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叫你們擇這條路走的?!說!是誰!”


    熬過片刻間的沉默,唿保義宋江的情緒毫無預兆的爆發了,即便麵前這位大將是他平素異常倚重之人。


    “哥哥,你我都知道,這群山左近並無一個穩便之處。天色遮莫便要黑了,既然梁山賊寇早早棄了這處巢穴,我等暫借一晚又有何幹?”


    都說脾氣好的人發火非同小可,盡管這是孫立第一次麵對宋江的怒火,但他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畢竟這二龍山是宋江生平最痛的痛腳,他的嫡親弟弟便喋血於山前大道上,花榮、朱仝等割頭不換的兄弟又在此與他割袍斷義,可以說在這個地方,宋江前半輩子苦心經營下來的形象幾近全部崩塌。如果要問宋江這一生中最不願再迴去的地方,必定非二龍山莫屬。


    隻是,此時孫立所表現出來的堅持,倒叫失態中的宋江略吃了一驚,隻見他詫異的望向孫立的同時,聲音中帶著一股冷意:“二龍山就穩便?”


    “多少,要比山下紮營穩便!”孫立的語調依舊平靜,“哥哥,梁山上恨我等入骨者,數不勝數。咱們此番進入青州,便已踏入了敵境,雖不敢說要步步為營,但也不可有絲毫大意。咱們麾下這數萬人馬,都是哥哥在恩相麵前立足的根本,一個不慎,悔之晚矣啊!”


    孫立抱拳時,身上盔甲鏗鏘作響,輔之以麵上流露出的堅毅神情,端的一員苦心竭力諫主帥的良將形象,直連一旁的董平都不由暗暗喝彩。


    “舅子,弟兄們都趕一天路了,既累又餓,如今既有現成的營盤,住進去便是了,難道還怕梁山那些撮鳥提前月餘在山溪裏下毒?”


    董平的話不是沒有根據,在場之人包括宋江都清楚。京東戰事開啟沒有多久,梁山便棄了這處巢穴,擁兵往花花世界裏去了。


    也是,誰奪了錦繡城池。還願窩在這山裏受苦?


    一向老成的孫立出人意料的堅持己見,而需要借重的董平又表示附議,宋江一時間彷徨了,這絲猶豫正好被董平捕捉,隻見他嘴角露出一絲微笑。也不待宋江發話,迴頭下令道:“潘迅,你去!帶一個指揮,進二龍山裏搜搜!若有埋伏,及早報來!”


    原本不離董平左右的是宿家姐弟,無奈宿金娘在應天府意外受傷,董平連夜派人將她送往東京養傷去了,作為親兄弟的宿良宿義自然是同行照料,故而此時跟在董平身邊的,乃是當初偽晉國時期的老跟班潘迅。


    潘迅得了將令。也不再跟宋江請示,催馬便走。董平趕馬上前,與默然不語的宋江並肩,笑道:“舅子,人生多少事,都壞在看不開上。想當初你英雄末路,倉皇下山,是何等的淒涼?可如今,你搖身一變,成為了朝廷剿匪先鋒。而那夥排擠你的反賊,還是一般的不長進,皆淪為待宰羔羊,此乃何等快意之事。何必悶悶不樂?照我看來,你也算衣錦還鄉,躲它甚鳥!”


    宋江隻是木然,半晌無語,除了中間揮退孫立,再也沒有其他多餘動作。董平笑了笑。倒也沒有再擾他,而是饒有興致的打量著這附近景致,暗道:“我若不來尋他說話,宋江識得路徑,隻怕早下令改道矣!聽說這二龍山是山東地界上僅次於梁山泊的賊窩子,此番我倒要看看,到底有甚麽不同!”


    如此過了小半個時辰,太陽已經快落到地平線以下了,這時潘迅才折返迴來,稟告道:“山裏並無埋伏,各處屋宇尚全,隻是無端少了桌椅板凳,後山營房裏也沒了鋪蓋床板!”


    董平聞之,不禁望著宋江大笑道:“這夥窮瘋了的草寇,臨走還不忘把床板都拆下帶走,當真是千古奇聞!”


    宋江無意識的咧了咧嘴,權作迴應,這時隻聽潘迅又道:“隻是在寶珠寺正堂裏捉到兩個百姓,小將不敢擅自處置,特意帶迴來了!”


    董平見說,望後麵看去,果見隨後而來的兩匹白馬上,縛著兩個五花大綁的男子,董平揚了揚馬鞭,馬上騎士會意,直將兩個俘虜掀到地上。


    “喲嗬,看來是練過呐!”董平是會家子,自然能輕鬆的從一個人的下意識的反應上看出他們是否練過武藝。而這兩人中年輕較輕的男子落地時自我保護動作,瞬間引起了董平的注意。


    “說罷,你兩個伏在此處意欲何為?梁山賊寇的主力現藏在何處?”董平傲慢的睨視著這兩個探子,毫不收斂身上的傲氣。別的官軍見了梁山主力躲不躲的不知道,但他董平,卻是早想要找王倫的麻煩!


