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都知道,僅僅靠六萬兵馬,不可能將帶甲數十萬的契丹人滅國。


    不過,如今的時機甚好,耶律休哥悍然發動政變,軟禁了契丹睡皇。表麵忠於契丹皇室,其實暗藏著禍心的奚王,趁著契丹皇族反抗耶律休哥的機會,在東京道起事。


    原本隻是掐住了南京道和東京道商路的榆關,搖身一變,成了阻截休哥派兵鎮壓奚王叛亂的橋頭堡。


    時至今日,小小的榆關,不僅牽動著契丹人的內鬥,更成了李家軍西進東征的軍事要塞。


    李家軍的上上下下,都對李中易的遠見卓識,佩服得五體投地。


    明眼人都知道,如今的李家軍正處於蒸蒸日上的茁壯成長時期,自從河池軍興以來,李中易就沒打過敗仗。


    自從晚唐以後,曾幾何時,漢人的兵馬居然敢於孤軍西進,兵圍契丹人的中轉重地?


    前帳在緊鑼密鼓的商議作戰計劃,葉曉蘭在後帳卻一直閑得沒事做,隻要是軍議的時候,李中易向來都是最後一個發言。


    李中易不說話,葉曉蘭隻得放下手裏的毛筆,抬頭看向一直捧著托盤,伺候在身側的一名新收婢女。


    此婢姓薛,名喚杏娘,是薛家莊莊主薛程的嫡長女。李家軍破莊之後,這薛杏娘因為知書達禮,又生得異常之俊俏,便被葉曉蘭挑出來,打算將來讓她頂替掉韓湘蘭的位置。


    葉曉蘭和韓湘蘭之間的爭寵,絕不僅僅是因為她們彼此之間,互相看不順眼這麽簡單。


    韓湘蘭和葉曉蘭同出幽州名門,又是差不多前後成了李中易的女人,彼此之間的競爭關係,先天性的注定了,除非一方徹底敗退,否則無法化解。


    原因其實很簡單,這是代表性政治運作邏輯決定的客觀規律,就是李中易本人,目前恐怕也沒有徹底想明白其中的奧妙。


    目前,李中易隻是出於權力製衡的需要,有意識的推波助瀾,讓葉曉蘭和韓湘蘭變成具有對抗性的競爭關係。


    然而,李中易沒有深想的是,經過這麽多年的暗中觀察,葉曉蘭和韓湘蘭都對李中易將來能夠取得天下,乃至重新奪迴燕雲十六州,抱有極大的信心。


    不誇張的說,葉、韓二女,甚至比李中易本人的信心,都強得多


    俗話說得好,落一葉而知秋,由小事可以見大!


    既然,葉曉蘭和韓湘蘭都認為李中易必成大業,那麽,將來誰的家族出來代表幽州名門的利益,也就赤果果的擺在了她們二人的麵前。


    葉曉蘭的劣勢是,幽州葉家鼠目寸光,不僅不協助她在後宅內爭寵,居然公開將葉曉蘭逐出了家門。


    如此的絕情,如果僅僅是為了迷惑住契丹人,避免葉家重蹈韓家被族滅的覆轍,那倒也罷了!


    可問題是,葉家人私下裏連封諒解信都沒給葉曉蘭送來,活脫脫把她當作了家族的棄子,從此不聞不問。


    葉曉蘭接受過長時間良好的家族教育,她比誰都清楚,沒有家族作後盾,將來,她的兒子想要上位作世子,幾乎沒有什麽希望。


    同樣的道理,幽州韓家被族滅,但韓湘蘭至少還有個親爹韓匡嗣窩在李中易的身邊。


    不知道內情的人,普遍認為韓匡嗣不過是個貪生怕死之徒,又不被李中易看重,大勢已去,再也無法撲騰起來。


    但是,知道幽州韓家底細的葉曉蘭,卻不這麽認為。幽州韓家自從投靠了契丹人之後,家中子弟從沒斷過出仕,屢居於高官厚祿之位。


    試想,曾經培養出了韓德讓和韓德光這兩個幽州青年的名士韓匡嗣,有可能是個無見識無能力的窩囊廢麽?


