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諸位相公,有何事要見老身?”薛太妃端起茶盞,略微潤了潤唇,笑著問幾位宰相。


    如果說,薛太妃滿臉驚慌之色,包括李瓊在內的相公們,一定會懷疑李中易兵敗的消息,很可能是假。


    然而,薛太妃越是故作鎮定,這就反證了,事兒必定不會小!


    其中的邏輯很可能違反了一般草民可以理解的常理,卻是頂級權力圈內通行的原則。畢竟,每逢大事有靜氣,可不是說著玩的,必須身體力行。


    魏仁浦見其餘的幾位相公都沒有說話的意思,他隻得硬著頭皮,拱手道:“啟稟娘娘,最近外界物議紛紛,老臣等不敢擅專……”說了一大堆冠冕堂皇的話。


    薛太妃其實早就聽說了李中易兵敗的消息,隻是,哭過之後,她還需要振作起精神,把小孫孫們撫養成人。


    “魏相公,內閣是個什麽意見?”薛太妃問的很直接,讓魏仁浦根本沒有繼續遮掩下去的機會。


    “稟娘娘,內閣至今尚無一致的看法。”魏仁浦出言十分謹慎,完全不敢大包大攬,老滑頭的作派一覽無餘。


    “李相公?”薛太妃很想知道內閣諸位相公,各自是個什麽看法,她索性打破常規的問到底。


    “稟娘娘,老臣以為外臣不應預問主上的家務事。”礙著李七娘尚未產子的關係,李瓊身處嫌疑之地,並不敢把話說死了。


    “孔相公?”薛太妃很欣賞李瓊的態度,但事關重大,她還必須問清楚其餘幾位宰相的真實態度。


    “稟娘娘,老臣以為,李相公所言甚是。”孔昆的心裏固然有怨,事情的輕重緩急,他還是非常拎得清楚的。


    薛太妃點了點頭,李瓊和孔昆都認為選出新任家主乃是老李家的家務事,這個態度她非常欣賞。


    劉金山不等薛太妃點他的名,便搶先拱手道:“稟娘娘,臣以為主上的家事,應由娘娘決之!”話裏話外的意思,等於是剔除了李達和參與的空間。


    李瓊聽了劉金山的奏對,他不由暗暗點頭,劉金山畢竟是李中易的心腹宰臣,對薛太妃與李中易之間的母子感情,有著極深的信心。


    “娘娘,主上臨北伐之前,命李雲瀟統管京畿禁軍大權,就是想防備亂臣賊子可能的犯上作亂。”孔昆的脾氣不太好,一向不怎麽合群,又沒有別的靠山,隻能和老李家共榮辱,他索性把話挑明了說,“老臣懇請娘娘,召李雲瀟進府裏來問話。”


    孔昆如果還有個兒子,他絕對不會這麽說話,隻可惜,他隻有一女,還被選入了宮中。若想女兒過上好日子,孔昆隻能選擇緊跟上薛太妃的步調。


    “哦?”薛太妃有些迷惑不解,下意識的看向劉金山。


    劉金山趕忙解釋說:“稟娘娘,主上定過規矩,內閣管文治,不得幹預武事。”


    “哦,原來如此!”薛太妃明白了,隨即扭頭吩咐唐蜀衣,“你命人去拿老身的帖子,請李提督進府商議大事。”她知道李雲瀟是九門提督,掌管著京畿內的所有兵馬。


    劉金山暗暗點頭,以薛太妃的名義,召李雲瀟進府,諒他不敢不來。


    此前,內閣曾經三番五次的召見李雲瀟,李雲瀟仗著是李中易的心腹,一直稱病不出,鬧得內閣的相公們,都很沒有麵子。


    如果還是政事堂主掌天下大政的時候,借李雲瀟八百個膽子,他也不敢藐視政事堂的諸位相公們。


    文武互不統屬的根源,其實來自於李中易定下的文臣不預軍事的原則,文臣武將各管一攤子的分權製衡造成的“惡果”。


    不許文臣幹預軍事,這是李中易定下的鐵律,目的其實就是擔心外行的文臣在軍事上,瞎指揮!


    遍觀史書,隻要文臣集團取得了對軍事的絕對支配權,瞎胡搞就完全不可能避免。


    血淋淋的教訓,異常之深刻!


    比如說,兩宋的文臣掌軍,其結果是軍隊被腐朽的官場文化,徹底侵蝕殆盡,毫無戰力可言。


    又比如說,明末時期,文臣屢屢對遼東的戰事指手畫腳,結果也是悲劇性的淒慘!


    李中易把軍事和文治徹底分開,目的就是讓專業的人,做專業的事情,絕不能出現外行指揮內行的悲劇!


    “娘娘,外麵議論紛紛,對朝局的穩定非常之不利,老臣懇請娘娘召見警政寺的李延清和緹騎司的左子光,命他二人務必抓住造謠惑眾的奸人。”孔昆有心拍薛太妃的馬屁,故意把薛太妃捧得很高。


    實際上,內閣不僅指揮不動李雲瀟,更是無法插手緹騎司的事務。


    由此可見,李中易親手製定的分權製衡的國策,有多厲害?


