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濟州水鄉到東京汴梁的這短短數百裏路途,所過之地既屬大宋的腹心之地,同樣也是梁山的勢力範圍。隻因雙方都不大能容忍那些不上台麵的角色在這個區域養成氣候,是以除非朝廷和梁山互掀桌子,在其他任何時候,這裏都是大宋社會治安最為穩定的地區,沒有之一。


    不過,王倫前往東京的路上雖然沒有發生什麽值得一提的事,但在他離島之後不久,水泊邊上發生了一件看上去微不足道,實則內藏乾坤之事。


    “俺說秀才,你們讀書人都清高得很,你卻怎地偏偏跑來跟俺學這散發銅臭的手段?不怕有辱斯文麽!”眼看離交貨地點越來越近了,領隊的中年行商心情不錯,順嘴調侃起隊伍中一個半路加入的免費勞動力來。


    此人算是枯燥的旅途中,一個聊天時不錯的話題。這秀才四十多歲的模樣,平時也不苟言笑,但是待人卻和易,沒有讀書人看不起人的那種臭脾氣。聽他說,是厭倦了在村中教學,想趁著還能動,出來學點手段,好讓渾家孩子衣食有些保障。


    商隊在半路上遇到此人時,他已經曬暈在路邊,領隊的行商心眼不壞,加之是做藥材生意的,有點中醫常識,是以上前將其救醒。哪知被救醒後,這秀才苦苦請求行商把他捎上,他能幹活,且不要工錢,隻求領隊的行商教他些賺錢的手段。行商略想了想。便把他帶上了。畢竟白得一個壯勞力,且他這生意光本錢便是上千貫論,也不怕這個窮困潦倒之人會成為自己的競爭對手。


    這秀才絕大多數的時候是個悶葫蘆。任憑行商和押隊的夥計們怎麽調侃他,他都不大迴應。是以對於行商此時的調侃,他仍舊是不言不語。行商見怪不怪,當下嘿嘿一笑,他知道怎麽讓這秀才開口。


    “前麵十來裏處,就是梁山泊設的收購點了,咱們把貨一卸。這趟便大功告成了!”


    聽到行商的話,果然這秀才來了精神。擠到這行商身邊問道:“天下哪有恁地好做的買賣?我們販運過來,他們就肯收?”


    “嘿嘿!”行商頗為得意的一笑,“不瞞你這秀才說,這買賣還真就恁地好做!自打前年這白衣王秀士在這水泊裏站住了腳。便常年對外收購糧草、牲口、藥材、布匹、獸皮、木材、生鐵、硫磺等等貨品,不但價格公道得緊,也從來不短斤少兩。若是前來交易的商家專賣貴重物品,還可從他山寨討麵小旗插在車前,包管匪盜官賊半個也不敢來擾你。你看我這數千貫的貨物,連護鏢之人都不用請,便知道這生意好做了!”


    見對方被自己說得又不說話了,行商哈哈一笑,道:“秀才。難得俺們都是密州出來的,能在外麵遇上,就是緣分!不如你跟俺多跑幾個來迴。先認認路。將來我與你些本錢,你也可以自己販些物事來這梁山售賣!”


    “我一個人能販甚麽物事?再說這梁山的錢財使不盡怎地?好似要買下天下一般!”秀才一副看上去很沒有信心的樣子,正好刺激了聊性大發的行商,“所以啊,要趁著這當口,俺們多販些東西來啊!俺說你們這些讀書人。大事幹不來,小事不願幹!做個事情。恨不得在家裏先想個三年!”


    說到這裏,行商也覺得自己語氣重了一點,於是口氣緩和了些,倒也說出了些經驗之談:“往這梁山販貨,最好賣的是糧食,無論新糧、陳糧,小麥、大米,他們是有多少收多少。再一個就是生鐵和木材,不過現在對木材好像要得不如以前多了。他們對藥材需求還算穩定,但要看你把不把得住脈!若是在打仗這個點前後,那三七這一類藥材肯定收購價格不低,但其他藥物就未必了。牲口的話,他們最喜歡買牛,騾、驢次之,對馬反倒興趣不大,除非能上陣的戰馬……”


    秀才跟著商隊這麽久,第一次聽行商與他說起行情,當下所有注意力都集中起來,仔細聽這商人細說,半句也不肯漏下。


    注意力一集中,腳下的路途好似縮短了一般,在這秀才還意猶未盡之時,商隊已經來到梁山泊的東岸收購點。


    此時雖是烈日當空,但岸邊仍是一片繁忙的景象,梁山把各類物資的收購價都寫在了布告上公之於眾,許多商人站在布告前尋找發財之機,另一邊等待交貨的隊伍更顯龐雜,成列的車隊、牲口和小工混在一起,大部分的隊伍都是數十丈長短。


    而等結賬時才會過去的掌櫃們則是在一旁的酒店中避暑,這裏有免費供應的茶水。但大部分人都願意花錢買上幾碗酒店自釀的美酒。畢竟一句“當年我在梁山酒店裏喝過酒”,說出去還是很能唬人的。


