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香帥,應該是大勝,不,是狂勝才對。”郭懷作為眾軍官的代表,主動出列,想糾正李中易的錯誤觀念。


    “哦,為何?”李中易有些奇怪地反問郭懷。


    郭懷幹笑兩聲,解釋說:“香帥有所不知,按照軍中的慣例,如果殺敵一千自損三百,就已經算是大勝了。末將帶兵出寨追擊敵軍,在返程的時候,雖未詳細點算,估摸著弟兄們至少帶迴了一千多顆首級,再加上此前射殺的200多敵軍……”


    李中易有些不信。可是,報功的士兵們,把帶來的首級扔到大帳之外時,麵目猙獰血腥味很重的人頭,堆得象座小山包,幾乎快要漫過高聳的棱堡。


    最終,臨時充當軍法官的黃景勝,大聲宣布說:“此戰共計斬首一千二百三十九顆,我軍戰死者合計四十八名。更何況,敵軍兵馬遠多於我軍,此乃徹頭徹尾的完勝也。”


    1239:39,如此懸殊的交換比,確實令初次上戰場的李中易,很有些驚喜。


    (“受傷的怎麽計算?”李中易渾然忘記了,他正對麵的帳外,堆滿了首級。


    “稟香帥,按照軍中的慣例,受傷的士兵,不計入戰報。隻要打贏了,就可以按照編製,隨時隨地自行補充。”姚洪拱手叉拳,一本正經地做了迴答。


    李中易有些興奮的情緒,漸漸的冷卻下來。敢情,這個時代的統治階層,完全沒有把受傷的士兵,當作人看的觀念,連戰報裏都不許提。


    “別的軍隊,我管不著,不過嘛,在老子的麾下,每一個士兵都是珍貴。”李中易霍地站起身,厲聲喝道,“傳我的令,凡是傷殘的士卒,以後都歸老子養活了。隻要老子的鍋裏有一口幹飯,就少不了他的碗裏有一口稀粥。”


    “姚洪,你去,把老子的原話告訴弟兄們。”李中易忽然來了情緒,“再傳一道令:凡是戰死的兄弟,每人給良田二十畝,每月另發錢一貫。從此以後,他們的父母,就是老子的父母,他們的妻兒,就是老子的嫂侄。”


    雖然李中易滿嘴粗話,一口一個老子,但是,站在大帳裏的所有軍官,眼裏都含滿了淚水,景仰的望著他們的統帥。


    他們也都是從小卒開始,摸爬滾打了這麽些年,才有了今天地位。


    普通小卒的悲慘遭遇,他們誰都心裏清楚,所以,李中易的承諾一出口,大家都感同身受。


    最終,有人帶頭哭出了聲,緊接著,大帳裏哭聲一片,直讓守在外麵的牙兵們,驚詫莫名。


    當姚洪站在寨牆上,一遍又一遍地傳達了李中易的贍養令時,整個鄉軍大營,就象是燒得滾開的沸水,居然是哭聲一片。


    就算是李中易不懂打仗,也心裏明白,三軍痛哭,乃是大忌。


    就在李中易有些摸不著頭腦的時候,大帳外麵,突然傳來震耳欲聾的吼聲,“香帥啊,您比俺們的親爹還要親呐……”


    李中易久久無語,心裏很有些鬱悶,老子有那麽老麽?


    實際上,李中易這個現代人的靈魂,根本沒有意識到,三綱五常對於草民們的巨大毒害作用。


    天地君親師,天和地都是假的,君王自然最大,其次是父母,最後才是老師。


    就算是帳外那些原本的土農民,沒有讀過一天書,也被上一代人用灌輸了滿腦子的孝道。


    這個時代的農業生產力極端低下,又沒有五險一金,農民老了之後,最擔心的就是沒飯吃,沒錢看病,沒人在床前照顧。


    咳,和現代共和國,讀書難,買房難,看病難,養老難,這幾座壓得屁民快要喘不過氣來的大山,其實並無本質上的不同。


    養兒防老,這個流傳至今的老觀念,正是中國的農耕民族,因為對未來的擔憂,逐步形成的合乎經濟規律的古代保險觀念。


    所以,三軍集體把李中易當爹看待,其實正好合乎這個時代最大的道德:百善孝為先!


    古人實在是太純樸了,稍微給一點點甜頭,就感激得五體投地。


    換作是現代社會,那就是典型的狼的社會。類似,鬥米恩,石米仇,這些恩將仇報的破事,屢屢在親朋好友之間上演,令人隻得感歎世風日下。


    三軍感佩李大帥,眾皆拜服,可是,黃景勝的想法卻頗有不同:區區一點小錢,居然就收買了如此多的人心,公子啊,俺對您的敬仰之情,如同滔滔的嘉陵江水,綿綿不絕呐。


    晚上,蜀軍大營裏,燈火通明。除了在寨牆上值守的戰士,以及遠遠放出去警戒敵情的斥候隊以外,大家都高高興興的聚在一起,一邊嚼著豐盛的慶功大餐,一邊彼此分享著初戰就大獲狂勝的喜悅心情。


    三國演義裏麵,出現過太多的敵人夜襲的畫麵,李中易已經吃過火攻的虧,再也不敢馬虎大意,所以,慶功宴依然全麵禁酒。


    李中易為此專門放了狠話,誰敢沾酒,殺無赦。


    就在蜀軍歡慶的時候,周軍的大營裏麵,卻是一片愁雲慘霧。


    硬搶到攻山任務的高聰,險些被蜀軍的追兵給砍了腦袋,幸好友軍及時來援,擋住了進攻勢頭正猛的蜀軍。


    望著身邊稀稀疏疏的殘兵敗將,高聰忽然悲從心頭起,欲哭卻無淚。


    出兵的時候,是兩千多雄糾糾的精銳勇士,僥幸逃迴營的,卻隻剩下區區幾百人,還個個身上有傷。


    “敗得太慘了!姓高的,真無能。”聽見不遠處有人連聲歎息,換作是高聰往日的脾氣,定要把那廝揪將出來,亂鞭抽死。


    可是,如今的高聰,乃是敗軍之將,手頭上僅有的一點本錢,今天也全都賠了個精光。


    和平時期,人是英雄錢是膽。遭遇亂世,隻要槍在手,敢把皇帝拉下馬!