    當然了,葉曉蘭搶先替李中易生了個兒子,僅此一項,便占盡了優勢。但這個優勢,不過是暫時的罷了。以韓湘蘭陰險狡詐的個性,總有一天會重獲李中易的喜愛,生兒子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基於長遠的考慮,葉曉蘭一直琢磨著,怎樣讓韓湘蘭徹底的失寵呢?這的確是個要命的大問題。


    豪門世家內部,女人之間的爭寵手段,葉曉蘭大致都懂。其中最主要的手段是,利用男人喜新厭舊的特點,不斷的往男人枕邊塞各種美人兒,以便幫著她固寵。


    當然了,曆史上采用這一招的後院女人,數不勝數。其中,有真幫著固寵的,也有借機撈取盛寵之後,反手將舊主打入十八層地獄的狠毒女人。


    飽讀史書的葉曉蘭,對此自是心知肚明,所以,才顯得十分猶豫。隻可惜,葉家人把葉曉蘭當作了棄子。


    如今的葉曉蘭身邊,竟找不出一個值得信賴,可以說說知心話,幫著辦一些體己事的真正心腹之人,實在是遺憾之極。


    前帳那邊,李中易一直沒有開腔,葉曉蘭低頭喝了口熱茶。不經意間,葉曉蘭發現薛杏娘盡管低著頭,裝作十分乖順的模樣,可是,胸口處緩慢的起伏,卻暴露了她的心機,她恐怕是在傾聽前帳的動靜吧?


    “薛杏娘,跪到角落裏去。”葉曉蘭隻覺得一陣胸悶,她本以為薛杏娘是個老實人,卻不成想這個浪蹄子竟然十分擅長偽裝。


    一個韓湘蘭就足夠葉曉蘭頭疼的了,再來一個同樣心機深沉的女子,葉曉蘭就不要想過好日子了。


    內帳的風雲,在前帳參加軍議的李中易,自然是一無所知的。此時的他,已經當了一個多時辰的啞巴。


    為了持續性的創造出場所的議事氛圍,李中易努力克製住了插話的衝動,做到了隻聽不說,也算得上是頗為寬容有涵養的主公了。


    “山長,學生以為,休哥很可能早就把契丹主力調出了幽州,具體調到了哪裏,我也不知道。但是,我認為,休哥的目的,必定是想把咱們引出榆關,一口吃掉。”


    終於輪到廖山河發言了,誰曾想,他剛一開口,就讓李中易眼前猛的一亮。這是李中易到目前為止,聽到的最特別的一種看法。


    如果,真讓廖山河說中了,那麽,換位思考一下休哥的想法,顯然就可以得出一個和以往迥然不同的結論:休哥早就鎖定李家軍為頭號勁敵。


    李中易越是細想,就越覺得廖山河看法,非常有道理,他所分析出來的邏輯,絕對是耶律休哥現在最想做的事。


    “也有可能是休哥的判斷失誤,沒有料到我軍會傾巢西進,他唱的是空城計,主力被契丹皇族的人牽製住了,也未可知。”馬光達總是和廖山河的意見不同,但也說得言之在理。


    李中易麵帶微笑的頻頻點頭,且不說馬光達是否猜對了,但論這天馬行空的想象力,就必須大大的點讚。


    帶兵這麽多年以來,李中易深切感受到,製訂作戰計劃,很多時候都是從匪夷所思的猜想開始的。


    尤其是在以弱敵強的時候,很多看似不可能的猜想,往往就變成了現實。


    夫戰,廟算勝者,得算多也!


    自從有了參議司之後,李家軍的所有大將,都覺得打仗,忽然在一夜之間,變得簡單多了。


    帶兵的主將,不必再去搭理的那些永遠都處理不完的軍中瑣事,隻需要集中精力謀算打勝仗即可。


    馬光達手裏提著細木杆,繞著整個幽薊平原的畫了一個圈,神采奕奕的說:“這裏是一望無際的大平原,我軍的精銳斥喉至少遠出一百裏地,如果有休哥的大軍埋伏在附近,絕無不被發現的可能性。”


