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奉命奔襲飛狐陘的薛亮,望著睡在道路兩旁,酣聲如雷的將士們,不由心下惻然。


    沒辦法,時間太緊了,河北道行軍大總管、征北大將軍楊烈下的又是死命令,不拿下飛狐陘,或是拿下了飛狐陘守不住,薛亮都要掉腦袋。


    軍令如山倒,沒有任何討價還價的餘地,哪怕是再苦再累,薛亮也隻能豁出去了。


    薛亮,也是河池鄉軍的出身,曾任弓弩營指揮使。進入講武堂馬科深造三年之後,調任楊烈的麾下,一步步由千騎長,晉升為萬騎長。


    在漢軍之中,標準騎軍的編製,和步軍迥然不同。萬騎,是騎兵部隊的基本戰役單位。


    萬騎長之下,便是副萬騎長、千騎長、副千騎長、百騎長和什騎長,並無都指揮使、指揮使、都頭、隊正、什長和伍長等職銜。


    軍隊的編製,一切從實戰出發。騎軍的作戰模式,和步軍有著顯著的不同,其中最重要的區別是,步軍必須列陣,騎軍需要突擊的速度和力量。


    契丹人,以弓馬嫻熟,威震天下。契丹人精銳皮室軍的編製,就是萬騎、千騎、百騎和十騎。


    女真人崛起後,實行的是猛安和謀克製度,猛安就是千夫長,謀克是百夫長。


    蒙古人縱橫天下之時,騎兵的編製,就是萬騎、千騎、百騎,萬騎是基本戰役單位。


    後金的八旗製度,又比蒙古人更進了一步。每300人設一牛錄額真,五個牛錄設一甲喇額真,五個甲喇設一固山額真。固山是滿洲戶口和軍事編製的最大單位,每個固山有特定顏色的旗幟,所以漢語譯固山為“旗”,“八旗製度”其實是八固山製度的翻譯。


    後金的牛錄,並不是單純的騎兵部隊,對李中易組建純種騎兵部隊的參考價值並不高。


    千年以來,從匈奴人,到突厥人,再到蒙古人,他們組建的精銳騎兵部隊,編製大致相仿。


    李中易覺得,這就很能說明一些問題了,其中蘊涵著騎兵作戰的客觀規律。


    在綜合考慮了騎兵的作戰特點之後,李中易決定基本照抄蒙古人的騎兵編製。


    隻是,為了便於執行分進合擊的戰役任務,李中易設置了副萬騎長和副千騎長。


    副萬騎長或副千騎長,在部隊分兵出擊的時候,率領五千騎或五百騎衝鋒陷陣,這就彌補了萬騎和千騎,千騎和百騎之間的力量真空。


    盡管時間異常之緊,緊到連飯都要在馬背上吃的程度,薛亮依然還是留了預備隊。


    一萬騎,同時趕到飛狐陘下,顯然是不現實的。即使趕到了,全軍也都累垮了,還怎麽砍人?


    所以,薛亮主動分了兵,他讓副萬騎長,領著三個千騎隊,不需要趕太緊,綴在主力騎兵身後半天的路程即可。


    講武堂的騎兵操典裏,專門有一個章節,講述戰役預備隊的重要性。


    教程裏,特意舉了個實戰的例子。契丹皇帝耶律休哥,還是將軍的時候,奉命進攻黨項人。


    耶律休哥把一萬騎分為三千騎和七千騎,利用七千騎去和黨項人一萬一千騎作戰。


    戰至半酣之時,三千預備隊突然包抄到黨項人的後麵,一下就擊敗了疲累的黨項人,是役斬首五千多級。


    騎兵可以分,隨身攜帶的十門6磅青銅炮,就不能分了。


    幸好,征北大將軍楊烈早有準備,整個河北道的炮軍將士,個個都會騎馬。


    戰士,可以騎馬行軍。青銅炮,就隻能牢牢的綁在馬背上,跟著大部隊行軍了。


    馬和牛、羊不同,沒有反芻倒嚼的功能,對草料的利用率很低。


    所以,馬一天的大部分時間,都在吃草。


    俗話說的好,馬無夜草不肥。


    戰馬,需要趕路,不可能隨時吃草,而且,光吃草肯定是不行的,絕對會掉膘。


    經過這麽多年的經驗總結,漢軍的騎兵部隊也摸索出了養戰馬的規律。


    春季時,漢軍的戰馬,吃的草料之中,不僅混合了豆子、粟和小麥,甚至還有碎豬肉末。


    目的就是,讓戰馬在春季起膘,保持戰馬的體力,確保衝鋒的時候,提得起速度。


    草原民族,秋高氣爽的時候,戰馬才有膘。所以,一般情況下,草原民族南下的好時機,都是秋季。


    李中易收拾西北各部時,則和漢武帝一樣的,反季節而行。漢軍偏偏在草原各部的馬兒不肥的春季,突然發起進攻,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薛亮的部隊,標準編製的戰馬,就是一人三騎。