    打了大敗仗,丟了絕大部分兵馬的高聰,如今隻能當縮頭烏龜,忍著旁人的冷嘲熱諷。


    “高都指揮使,趙帥有請。”這時,趙匡胤身邊的牙兵走到高聰的身旁。


    高聰很不想去中軍大帳,可是,敗軍之將再無可倚仗的實力,隻得乖乖的跟著來人去見趙匡胤。


    “唉,老高啊,這一仗我都看見了,非戰之罪。”剛一見麵,趙匡胤就溫和的安撫高聰。


    高聰心頭立時流淌著暖意,非戰之罪,這就意味著他的戰敗,脫罪的幾乎很大。


    他早就聽說過趙匡胤是個仁義之士,平常待人接物都異常寬厚,隻可惜,他是殿前都點檢張永德的牙兵出身,天然和趙老二不是一路人。


    自從高平之戰後,大周的禁軍中就傳出了小道消息,“點檢當皇帝”。


    周主柴榮雖然表麵上沒說什麽,私下裏卻把趙匡胤給提拔成了位高權重的侍衛親軍步軍副都指揮使。


    後周朝廷的禁軍主力,分為兩大塊,一是殿前司,一是侍衛親軍司。


    這兩大禁軍係統的實力大致相當,殿前司掌握著鐵騎軍(馬)和捧聖控鶴軍(步),侍衛司的主力部隊是龍捷軍(馬)和虎捷軍(步)。


    趙匡胤原本就是虎捷軍的都指揮使,如今,又被提拔為侍衛親軍司的主要將領之一。


    顯然,周主柴榮是想利用趙匡胤一係的新生代將領的力量,來牽製住老派軍頭勢力的領軍人物張永德。


    兩大軍頭勢力明爭暗鬥的結果是,張永德和趙匡胤之間的關係急劇惡化,已經勢成水火。


    這一次出征蜀國,張永德和趙匡胤分兵進攻,是周主柴榮的決定。可是,等到趙匡胤拿下秦州之後,張永德居然派來小舅子,不僅摘了趙老二的桃子,更把他的精銳部隊虎捷軍留在了秦州。


    說白了,就是高聰暗中,給遠在鳳州的主帥張永德報的信,張永德才能夠及時的掌握到了趙匡胤這邊的動靜。


    大敗之後,高聰原本以為趙匡胤會捏著他立下的軍令狀,要了他的腦袋。


    沒想到,趙匡胤不僅沒有怪他,反而主動替他開脫,高聰既驚且喜,又有幾分猜疑。


    趙匡胤瞅見了高聰的臉色變幻,卻視若不見,他歎了口氣說:“老高,你也看到了如今的形勢,這麽險要的扼守山口的位置,被蜀軍給占據了,導致我軍如今進退兩難。”


    “是啊,地形確實對蜀軍太有利了。”高聰趕緊附和著趙匡胤的開脫之詞。


    趙匡胤又是重重的一歎,說:“老高啊,你當著眾將的麵,立下了軍令狀。不管怎麽說,終究還是敗了,我如果不處置了你,軍法不彰。處置了你呢,卻是冤殺猛將了。”


    高聰瞪圓了眼珠子,心裏一陣發毛。趙匡胤現在即使殺了他,也是白殺,張永德都沒辦法幫他申冤。


    “老高,我念你作戰一向勇猛,就直接把你送去張帥那裏,如何?”趙匡胤十分體貼的提出了極具**力的建議。


    “這……這個……”高聰顯得有些猶豫,舉棋不定。


    趙匡胤和煦地一笑,說:“老高,你就別疑神疑鬼了,實話告訴你吧,軍糧已經不濟,去鳳州催糧的任務,就交給你了。喏,這是擬好的公文。”


    高聰接過公文,仔細地看了一遍,公文上果然蓋有趙匡胤的大印。


    他不由得一陣大喜,當即跪倒,大聲說:“趙帥成全之恩,末將永世難忘。”


    “好了,好了,你我之間,還需要這樣的假客套?”趙匡胤溫和的攙扶起高聰,命人取來酒飯,陪著他喝了好幾杯開封特產的美酒“玉露香”。


    酒足飯飽之後,高聰又歇息了一晚。天蒙蒙亮的時候,他領著幾個牙兵,懷裏揣著趙匡胤給的公文,打馬揚鞭去鳳州找張永德救命。


    送到營門外的趙匡胤剛要轉身,就聽見了王政忠的大嗓門,“你真打算就這麽輕易的放過了姓高的?”


    趙匡胤扭頭看著王政忠,忽然微微一笑,說:“沒有實力搗亂的喪家之犬,何足道哉?”


    “倒也是,走了也好,省得給老子們盡添亂。”王政忠一向懶得動腦筋細想這些令人頭疼的人際關係。


    如果是李中易在場的話,定會一針見血的點出趙匡胤假裝寬仁,實則是借刀殺人的偽善真麵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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