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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已經不是雷橫第一次逃亡了,但絕對是他人生中最特別的一次逃亡。因為此時此刻,他連想要取他性命的人是誰都不知道。


    有那麽一刹那,雷橫甚至懷疑到朱仝的頭上。他深感恐懼,不知朱府的談話是不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陰謀。


    但他很快便否定了自己這個猜疑。朱仝是個甚麽樣的人,他還是有自己的認知的!即便是王倫要殺自己,朱仝都不會坐視不理,更何況“還”幫著別人來謀害自己!不得不說,天底下要是連朱仝都賣友了,朋友這個字眼就實在沒有甚麽存在的意義了。


    否定了這個猜測,那這夥半路伏擊的人是甚麽來路?


    難道是朱仝不知情,這些人都是王倫派來的?雷橫到底是公人出身,見識過案卷無數,深知今晚他和朱仝所言之事,足以構成對方殺人滅口的動機了。隻不過如此推斷的話,又有幾個地方實在解釋不通。


    畢竟他和朱仝結束談話到現在不足一個時辰,王倫的指令又如何從漢城府下達?從時間上就說不通!要知道信鴿過不了海,兩岸通訊全靠水軍傳遞,即便他和朱仝的話被{ 人竊聽了去,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布置暗殺,簡直是無稽之談。


    當然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暗殺的命令很有可能不是由漢城府下達,而是從太守府而出,但他今晚出城,純屬於臨時起意,若不是老娘相逼,他此刻已經留在城裏過夜了。若是從朱府得到細作的消息之後,仍舊調集大規模的兵力在官道上伏擊自己。蕭讓若不是瘋了,便是個十足的蠢貨。


    更重要的是,暗殺不用弩反用弓,簡直業餘得猶如土財主害人。饒是他對王倫成見頗深,卻也要承認以武立國的梁山泊在軍事行動方麵的專業性。


    到底這夥奸人卻是甚麽來路?


    雷橫腦子裏一團亂麻,暗道這裏可是四麵臨海的孤島啊!一向是被梁山泊當做最安定的大後方來經營的,周圍能有甚麽威脅?


    話說此島北麵的高麗國已經成為梁山的囊中之物,而海島的東麵是個閉關鎖國的島國,聽說國中貴族普遍沉迷於神鬼之事不可自拔,連出個門都要算日子。並且對外事務極不積極,梁山登島這兩三年間,雙方從未曾接觸過。


    除開這兩地,雷橫心中突然“咯噔”一下,現在唯獨剩下西麵的大宋最有嫌疑……難道?


    冒出這個念頭時,雷橫感覺手臂也沒那麽疼了,雖然不知道該怎麽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但那隻未曾受傷的右手卻已誠實的開始調轉馬頭,坐下寶馬正在高速疾馳中。頓時被騎手下意識的動作擾亂了步伐,若不是此馬乃是良駒,隻怕就要當場掀翻雷橫。


    “連這畜生迴頭尚且如此之難,我雷橫迴頭。當真那麽容易嗎?”驚魂未定的雷橫不由有所感悟道,“想我在鄆城做都頭也算安穩,無端叫押司陷入綠林。現在可好,他自己卻洗白了。直閃得我好苦!如今我若投宋,王倫定然不允,最好的情況。也得朱仝以性命擔保,我欠朱仝實在……不好,哥哥有危險!”


    雷橫猛然把頭一拍,暗罵自己齷蹉,都甚麽時候了,還隻顧想著自己!要知道無論這夥人馬對自己有什麽特殊的意義,但他們必然是朱仝的敵人!若是叫他們連夜端了城池,朱仝即便沒死在敵人手裏,梁山軍法司那裏也無法交代!更何況,他自己老娘還在城中,就算是宋軍不禍害百姓,亂兵之中,誰能擔保老娘不受帶累?


    一想到這兩位最親近之人的安危,饒是一心想著投宋,雷橫的冷汗還是不由自主的流了下來,煞那間他心中的天平最終還是倒向了眼下自己所屬的勢力。至於那個有心投靠的朝廷,起碼……今晚對不住了!


    當他幾乎是咬著牙齒下定了這個決心之後,便不再遲疑,再次催馬啟程,在官道上狂奔起來。


    他知道,在前麵不遠處拐個彎,便是高麗王室在濟州島上的安置之所,就修在離海岸不遠的高地上,王倫曾稱這個建築群為“海景房”。


    雷橫此番之所以前去王俁的住處,並不是關心此人的死活,而是因為此處有隸屬於守備軍濟州島分部的兩百士卒。王倫一直沒有要收拾這群高麗王室的意思,甚至前不久還把王俁的老丈人李資謙送來一家團聚。


    因為這些高麗人一向恭順得緊,是以守軍的工作很是清閑。


    不過,雷橫此番過來,並不指望這兩百守軍能隨他平叛。畢竟有些人關起來是狗,放出去便成了狼。他若是強行把守軍抽走,再叫這夥高麗王室趁亂跑了,這個責任不是他插翅虎的肩膀能擔得起的。


