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了。


    已經七天了。


    在女真人猛烈的攻勢下,半路“出家”的程矩帶著一群散兵遊勇整整將粘蟬縣城堅守了七天七夜。這還不算從他掌權到女真人尚未開始正式攻城前的那三天時間,不然,這個記錄還要往上延續三日,達到十日。


    七天是個甚麽概念呢?職業老兵段鵬舉和馬萬裏分別帶著齊裝滿員、俯首帖耳的仆從軍,累計其硬碰硬阻擊女真人的時間,兩個人加起來的天數也沒突破個位數。要不是女真人喜歡分兵深入深山老林各處村坊,自己把時間浪費了,單靠這幾位邊郡都監來撐場子,都護府的天,隻怕老早便塌了。


    樂浪邊軍真正的頂梁柱,毫無疑問是老將軍王煥。但是誰也沒有料到,居然在一座已經不存在希望的城池中,冒出一個大家都不認識的狠角色來。


    就是這個前一刻還病得連自己都忘了是誰的書生,在這七天裏交出的戰績,簡直讓所有人都刮目相看,無論是敵人還是自己人。


    女真人覺得他們遇上了進入高麗以來的第一場硬仗。自己人則更是一頭霧水,太守仇悆在之前壓根沒見過這位甚麽程相公,甚至於完全不知他是何許人也。樂浪郡三迴九轉從都護府一直追問到迴天軍,才得知這位程相公便是在梁山水泊邊上著了賈忠賈義的道,被濟州漁村少年營救迴山寨的那位倒黴頭目。


    不過,倒黴隻代表運氣不大好,卻與他的手段沒有多大關聯。此時粘蟬城中被程矩整得服服帖帖的仆從軍們最有發言權,就是這位相公,讓他們嚐到了甚麽叫做苦不堪言。


    當時,這位程相公在獲悉大宋軍隊已經先進到能用禽類傳達通信後,當即向身在曹縣的郡守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包括已經接替了吳縣令位置的現狀,再然後,他竟用血書強調。倘若不幸身死殉國,一定要請朝廷徹查清楚,他程矩到底是被敵人殺死的,還是死在仆從軍的手上。


    這些都是明著進行的。他壓根就是做給大家看的。這樣一來,此時縱然有人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生出暗殺的心思了。


    有了此等強大的心理威懾,加之接收了前任知縣近百名親隨護兵,程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斬殺了兩個撞到刀刃上消極怠戰的邊軍指揮使。頓時間直叫眾將駭然。而程矩,也終於達到了他的目的:在最短的時間內掌控了粘蟬城中的局麵。


    經過這一番接觸下來,高麗人算是明白了,這迴是自己給自己找了個爹。打也打不得,罵也罵不得,耍點小脾氣還要防著被他辦了,說來完全是自討苦吃。但每每想起在後方已經過上地主生活的家眷們,大家的心就軟了。加之更不願投到女真人那邊,自己把自己從一個活生生的“人”降格為野人的財物(奴隸),大家唯有捏著鼻子。跟著程矩一條道走到黑了。


    軍方都擺平了,難民們就更好辦了。程矩將吳縣令走前深埋的糧草都挖了出來,先請大夥敞開肚皮吃了一通,然後使出大宋文官的看家本事,一張巧舌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結果還真把滿城的百姓都給說動了。一時間修城的修城,送飯的送飯,要多賣力便有多賣力。於是乎,感覺盛情難卻的程矩便利用民力趁機改造了一下內外城防禦結構。


    等一切都上了正軌,終於能夠靜下心來想想時。其實程矩也是有些後怕的。從那一晚被喚醒開始,他就是在賭,賭注就是自己這條性命,而輸贏。全維係在這些番兵對朝廷的敬畏程度上。


    他知道。自己一個文弱書生,在四千多潰兵麵前,其實壓根是沒有甚麽威懾力的。關鍵還得看他身後祖國賦予他的無形力量,如果大宋在這些番人心中的地位,或者說是威懾不足,他絕對活不過當晚。


    幸虧。祖國還是強大的,這些人心中還有所忌憚。幸虧,命運還是垂青的,他的腦疾沒有加重。


    從目前的局勢看,這場豪賭很值得。起碼盤子還掌握在他的手上,此時粘蟬縣還狠狠的粘著“蟲兒”未失。


    “如此野蠻獸類,竟然還通曉攻城器械,可怖可懼!將來威脅定會遠甚於契丹人!起碼,契丹人不擅攻城!”


    走下城樓的程矩情不自禁的感慨著,說話的語氣就像邊關宿將。要不是身邊的親軍都是土生土長的高麗人,他還想要大大讚一聲朝廷,這迴簡直是太有戰略眼光了!這個素來萬事皆慢的龐然大物,這迴竟然搶先布子高麗了。城下這夥蠻族的崛起之路注定會在北地掀起驚濤駭浪,早作準備絕對強過將來倉促無備。


    “女真人是我們的夙敵,我們跟他們在邊境拉鋸了數百年,看著他們一步步走向了強大。如今契丹人的東京道沒有了,全部成了女真人的戰利品,可惜他們還不滿足,兵鋒又直指我們的故土!相公,恁說大宋最後……不會放棄我們這些依附的子民罷?”