    “梁山賊寇?”


    隻不過,那年輕男子反應卻有些不對,聞言反而一愣,等想明白後,十分驚喜的迴望了同伴一眼,正待與董平解釋,卻被身邊那位看來城府頗深的中年男子用眼神給止住。


    “啪”的一聲,隻見那中年男子剛使完眼色,臉上便多了一道血痕,這廂董平收迴馬鞭,惡狠狠道:“說了,賞你們一個全屍,不說,老爺有的是辦法讓你們生不如死!”


    若是尋常百姓,早被董平這一手嚇趴了。可那中年男子隻是因為臉上火辣辣的疼痛,嘴角略微抽動了幾下,此時反而是迎著董平的目光與他對視起來,董平下意識竟然感受到一絲壓力,不過他心裏卻是更有底了,這男子身上怕是有貨,絕不是普通角色。


    就在董平往下逼問這個中年男子時,被宋江驅退的孫立去而複返,上前請示宋江是否全軍開進二龍山。因為董平在一邊聲勢不小,孫立不經意間往那邊瞟了兩眼,陡然間臉上竟然變了色,手不自覺便往刀把上摸去。


    “你識得他?”宋江忽然發話了。別看他此時好像入定的高僧,但周遭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昔日在中書大人麵前,進小弟讒言的,便是此人!”孫立盡量放緩自己的唿吸,以平複眼下的不平的心境。


    “兄弟,忍一時,風平浪靜。眾目睽睽之下,你殺他不得!”宋江低聲勸了一句,道:“你且去帶隊入山,你和他的過節,我想辦法化解!”


    好容易支走孫立,宋江立馬高聲叫道,“住手!”


    董平正要從這兩個有點邪門的家夥身上榨出點有價值的情報來,忽聽宋江一聲爆喝,不由納悶的轉過頭來,隻見宋江隔著老遠便開始作揖,嘴中道:“不知是登州王太守,失禮失禮!”


    那中年男子見自己竟然被人認了出來,十分詫異的望向宋江,隻不過仍不開口。宋江也不見怪,反而自報家門道:“末將鄆城宋江,當日提大軍開赴京東剿匪之時,臨行前恩相還曾對末將耳提麵命,讓小可千萬打聽到登州王相公下落,天可憐見,不想咱們竟在此相遇!”


    宋江把話都說到這個份上,那中年男子終於不再沉默,低沉道:“慚愧,蒙朝中諸公掛懷,師中失城失地,丟了登州,實在無顏與梁相公相見!”


    “勝敗乃兵家常事,相公莫要掛懷!”宋江忙上前解開王師中身上的繩索,又指著他身邊那個神貌與王師中頗為相似的年輕人,問道:“敢問這位……”


    “便是犬子!”王師中捏了捏被繩索綁得生疼的肩膀,道。


    “原來是貴衙內忠翊郎啊!”宋江抱拳道。剛才他還真不是說謊,梁中書曾明確的囑咐過宋江,如有可能,一定要周全登州相公王師中。


    年輕人火氣大,剛剛被解開束縛,頓時便指著董平大罵道:“你是甚麽人,敢對吾父如此不敬……哎,你!”


    王衙內萬萬沒想到,這行兇的漢子居然冷哼一聲便走了,頓時氣得暴跳如雷,隻好對著一臉笑容的宋江撒氣:“姓宋的,這便是你的好部下,竟敢當眾毆打朝廷命官!你若不給我父親一個說法,梁世伯麵前,我也定要討還一個公道!”


    “逆子,不得胡言亂語!”見宋江麵色尷尬,王師中也不想節外生枝,雖說宋江是梁中書的人,但此前乃是山裏強人出身,難保其桀驁之氣未減,若是惹急了這夥人,他們父子能不能走脫,依舊是個問題。


    “爹,你這……”王環不解道。


    王師中急切間使了個眼色,兒子終於不敢造次,宋江見他好說話,懸著的心略定了定,當即上前噓寒問暖,解釋誤會,兩人說了一陣,宋江終於弄清楚了這王師中為何流落至此。


    “登州到此,足有五七百裏地,王太守和小衙內竟一路逃難而來……”


    “將軍來此為何?”王師中歎了口氣,不欲多談一路上遇到的艱險,當下反客為主的問起宋江來。


    “陛下下了旨意,是以末將特來救援曾太守!”宋江知道王師中和梁世傑有交情,當下也沒有瞞他。


    王師中見說,眉頭不由皺起,想了想,又問道:“陛下聖旨上寫著,差宋將軍救援青州?”


    “那倒不是,聖旨自然是下給童樞密的,小可是受童樞密差遣,才前來救援的!”宋江道。


    王師中盯著宋江看了半晌,見對方一臉的懵懂無知,好似不知道自己被人設計了,不由歎了口氣,最終看在此人是梁世傑舉薦的份上,點破道:


    “你知道曾孝蘊為何會在這虎狼青州為官?皆因他得罪了一個人!你現在來救他,就等於把自己往絕路上逼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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