    故而他這次過來,隻想利用他們手上的信鴿,將敵襲的消息第一時間送出去,好讓朱仝那邊有所提防。抱著這個為兄弟示警的念頭,雷橫一路上連左膀上的箭頭都沒空閑拔下,就為了和登島的宋軍搶時間。


    誰曾想,待他趕到目的地,接下來所見到的一幕,讓他整個人猶如三九天裏被冰水澆頭,整個人打不住的哆嗦。


    此刻,他比誰都清楚,自己這種反應並不是害怕,而是憤怒。


    因為,他已經踏入了人間地獄,一具具屍體,猶如浮在血海之上。


    雷橫很想找個活口好好問問這裏到底發生了甚麽,誰知所有受害人的胸口基本都被那些禽獸補過刀,無論是高麗王室成員,還是奮勇就義的守軍,全都躺倒在血泊之中,此時已經沒有喘氣之人。更讓人感覺可氣的是,守軍的甲胄,全被入侵者扒光。


    雷橫不甘心,又從院子裏撞入後麵幾間廂房內,哪知裏麵的情形更讓人難以入目。死者多是王室女眷,絕大多數衣不遮體,甚至保持著各種屈辱的姿勢,毫無尊嚴的死去。雷橫也算是醜惡麵見得太多的公人,哪知在麵對如此場景之時,胃內直不停翻騰,差點當場吐了出來。


    連看了五七間廂房後,後麵的院落再也沒心情查探了,雷橫隻是踉蹌撞迴院落,開始查看死在守軍刀下的入侵者。


    這些屍體有不少共同特點。那就是四肢,特別是短腿粗壯,而身材普遍矮小。大多數屍體立起來隻怕還不到雷橫下巴的高度。九成九的死人身上披著簡陋的盔甲,這一點從死者人數要遠多於守軍上便可見端倪。


    不過很奇怪的是,雷橫沒有發現死去的入侵者所帶的兵刃,所有矮人的衣甲齊全,兵器卻一件不存,應該是被活人帶走了。反倒是守軍除弓箭以外的兵器散落得到處都是,現場還有不少斷成兩截的長矛。雷橫算是用刀的行家,暗暗估摸出這夥人的主流兵刃,應該是刀。


    “幹!”


    雷橫怒罵了一句,此時心中已經是翻江倒海。他就算對梁山泊三心二意,但起碼還是個宋人,麵對異族矮人的偷襲屠殺現場,他簡直怒不可遏!要不是要尋了守軍的鴿籠通知徐市、耽羅二縣。這個煉獄般的地方,他一刻也不想停留。


    “咕咕咕……”


    等腿上綁著血書的鴿群消失在黑暗的天幕之中時,雷橫也迴到自己的坐騎邊上。照理說他的義務已經盡了,心又不在梁山身上,此時應該可以解脫了。哪知他不但沒有解脫,反而是感覺無論如何咽不下這口氣,隻見他稍作沉吟,騎上馬便往馬場飛馳而去。


    “開門,快開門!眼瞎了不曾,老子是雷橫!”許是受了刺激還未平靜,雷橫的態度不覺也粗暴了些。值夜的小頭目納悶的看著這位平時淹頭搭腦的守備,想了想,最終還是沒有反唇相譏。


    哪知他不找麻煩,麻煩偏找上他。隻見那有名無實的雷守備蹬鼻子上臉起來,反對著小頭目高聲吆喝道:“給我把管軍提轄副使以上的軍官都叫到點視廳來!我有本郡兵馬都監的將令要宣布!”


    第一句是橫,第二句就得靠騙了。不怪雷橫堂堂一個守備沒有威望,實在是自己給自己挖的坑太多,爬都爬不出來。王倫給朱仝推薦手下十營兵馬指揮使的權利,但他雷橫就隻能用鄧飛留下來的老人了。若換梁山泊其他頭領過來接手,這些鄧飛舊部也不會刁難,誰叫來的偏偏是他雷橫呢?


    果然,看在有本郡兵馬都監的將領上,小頭目忍氣吞聲的領命通報去了。沒花多少時間,二三十個睡眼惺忪的軍官趕到點視廳來,顯然多是從睡夢中被叫醒的。


    不過,雷橫開口第一句話就讓他們都清醒了。不清醒不行啊,雷橫的架勢分明是要造反呐:“緊急集合隊伍,給本將把馬場內所有馬夫全都綁了!”


    “雷守備,請出示本郡兵馬司的軍令!”


    當先質疑雷橫的這位,乃是馬場守軍第一營的指揮使,鄧飛的老部下了,聽說漢城兵馬司已經在和都護府兵曹協調,要調此人前往漢城就職。


    雷橫哪裏拿得出來甚麽將令,朱仝跟他關係再好,也不可能把政事當兒戲。不過雷橫倒也有招,直將包紮肩膀的破布解開,露出血肉模糊的傷口,對眾人道:


    “本將從徐市城連夜趕迴之際,路上遭遇大隊來曆不明者的襲擊!我那兩個伴當已經死在官道上,連我亦中了箭。我知道你們平時都不服我,但這夥賊人目前已經往徐市城殺去,我若調不動你們這些大爺,那我便自己去給看守王俁的兩百業已死去的弟兄報仇,你們就等著給我收屍罷!”(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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