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守門的士兵,早就認出了李中易的相貌,可是軍法無情,他依然扯起大嗓門,厲聲喝道:“口令?”


    竹娘跟在李中易身旁,遠不止一日,她當即搶前一步,擋在李中易的身前,嬌聲答道:“驅虜。”


    李中易聽了這個口令,不由微微一笑,竹娘肯定是擔心他的安全,所以主動端出了代表最高統帥的口令。


    “啪。”哨兵們聞令後,整齊劃一的兩腿並攏,重重的捶胸,向李中易行注目禮。


    “稍息!”李中易走到哨兵們的身前,捶胸迴禮,“我隻是隨便走走看看,你們繼續執行任務,不必通知你們的長官。”


    “喏。”哨兵們真心聽話,低沉的應喏聲,僅僅李中易和竹娘聽得清楚,遠幾步恐怕就很模糊了。


    李中易拐了個彎,就見殘破的斷牆,赫然就在眼前。斷牆內外,集中了許多百姓裝束的城中平民,他們正手提肩肩扛,清理著遍地都是殘垣斷瓦。


    李中易穿過擁護的人堆,走到斷牆外麵,眼前豁然開朗的同時,卻猛然發現,參與施工的壯漢,沒有五千,至少也有三千。


    人多力量大,這個劉士昌並沒有吹牛,他顯然是個正牌子的禦用工匠。


    李中易單腳踩在一塊大石上,極目遠眺,山腳下,隱隱約約就見一隊挽弓搭箭的的黨項騎兵,正四麵包抄,縱馬追趕一個百姓,那人獨自在前麵狂奔。


    不大的工夫,眼神比李中易還要銳利數倍的竹娘,稟報說:“爺,逃人被亂箭射倒,腦袋已經被咱家騎兵砍了,血淋淋的係在馬鬃上。”


    李中易點點頭,這個時候還想逃的人,不管是漢人,還是契丹人,都應該是大周帝國最頑固的敵人。


    在李中易的苦心栽培之下,李家軍已是一部以軍法為綱,具有高度組織性、紀律性的精密殺人機器。


    城門施工的時候,根本毋須李中易親自過問,參議司自會流程安排充足的警戒部隊,以控製住沿途的局麵,謹防有人逃出去,給幽州城裏的契丹人通風報信。


    很快,一個什的黨項騎兵,風馳電掣一般,從山腳下,卷到施工現場,才勒停奔馳的戰馬。


    為首什長,高高的提起麵目猙獰,血肉模糊的人頭,朝著驚恐萬狀的施工人群,用契丹話厲聲喝道:“膽敢擅離此地者,殺了喂狗。”


    殺人如麻的竹娘,本以為李中易會有些不爽,她的男人向來不太喜歡,太過血腥、粗暴的場麵。


    可是,這一次竹娘卻徹底料錯了,李中易隻是瞟了眼依然滴血的人頭,並無任何不悅的表示。


    俗話說得好,慈不掌兵,仁不上陣!


    戰爭時期,對敵人手軟,其實就是對本方忠勇將士的性命,極端的不負責任。


    李中易帶兵多年,這一點都看不透,真不如解甲歸田,迴去種小麥算了!


    殺敵一人,救下萬軍,孰輕孰重,不言而喻的道理!


    副院長李中易,原本就是一個精於代價計算的政客,如今,他更在朝堂傾軋,以及戰火硝煙之中,鍛煉成為一個優秀的政客,兼當世名帥。


    近距離觀察之下,李中易發現,施工現場的契丹俘虜們,做事的速度明顯比剛才,快了數倍之多。他們低著頭,扛起麻袋就走,再無東張西望,交頭接耳的情況出現。


    李中易暗暗感慨不已,這些契丹蠻子,天生就畏威而不懷德!


    草原上的雄鷹們,哪怕再高傲,也會在鋼錐和饑餓的威懾之下,被訓練成乖巧聽話的職業獵鷹——海東青。


    李中易的目標太大,又是一襲儒衫,他在城門口露麵不久,臨時委任的城門工程總監督劉士昌就聞訊趕來。


    李中易擺了擺手,製止了劉士昌的行禮動作,“毋須多禮,我隻是對三合土,有些好奇而已。”


    “大帥,請隨小……我來。”劉士昌依然有些不太適應,目前這種“無禮”的狀態。


    李中易跟著劉士昌,走到了三合土的施工現場,他停下腳步,定神一看,卻見現場的工人們,正將一筐筐白色的生石灰,倒進一個挖好的大坑之中,混合進黃土和細砂之中,用粗大的木棍反複進行攪拌。


    “老劉,這些石灰和細砂,從何而來?”李中易好奇的問劉士昌。


    榆關隻是深處契丹腹地的一個普通關隘而已,除了戰馬、草料、弓刀槍箭等必備的軍需物資之外,其餘的物資,顯然不會配備這麽多。


    劉士昌拱手介紹說:“這些細砂,其實是從海灘上,挖出來,磨細的。我父親以前給皇帝家當差的時候,朝中的文武大臣之家,幾乎都備有石灰。所以,就命人收集了來。”