    隻有內閣和軍方都有求於皇家,皇家才能在各種政爭之中,始終掌握主動權!


    “孔相公,大郎在京的時候,時常說,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其實並無大用,是這樣吧?”薛太妃冷不丁的反駁,竟令孔昆啞口無言,他頓時收了輕視之心,脊背挺得更直。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外麵傳來消息,李雲瀟來了,等著太妃娘娘的召見。


    “請他進來吧。”薛太妃顯得很客氣,用了請字,而不是叫字。


    請和叫,別看隻一字之差,其中的內涵卻是迥然不同。


    薛太妃雖然從不過問軍政事務,她卻聽李中易說過,起自於河池的鄉軍舊部,才是他們李家傲然立於朝堂之上的根本性力量,必須相信他們,重用他們。


    和普通的河池舊部不同,李雲瀟以前既是李中易身邊近衛軍的都指揮使,還曾兼任過老李家的大總管,這是何等的信任?


    俗話說的好,知子莫若母!李中易是什麽人,薛太妃自然是心知肚明的。


    李雲瀟能夠掌管京畿的禁軍和鄉軍,這件事情本身就說明了,李中易對他的絕對信任。


    所以,薛太妃並不以李雲瀟為家仆的態度,反證了她不僅不傻,反而是格外的精明睿智。隻是,在李中易的籠罩的陰影之下,薛太妃平日裏無法彰顯智慧和能力罷了。


    “臣京畿道兵馬大總管李雲瀟,叩見太妃娘娘。”李雲瀟剛一進門,便利索的大禮參拜。


    和別的將領不同,李雲瀟曾經管過很長一段時間的老李家的家務事,薛太妃和李中易之間的母子感情,他知之頗深。所以,聽說薛太妃相招,他很快就來了。


    李雲瀟一副紅光滿麵的健壯模式,哪有半絲病容,魏仁浦的心裏立時就不痛快了。


    內閣首相親自下手劄相招,李雲瀟裝死裝活的不肯從命,還編了個蹩腳的病重的理由,簡直是不可忍。


    孔昆和魏仁浦雖然麵和心不和,但他也確實看李雲瀟不怎麽順眼,主要的原因是,李雲瀟實在太不把相公們放在眼裏,簡直是囂張到了極點。


    劉金山和李雲瀟同為李中易的心腹,但這一次,劉金山對李雲瀟難免有些看法了。


    區區一個管軍的將領而已,內閣乃是處理天下大政的所在,就不能尊重一些麽?


    不管內閣的相公們對李雲瀟是個啥看法,薛太妃卻知道,李雲瀟是妥妥的自家人。


    “給李大總管搬個凳子來,上茶!”薛太妃很給李雲瀟麵子,李雲瀟趕忙抱拳拱手道,“臣下站著就好。”


    薛太妃故意板著臉說:“你如今已是朝廷重臣,豈能少了應有的禮數?”


    李雲瀟完全不敢和薛太妃頂嘴,隻得捏著鼻子認了,乖乖的坐到了相公們的對麵。


    大周的規矩,文左武右,文貴武賤,相公們一字排開居左而坐,李雲瀟隻能委屈的坐到右邊去。


    “李大總管,不知前方的戰況究竟如何?”薛太妃這一問,恰好問到了關鍵節點之上,問的很有水平,令人必須刮目相看。


    “稟娘娘,前方的戰況委實不容樂觀,雖未傳迴不好的消息,卻也沒有戰而勝之的捷報……”李雲瀟斟酌著語句,小心翼翼的稟報了前線的一些情況。


    內閣的相公們,就數李瓊帶過大軍,打過硬仗,也就是說,惟獨他一人懂軍事爾。


    李瓊見相公們都盯著他看,就知道,大家是想他出頭,幫著問清楚戰況究竟怎樣?


    李雲瀟的話,越是沒有說死,其實就意味著,得到壞消息的可能性無限增大。


    “既然沒有壞消息,那就說明,事情還沒有糟透?”薛太妃滿是期待的望著李雲瀟。


    李雲瀟哪怕啥都知道,卻也隻能裝糊塗,隻是點頭,卻不敢搭腔。


    開封城裏的野心家們,敢不敢跳出來犯上作亂,最根本性的問題,就在於老李家從上到小的表現。


    如果,薛太妃沒有多少悲戚的表情,落入有心人的眼裏,絕對會起疑心。


    所以,整件事情,在開封城裏,隻有極個別人知道內情,其餘的人全都被蒙在了鼓裏,就包括薛太妃在內。


    “諸位相公,大郎臨行前,既然委托內閣監國,那就一切都拜托了。”薛太妃的眼圈突然一紅,側臉很快掩飾了過去,卻怎麽可能瞞得過老江湖們的眼睛呢。


    “隻是京城裏的駐軍……”魏仁浦拿眼睛直睃李雲瀟,話裏的意思異常之明顯,內閣的招唿,李雲瀟完全不聽,卻拿他沒有辦法。


    “老身的身子骨還行,有需要協調的地方,可來尋老身。”薛太妃這番話一出口,內閣的四位相公不由暗暗驚歎不已。


    李中易厲害也就罷了,平時不管事的薛太妃,也這麽厲害,大家完全沒有料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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