    這麽做,也是跟馬背上的契丹人學的,三匹馬輪流騎著趕路,不至於活活的把馬累死了。


    但是,現在不成了。時間緊迫,軍令如山,薛亮也顧不得累死多少匹戰馬了。


    他領著七千人,帶著十門青銅炮,拚命的趕路。路上掉隊的戰士,隻能等後隊的副萬騎長沿途收攏了。


    將士們才睡了不到兩個時辰,就被袍澤們一一推醒,大家整理好行裝,再次翻身上馬,拚命的趕路。


    連續趕了兩天路後,戰馬一匹接著一匹的累死,將士們的體力,也吃不消了。


    路上,不斷有戰士,跑著跑著,因為實在是太困,突然掉下了馬,叫後頭的戰馬踩成了肉泥。


    薛亮給逼得沒了辦法,就下命令,各自拿繩索把自己綁在馬背上。


    條令不是萬能的,老革命總會遇見新問題。


    還真別說,將士們把自己綁到了馬背上之後,掉下馬被自己人踩死的慘事,就很少發生了。


    總共900多裏路,其中還有100裏山路,薛亮硬是咬緊了牙關,領著他的人,僅用兩天加六個時辰,就趕到了飛狐陘的山腳下。


    薛亮望著東倒西歪的伏在馬背上酣聲如雷的將士們,心情異常沉重。


    以將士們現在的狀況,別說發起進攻了,就算是走路,都很成問題。


    趁著大家酣睡的時候,薛亮強打起精神,安排隨軍參議司、軍法司和後勤司的人,詳細的清點人數。


    結果出來之後,薛亮不禁倒吸了口涼氣,七千精銳主力騎兵出發,如今隻剩下四千多人。


    也就是說,還沒開戰,薛亮的部隊就減員了三成。


    十門6磅青銅炮,路上因為驚了馬,摔下了山崖,居然丟了四門之多。


    根據戰前收集的軍情,飛狐陘的晉陽軍,足有兩萬之眾。


    兩萬晉陽軍,據守堪稱是天險的飛狐陘,可謂是綽綽有餘。


    這也是薛亮分兵之時,一定要帶上七千主力部隊的根本原因。


    朝廷禁軍的作戰習慣,一向是料敵從寬,未算勝先算敗。


    即使是完整的一萬主力騎兵部隊,無一損失的都來了,以騎兵進攻敵軍重兵把守的險關,本來就沒有多少勝算。


    漢軍的人數處於絕對的劣勢,騎兵本就不利於進攻關隘,薛亮唯一能夠依仗的,不過是僅剩的六門青銅炮罷了。


    將士們依然在酣睡之中,薛亮也困的要死,卻怎麽都睡不著。楊烈下的死命令,比泰山蓋頂還要沉重得多,壓得他完全喘不過氣來。


    薛亮召集隨軍參議司的參議們、七名千騎長及七名千騎鎮撫,大家湊在臨時搭建的軍帳之中,麵對著軍用沙盤,各抒己見,暢所欲言。


    “飛狐陘的地勢極其險要,崎嶇的山路,僅容一輛馬車通行,強攻顯然是不行的。”


    “我軍有火炮,雖然僅剩下六門了,若是悄悄的將火炮運到關門前,抵到極近之處,一起開炮,一次就破門的機率倒是極大。”


    “關裏的敵軍,足有兩萬之眾,我軍如今能指望上的總兵力,僅有不足四千五。所以,轟破關門之後,咱們必須在最快的時間內,放火燒了敵軍軍營,使其驚慌失措,無法正常的集結列陣。”


    “無法列陣的步軍,哪怕是人數再多,也如同豬狗一般,隻能被我提起速度的騎軍,肆無忌憚的砍殺。”


    “沒錯,戰馬必須悄悄的帶上山去。但是,山路異常狹窄,又不可能帶多了,要想攪亂敵軍的軍心,壓製可能的反撲,怎麽著,都要五百騎以上吧?”


    “放火的事,對於咱們來說,一點也不難。咱們萬騎組建的時候,每個戰士都有一瓶雞尾酒,到時候,扔進敵軍的軍營裏去,還怕火頭燒得不大麽?”


    一人計短,眾人計長!


    隨軍參議們,整天謀劃的就是怎樣付出最小的代價,在擊敗敵人之後,獲得最大的戰果。


    “某以為,當務之急是,把斥喉們都灑出去,封鎖住我軍已經抵達山下的消息,免得叫敵軍加強了戒備,那就有大麻煩了。”


    “咱們還得派人去給後邊的副萬騎送信,讓他積蓄好馬力和戰士們的體力。若是戰鬥處於焦著狀態,就全指望他們這股生力軍了。”


    後邊的副萬騎收攏了掉隊的戰士之後,怎麽著都可以聚集起二到三千精銳戰士,投入到戰鬥中來,這很可能就成了壓垮晉陽軍的最後一根稻草。


    薛亮聽了此言,心下大喜,看參議們的眼神,簡直就像是欣賞稀世珍寶一般。


    整個戰局已經被掰碎了,甚至揉細到如此的地步,如果最終功敗垂成,那是老天要亡他薛亮也,非戰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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