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中易領兵征討蜀地,宮裏的薛太後卻是愜意的靠在貴妃榻上,聚精會神的欣賞著雜戲先兒表演的“說諢話”。


    如果李中易就在身旁,一定會露出會心的笑容,所謂的說諢話,實際上就是單口相聲的雛形罷了。


    薛太後聽到妙處,情不自禁的叫聲好,臉上的笑容,遮都遮不住。


    一旁小心伺候著的梁姑姑,覷見太後是真高興了,隨即提高聲調,大聲道:“重賞。”


    雜戲先兒得了太後娘娘的厚賞,越發賣力的表演,各種包袱抖的那叫一個蜿蜒曲折,酣暢淋漓。


    就在這時,賢妃唐蜀衣收拾停當後,在宮人太監們的簇擁下,來到了薛太後看戲的小園子。


    “母後,臣妾前兒個請了懿旨,今兒個出宮……”賢妃的唐蜀衣非常熟悉薛太後的脾氣,話剛說了一半,故意停頓了下。


    薛太後略一思量,便笑著擺了擺手,說:“去吧,去吧。”


    一眨眼的工夫,皇長子十四歲了,已是訂親娶妻的年紀,唐蜀衣這個做母親的豈能不操碎了心?


    辭別了薛太後之後,唐蜀衣登車抵達宮門附近,換乘了一輛十分不起眼的馬車。


    今天,是泰寧侯的嫡長女及笄之日。泰寧侯夫人想替唯一的掌上明珠,選個出身名門的佳婿,便廣撒請柬,遍邀京城裏的淑女們赴會。


    國朝肇基之後,隨著李中易的大封功臣,京城裏的勳貴權爵之家,便在無形之中,分了兩大類:一類是柴周時期便有的公侯伯爵,一類是李中易親手封賞爵位的老部下們。


    有好事者,嘴巴賤,暗中將這兩類爵位,分別取名為舊爵和新爵。


    隻要不是腦袋被門夾了的蠢貨,心裏都明白,柴周已經亡了,今上親封的勳貴們,才是貨真價實的當權派。


    偏偏,泰寧侯是柴周時期的舊爵。如今的侯爺,除了比較唬老百姓的空架子侯爵之外,再無一官半職。無官職在身,也就沒有實權,自然不可能有錢了。


    俗話說的好,由儉入奢易,由奢歸儉難!


    如今的侯府,進項頗少,開銷卻甚大。僅憑那幾個幹巴巴的侯爵俸祿,加上以前積攢的家底,又哪裏撐得起酒池肉林般的奢靡生活?


    遙想當年,泰寧侯夫人剛剛嫁入侯府的時候,那盛況空前的十裏紅妝,實在是叫人羨慕得直流口水。


    這些年,如果不是侯爺夫人偷偷的將嫁妝拿去或變賣或典當,眼下這種入不敷出的日子,早就過不下去了。


    真如那句老話: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


    李中易登基稱帝之後,並沒有立皇後,宮內的庶務一直由賢妃唐蜀衣掌管打理。


    在宮裏的妃嬪之中,賢妃唐蜀衣的出身,簡直是低入了塵埃,她早前僅僅是薛姨娘身邊的貼身丫鬟罷了。


    但是,這人呐,最是架不住命好。


    如今,唐蜀衣的男人當了皇帝,她親生的兒子是名正言順的皇長子,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薛太後,從未掩飾過對唐蜀衣的偏寵。


    試想一下,這是何等顯赫的威勢?


    不誇張的說,在達官貴人們的眼裏,執掌六宮大權的賢妃娘娘,雖不是皇後,卻也是皇後之位最有力的競爭者了。


    現在,替親兒子選正妻,唐蜀衣這個親娘,倒是頗費了一番思量。


    以前,李達和雖是小小的醫官,地位遠不如科舉出身的進士官。但是,老李家畢竟是官員之家。


    官宅後院裏的各種齷齪事兒,當過好多年小丫鬟的唐蜀衣,自然是門兒清。


    唐蜀衣心裏明白,她若是把權爵之家的適齡淑女們叫到宮裏來,看到的隻能是偽裝出來的假相。


    所以,唐蜀衣思量再三,毅然決定,偽裝成普通官宦之家的仆婦,混進泰寧侯嫡女的及笄盛會之中,暗中觀察和打量那些待嫁淑女的真實嘴臉。


    隻是,選擇打掩護的官員之妻,倒是令唐蜀衣頗費了一番心思。


    經過再三篩選之後,太常寺少卿的嫡妻劉氏,進入了唐蜀衣的視野。


    劉氏的三個女兒皆已出嫁,其婆家或娘家的近支遠支親戚,皆無適齡待嫁的淑女,這就在最大程度上,杜絕了劉氏私下裏袒護自家人的可能性。


    更重要的是,劉氏的出身也不怎麽好,其生父至今不過是區區縣丞而已,其生母更是低賤的商賈之女。


    在趨炎附勢之風大為盛行的京城裏,出身甚低,丈夫官位不顯的劉氏,一直不受權貴圈裏的貴婦們待見,屬於不起眼的小角色。


    也正因為被圈子邊緣化的尷尬處境,這就從根本上避免了,劉氏私下裏給人遞話透風的可能性。


    沒辦法,為了親兒子的前程和幸福,唐蜀衣真正的煞費了一番苦心。


    李中易稱帝之後,既不立後,更沒有立太子,作為皇長子的生母,唐蜀衣難免心思重。


    皇位的傳承,禮法上的基本邏輯是:有嫡立嫡,無嫡立長!