    “另外,我又命人新建了百餘座燒製石灰的小窯,肯定夠用了。”劉士昌領著李中易,走到城牆上的另一側。


    李中易手搭涼棚,定睛一看,卻見山腳下的空地上,果然建有密密麻麻的石灰小窯。


    “大帥可能有所不知,一般的石灰窯,燒製石灰的時間,至少需要兩天,然後還要等窯內的溫度徹底降下來,這又要十日左右,才能取灰。”劉士昌談及他的專業領域,端的是神采飛揚,“我祖父發明了一種方法,隻需要在窯內添加這種物料,三日即可取灰。”


    見劉士昌想靠近李中易,竹娘本欲阻攔,卻被李中易使眼色製止。


    劉士昌湊到李中易的耳旁,小聲嘀咕了一陣子,李中易頻頻點頭,末了讚歎道:“這可真是高手在民間呐。”


    在這個時代,但凡有些手藝的匠人,都會將家傳的獨門絕技,視若珍寶。


    如果不是絕對信任李中易,劉士昌的秘技,除了傳授給他的兒子以外,絕不會透露給任何人。


    這時,奉命配合劉士昌的一名指揮,快步跑過來,捶胸敬禮大聲報告,“稟劉總監督,第四批契丹俘虜押到,請指示。”


    從什長到指揮,中間隔了副隊正,隊正以及副指揮,至少三級官階。


    竹娘注意到,劉士昌麵對職務遠高於他的指揮,卻不像方才見李中易的時候,說話都不利索。


    當著李中易的麵,劉士昌從容下令:“挑土隊還需要二十人,攪拌隊尚差五十人……”將工作一一細致的做了安排。


    李中易看了劉士昌的表現,不由暗暗點頭,末了,就聽劉士昌說:“臨時趕製大門顯然已經來不及了,懇請大帥允準,拆了城中將軍府的大門和二門。”


    “準了。”李中易的最後一個比較擔心的大問題,就在劉士昌的建議之中,得到了徹底的解決。


    本著用人要疑,卻可充分授權,外加充分監督的原則,李中易嘴角掛著笑意,邁著輕快的步子,掉頭往迴走。


    以前,李中易一直信奉,一個神話: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可惜的是,在極端現實的人性麵前,這個所謂的神話,簡直不堪一擊!


    如今,李中易之所以能稱為高級政客,那就是解放了思想的結果。


    絕對的權力,必然導致絕對的腐敗,這是亙古不變的普遍規律。


    按照道理來說,李中易在行軍途中和小妾親熱,其實是不合法的。不過,因為他是主帥,在安排好本職工作之後,享有例外的特權罷了。


    人上人嘛,享受一點小小的特權,其實是難免的,無可非議!


    隻是,李中易的特權,也僅此而已。過去的數千個****夜夜,他和將士們,官兵平等,同甘共苦,榮辱與共,已具有劃時代的意義。


    至於,李家軍的重將們,包括此時正代行主帥之權的楊烈在內,全都沒有例外的資格。這就從根子上,控製住了極有可能的,腐化墮落的範圍。


    推己及人,站在主君的立場上,李中易即使相信心腹重將們的忠誠,也要保留必要的製衡手段。否則,他就不配當主公,遲早把隊伍帶溝裏去。


    巡視了全城一周之後,李中易迴到了將軍府的後院,換過衣衫之後,坐到書桌前,品茗看書。


    李中易翻了幾頁書後,偶然抬頭,卻見竹娘蹙緊眉心,表情十分的痛苦,他大吃了一驚。


    緊接著,身為絕代國醫的李中易,出於職業病的直覺,他馬上意識到,今日恰好是竹娘的例假開頭。


    “唉呀,都怪我疏忽了,你趕緊去歇息吧,別在這裏杵著了。”李中易走到竹娘的身前,攬住她的小蠻腰,溫柔體貼卻又態度強硬讓她迴房歇著。


    李中易雖然是蓋世界名醫,可是,竹娘痛經的老毛病,卻是往日在戰場上,由於條件有限,長期洗冷水澡,留下的頑疾。


    換句話說,要想根治竹娘的老毛病,以李中易高超的醫術,也隻能采取慢慢調養,逐步恢複的方案。


    竹娘走後,李中易提筆寫了幾頁紙的筆記,又翻閱了前幾日的筆記,彼此對照,悉心研究了一番。


    鑒昨日之非,持之以恆的學習總結,不管是普通士兵,還是大軍統帥,都是必要的功課,李中易也不例外。


    就在李中易偶有一得,心下十分歡喜之際,窗外,突然傳來清婉悅耳的女子吟詩之聲,“……停車坐愛楓林晚……”


    這首名詩的這句話,真他娘的威猛,令李中易一陣愕然,啼笑皆非,他不由站起身子,推開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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