    貼身保護程矩的這位牌軍,原是蕃落軍高麗營中的一名老兵,後來立下戰功,累升為軍中副牌,隨後又在機緣巧合下被派給吳縣令充當護兵頭子。他這一班護兵和邊軍可不同,編製在都護府,而並非樂浪郡,加之這夥人又是從蕃落軍下來的,一個個的忠誠度就不說了,簡直堪稱高麗軍中的漢軍。當程矩叫他們充當行刑手緝捕並斬殺兩個高麗裔指揮使時,這群護兵眼睛都沒眨。所以說程矩能夠在最短時間內掌控住局麵,他們這一班人功不可沒。


    是以,當程矩麵對這些結結巴巴口吐宋語,出身東夷卻心屬大宋的忠實戰友時,他非但沒有飄飄然,反而心中沒來由一緊。


    雖說在那個一片空白的時間段中,大宋朝廷真正有遠見了一迴,但他實在不敢擔保其往後能不能繼續保持這種水準。他怕就怕,眼前這一切,隻不過源於當朝皇帝的一時興致。等興致沒了,萬事跟著也沒了。


    “不會的!你放心,有我在,女真人就打不進來!”


    雖有悖於內斂的天性,但麵對戰友,程矩還是放了一句大狠話,結果這位高麗牌軍聞知後卻深信不疑。畢竟這七天的戰績擺在那裏作不了假,無論女真人發起何等攻勢,動用何種攻城器械,這位相公皆有應對之策。盡管不止一次被強大的敵人衝入城中,但在相公臨時築建的工事前,依舊擺脫不了铩羽而歸的命運。


    麵對部下憧憬的眼神,程矩偏過頭,問道:“你們誰懂女真話?”


    “末將便懂!”牌軍見問,忙答道。


    “走,會會咱們的俘虜去!”


    這七天裏,女真人攻城一次比一次猛,這夥野人隻要上了城,便下死力鏖戰,很少看到有上了城再退下去的。當程矩幾乎就要相信這夥人都是人形野獸時,參加過前麵幾次戰鬥的老兵給他解了惑,原來這些人若是後退了,等待他們的後果,便是自己人的屠刀。


    所以幾天下來,守軍倒是捉到了不少俘虜,此時程矩疾步走到城內關押俘虜之所,提出俘虜中隱然為首者,對親隨牌軍道:“翻譯給他聽,問他們女真人知不知道,他們現在攻打的是哪個國家!”


    “不用翻譯,我聽得懂你講話,宋人!”波瀾不驚的俘虜頭子開口了,卻叫程矩大為吃驚,女真人懂高麗話、契丹話都不是甚麽稀奇事,但怎麽可能隨便抓一個,便這麽巧懂宋語?


    程矩的驚訝不是沒有道理。畢竟兩國之前百十年時間裏,基本沒打甚麽交道,自然沒多少人習得對方語言。明文記載上次雙方接觸還是大宋立國不久派人去女真部落買馬的老黃曆,結果帶迴史文恭的老雇主——曾頭市那幫鳥人的先人。


    就在程矩暗猜此人是不是女真將軍一類的人物時,俘虜頭子說話了:“別猜了,我隻是無名小卒而已。你想問甚麽,直接問罷,看在你我都是流著漢人血脈的份上!”


    怎麽可能!!!


    這個剃頭辮發的蠻夷居然自稱漢人?!程矩挖了眼睛都不能相信這麽不羈的事實,但此時他身邊的高麗親隨開口了,叫他一時半信半疑。


    “此人雖說和女真蠻子一般醜陋,但蠻子天性喜歡耳垂金銀,此人扮相卻非如此,很可能是遼國漢兒,降了女真人以後,又替他們賣命!”


    “我的親隨所言屬實?”程矩睜大眼睛問道,見對方沒有反駁,當即道:“你身為漢人,朝遼暮金,辱沒先人!時至今日,何不改正歸宋?”


    “你們宋國的相公們就是書讀得太多,讀得滿腦子隻剩不切實際!等你們趙宋的官家自己先對得起先人,再來苛責我們吧!”俘虜頭子滿臉的冷笑:


    “奉勸閣下一句,別再幫著高麗人到處打大宋的牌子了。一麵破旗,四處漏風,偏恁還覺得挺威風!他們女真人,每聞被俘的高麗人自稱宋軍就大笑,每人說的都是一樣,誰看不出是事先統一了口徑的?你也不好生想想,裝宋軍女真人就怕了?他們連殘暴的契丹人都打殘了,難道還怕你們這些斯文敗類?恁呐,漂洋過海不容易,好好鍍兩年金就迴去,還是別給高麗人當槍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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