    但是,那把至高無上的椅子,實在是太過誘人了,所以,才有唐太宗篡父弑兄屠弟奪弟媳的先例。


    兒子既是皇長子,唐蜀衣又是賢妃,母子二人的身後還站著鼎力支持的皇太後,大勢如此,不管情願不情願,她都必須要替兒子未雨綢繆,順勢爭取大位。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唐蜀衣心知肚明,關於皇長子的婚事,她這個生母其實是做不得主的,必須皇帝點頭才算數。


    以唐蜀衣的身份地位,在兒子的婚事上,成事固然不足,敗事卻綽綽有餘。


    提前摸清楚淑女們的底細,再將敗絮其中的那些,不動聲色的排除掉,唐蜀衣還是有幾分把握的。


    和劉氏約定的見麵地點,在汴河附近的一所小宅子內,此地是劉氏陪嫁的宅子,宅內除了幾名灑掃的仆婦之外,再無旁人。


    待馬車在小宅子門前停穩之後,礙於皇妃的身份,為了掩人耳目,唐蜀衣就坐在車廂裏,並沒有露麵。


    唐蜀衣的心腹女官琴香,如今是一身小丫鬟的打扮,得了主子的眼色之後,她隨即下車,叩開了宅門。


    劉氏一見了琴香,也不廢話,當即命人拆了門檻,放唐蜀衣的馬車直接駛入宅內。


    “姑姑,到了。”


    等劉氏遣散仆婦和閑雜人等之後,琴香快步走到馬車旁,小心翼翼的攙扶著唐蜀衣下車。


    “拜見姑姑,姑姑萬福。”劉氏畢恭畢敬的拜了下去,稱唿卻是早就商定好的姑姑。


    唐蜀衣輕抬右手,虛扶了一下,似笑非笑道:“奴雖是老太太跟前的姑姑,安敢受夫人如此大禮?”


    這劉氏的稱唿固然沒錯,卻太過恭敬了,必須敲打一下,好好的提個醒。


    劉氏心頭猛的一凜,一邊慌忙起身,一邊緊張的四下張望了一番,見左右無人,這才略略鬆了口氣。


    在內室之中,唐蜀衣換上了劉氏早就準備好的仆婦裝束,攬銅鏡欣賞了一陣子,笑吟吟的地問琴香:“像不像老夫人座前得勢的姑姑?”


    琴香本就是極得信任的頭號心腹女官,私下裏也沒有那麽的拘束,她眼珠兒微微一轉,當即笑嘻嘻的說:“如果露在外頭的皮膚,抹一層鍋底灰,就更像了。”


    唐蜀衣啞然一笑,望著嫩如春蔥般的纖纖小手,歎了口氣說:“唉,這些年養尊處優慣了。想當年,大冬天裏,每天要洗幾大盆子衣裳,還有做不完的針線活和灑掃活,手粗得跟蘿卜似的,還年年長凍瘡。”


    還別說,在唐蜀衣自曝其短的調侃過後,原本拘謹異常的劉氏,逐漸放鬆了繃緊的背脊。


    唐蜀衣選擇了劉氏打掩護,對劉氏而言,既是莫大的信任和體麵,也有不小的隱憂。


    劉氏的丈夫,因為朝裏無人撐腰,已是年近五旬,依然是個太常寺少卿而已。


    背靠著賢妃和皇長子,劉氏的丈夫很可能百尺竿頭更上層樓,進入三品重臣的行列。


    但是,如果皇長子將來沒有登上皇位,作為腦門上打了賢妃黨的劉氏夫婦,後患亦是無窮。


    所謂富貴險中求,如果一直不站隊,仕途的渺茫,也是可想而知的事情。


    一切收拾妥當之後,劉氏和唐蜀衣先後登上兩輛劉府的馬車,直奔泰寧侯府而去。


    距離泰寧侯府,尚有兩個街口的時候,馬車前行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最終停了下來。


    琴香撩起窗簾,探頭出去觀察了一番,迴稟道:“姑姑,前頭堵車了。”


    唐蜀衣不禁微微一笑,別看泰寧侯府的家勢已經日薄西山,請客的排場卻不小。


    琴香並不是多嘴多舌的性子,她分明看出了主子的心思,卻故作不知,嘴巴一直閉得死緊。


    唐蜀衣本就是丫鬟的出身,她最看重琴香的地方,也正是那股子揣著明白糊塗的機靈勁兒。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劉府的馬車終於挨到了泰寧侯府的門前。


    不須劉氏的提點,唐蜀衣已經領著琴香下了車,以劉氏身邊得臉仆婦的姿態,低眉順目的緊隨於跟劉氏的身後,不露痕跡的摸進了泰寧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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