換來的卻是可以恢複健壯,此刻我便是那割膿瘡之人,這事情我不做,以後我們後輩會經受更大的苦難,士人們想借此讓我低頭,他們一個個高高在上俯瞰眾生,自以為不凡,卻不知道,他們便是那膿瘡!”


    “以前我其實是想當士人的,士人多好啊,高高在上,不事生產便有一輩子用不盡的富貴。”楚南沒有享受那旖旎,隻是閉上眼睛,麵露疲色道:“但想到以後有些事情會發生,後世子孫會遭千年未有之浩劫,我便又想為這個時代做些事情,哪怕最後失敗,也不枉來這世間一遭。”


    罕見的,從楚南言語間聽出幾分疲憊來,呂玲綺莫名的感覺有些心疼。


    “國家大事,妾身不懂,但夫君若需要時,妾身願為夫君手中利刃,斬盡不平!”呂玲綺聲音不高,卻透著一股堅定。


    楚南睜眼向上看,嗯,自家妻子的臉從這個角度看,依舊耐看,不知是否是懷了身孕的緣故,此刻的呂玲綺身上,帶著一股澹澹的母性光輝。


    不會把我當兒子疼了吧?


    為夫還是喜歡你管我叫爹時的嬌羞模樣。


    楚南掙了掙,從妻子那溫軟的懷抱中起來,靠在車廂上笑道:“不妨事,就這幾天了,局已經布好,那些人此刻怕是等著我去低頭求他們,過幾天我得去朝堂上看看,當那些人發現他們並沒有那麽重要時,會是怎樣一副表情,一定很精彩。”


    “夫君喜歡便好。”呂玲綺笑了笑,她很少笑,此刻笑起來,卻是分外動人,饒是已經成為夫婦多時,此刻仍不禁怦然心動,不摻雜欲望的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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