    販藥的行商在酒店裏歇息了一陣,喝了一角酒,便信步走出酒店。今日運氣好,別的隊伍都是人擠人,偏偏販藥的隊伍人不多,眼看下一個就要到他的商隊了,這行商趕忙趕了過去。


    “唉喲,杜頭領!今兒怎麽勞恁大駕?還親自看貨?”行商趕到隊伍前麵,意外的發現看貨的那人生得闊臉方腮,眼鮮耳大,貌醜形怪,居然是他們這些人的財神爺親自下場,不由驚奇不已。


    “老孫內急,我替他一陣!”杜興顯然也認識這個行商,“田掌櫃,你說天下還有比你精的藥商麽?一年都不販三七,偏朝廷大軍過來的時候,你販三七。現下暑氣正盛,你這甘草來得也正是時候!喲嗬,竟然還有龍腦香,這可是稀罕物事呐!”


    田掌櫃沒有表現出在秀才前的優越感,隻是麵帶著恭敬的笑容,望向杜興,這時隻聽杜興道:“龍腦香並不常有,我們也沒指望能收到,是以此時價格未定。這樣,我叫人迴去請一位大夫下來,先看看你這貨的成色,咱們再議價如何?”


    “使得,使得!”在這一個來迴的巨大收益麵前,時間便顯得不那麽珍貴了,別說等一個時辰了,就是等上一宿又如何?梁山泊的東山酒店不但安全,還很舒適哩。


    “走,咱們也不在這裏幹等,先去酒店喝一碗!”杜興相邀道。這田掌櫃敢在高俅兵臨城下的當口,偷偷過來賣藥,可謂不是一般的“供貨商”,值得結交一番。


    田掌櫃當然也願意和金主搞好關係,搶著要請杜興喝酒,就在兩人徑往酒店而去之時,忽聽田掌櫃喊了一聲:“秀才!”


    此時的秀才,正在布告前默記各種物品的價格,並以此來判斷梁山泊最為緊缺的物資,他詫異的發現牛價已經是高到一個不可思議的價格了,可梁山泊還在極力收購,這是鬧甚麽鬼?難道山上的人嗜吃牛肉已經到這個程度了麽?一餐都少不得了?


    聽到田掌櫃的叫聲,他這才迴過神來,見田掌櫃身邊一個奇醜的漢子正打量自己,這秀才心中略顯遲疑,難道是自己哪裏露出破綻了?


    沉吟片刻後,這秀才還是不露聲色的走了過去,田掌櫃笑嗬嗬的介紹道:“這是梁山泊的杜興杜頭領,你日後若想發家,少不得要靠杜頭領!”


    秀才一聽,終於是放下心來,原本不苟言笑的臉上,擠出一絲生澀的笑容,杜興走南闖北見人無數,一聽田掌櫃的語氣就知這兩人沒有太大關聯,問道:“先生怕不是做這一行的罷?”


    “教授了半輩子村中頑童,如今也算是看透了,不能再叫老妻幼子跟著我受苦了!”秀才臉上顯現出一絲痛苦的神情,“所以想出來學些養家的手段,是以跟隨田掌櫃到此!”


    杜興明顯對這秀才很感興趣,從上到下打量了此人一番,隨口問了一句:“先生願不願意投我梁山?”


    這秀才顯然沒料到對方會突然邀請自己上山,怎麽辦?他在心中迅速衡量起得失來。


    見秀才猶豫起來,田掌櫃在一旁道:“秀才,隔行如隔山,你一個讀書人,想要做行商,一沒本錢,二無經驗,未必就如你想象那般……”


    秀才聞言忽而望了田掌櫃一眼,眼中一閃而逝的鋒芒叫這個商人心中一驚,就在他以為這悶葫蘆要動怒時,卻聽到一個怯懦的聲音入耳:“你們梁山好漢替天行道,行俠仗義,我一個落魄秀才,不知能幫得上甚麽忙?”


    “人切不可妄自菲薄,放著我家大頭領的例子,誰敢說秀才無用?”杜興搖頭道。要說山寨裏也有好幾個讀書人出身的頭領,幾大軍師的風采就不說了,就是同為村學教授出身的吳用,氣場都甩麵前這人十幾條街,看來眼前這位算不得什麽大賢。


    “頭領也是讀書人出身?這是諸葛丞相出師表裏的……”秀才掉書袋的表現更讓杜興估量出此人的分量,當下熱情稍退:“山寨從前有專門的教書先生,是以會個兩句!”


    “現在這些先生呢?受重用了麽?頭領是想在下上山頂替他們?”秀才忽然變得主動起來。


    “當然是受重用了,現在人家都當官……唉,我跟你扯這些做甚麽,你若要上山,我可以引薦!”杜興沒想到差點叫這秀才“勾”出實情來,心中不禁有些納悶,好好的怎麽管不住嘴?


    “若得頭領引薦,在下情願上山!”秀才已經看出杜興有些醒悟,沒有再繼續套話,而是十分幹脆的答應了這份來自於將自己害得“有國難投,有家難奔”的罪魁禍首的邀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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