    李中易摸著下巴笑了,馬光達對斥喉營的評價,比他這個首創者,還要高得多呐。


    “不管怎麽說,搶先拿下安喜縣城,都是當務之急。”馬光達分析了一大通後,斬釘截鐵的給出了結論。


    廖山河被馬光達搶了話,並沒有當場甩臉色,他十分有耐心的等馬光達總結陳詞之後,這才慢條斯理的再次舉手發言。


    “我考慮的是,如果休哥掌握了咱們排除斥喉的規律,在故意引誘咱們來攻安喜的同時,安排幽州的主力大軍,從外圍一百五十裏開始,向安喜包抄過來。以契丹人的行軍的速度,一百五十裏地,快走隻需要三個時辰。隻要圍上來,同時切斷咱們的糧道,哪怕我軍最終能突圍出去,也必有很大的損失。”廖山河隻管想到什麽就說什麽,至於合理性是否充足,並不是他需要多慮的問題。


    “我個人傾向於休哥的判斷失誤,想唱一曲空城計,結果反被咱們鑽了空子。”宋雲祥思慮再三,比較認同廖山河的想法。


    “此地是大平原,地勢平坦,非常適合騎兵作戰。”劉賀揚提杆指著沙盤上的安喜縣城,分析說,“如果我是休哥,一定會在此城中布置重兵,對外卻謊稱隻有兩萬兵馬。隻要我軍被阻擋在堅城之下,拖個十天半月的,休哥大可從容的從外圍調主力包抄我軍後路。”


    “當然了,也有可能是休哥想以安喜吸引我軍的注意力,等他擊敗了契丹皇族的反抗力量,再掉頭與我軍決戰。”劉賀揚最後的補充,卻又部分迎合了馬光達的看法。


    李中易一念及此,不由瞥了眼的侃侃而談的劉賀揚,全軍的大將之中,就數他最會做人了。


    不過,劉賀揚的分析,也不無道理。換位思考一下,讓李中易處在休哥的兩麵受敵的位置上,也必定會想方設法的搶先解決掉一方的力量,再集中全力和另一方決戰。


    怎麽說呢,休哥雖然順利的接收了南京道的二十七萬兵馬,看似人手很多。但是,燕雲十六州共有大大小小幾十座城池需要防守,這就極大的削弱了休哥的機動作戰力量。


    另外,據奚王所言,契丹皇族的反抗力量,以皮室軍為主,大約有五萬兵馬。


    休哥就算是再厲害,要想擊敗這五萬皮室軍精銳,哪怕是偷襲,也至少需要派出三萬以上的兵馬,才不至於打成擊潰戰。


    當然了,李中易第一時間想到了另一種假設。鑒於南邊的大周根本就無意北伐,休哥大可從容抽調出各城的主力守軍,以大將率領五萬人,牽製住內部的反抗力量。與此同時,休哥本人率領壓倒性多數的兵力,東來與李中易決戰。


    等大將們都發言完畢,主持軍議的楊烈,扭頭問坐在後邊的參議:“諸位參議,有何高見?”


    一時間,包括李中易在內,眾人的目光全都聚到了後排的參議席上,大家默默的等待著參議們的意見。


    “我參議司早有定見,歸納下來後,共有二種看法,請容某家為諸公一一道來。”同知參議司事的何大貝,挺身而出,“眾所周知,在大平原上設伏,並非易事,但也不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比如說,當年漢太祖的十萬大軍,被匈奴人包圍在了白登山。”


    “契丹人以弓馬騎射見長,哪怕是大平原之上,隻要兵力遠遠多過我軍,大可將主力重兵一分為二,一部隻騷擾我軍,並不決戰;另一部則以逸待勞,等待我大軍被拖垮拖疲,再突出奇兵,合而攻我。”何大貝的一席話,顯然是參議們集體商議的結果,不僅令人耳目一新,更具有強烈的震撼性,“別忘了我軍背後的耶律喊,他可是擅長截糧道的契丹名將。”


    俗話說的好,兵無常勢,水無常形!


    兵者,詭道也。隻要能夠打贏戰爭,水淹、火燒、坑陷、毒殺等等狠招毒招,無所不其極!


    李中易和楊烈不經意的對了個眼神,他們都從對方的習慣性動作上,看出了喜悅和欣慰的蛛絲馬跡。


    大營外邊的奴隸們,正在緊張的修築營寨及防禦設施,中軍大帳內的討論氣氛,也越來越熱烈。


    軍議持續了大約一個時辰,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爭論不休,始終無法達成一致的意見。


    老是這麽爭論下去,何時才是個了局?


    李中易索性起身,笑著招唿大家:“暫且休會,一刻鍾後繼續商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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