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總是念舊的。


    哪怕受降現場的高麗軍民,十之七八都在從前王俁手上都沒過過好日子,但這些都並不影響他們發達的淚腺超負荷運轉。畢竟高麗立國兩百載,就這麽轟然在他們麵前坍塌了,對於這些受過儒家文化洗禮的小邦之民來說,心生悲戚倒也合乎情理。是以自韓安仁哭昏的那一刻起,由受降現場為核心,嚎哭之聲逐漸在城中蔓延開來。


    羅州,州衙。


    “哭哭哭,哭個甚鳥,好不焦躁!這廝們從前比牛馬畜生還賤,活得一絲人樣也無!如今俺們讓他們抬起頭來做人,反而恁般顏色!既然是天生賤種,俺們救他個鳥甚?大宋億萬百姓還指著俺哥哥搭手哩!惹急了老爺,提著板斧殺將出去,叫這廝們曉得甚麽叫做身在福中不知福!”


    圓睜怒眼的李逵,殺氣騰騰的瞪向王俁,這種如視獵物一般的兇惡眼神,直叫這位亡國之君心生懼意,慌忙於王倫跟前剖白道:“小人真、真不知道會這樣啊!小、小人願出麵勸化百姓歸順天朝!”


    “鐵牛休得無禮!”王倫及時出麵製止了李逵,這個憤懣不平的怒漢終於退迴原位。■王倫瞪了這黑大漢一眼,目光又落到戰戰兢兢的王俁身上,聯想到此時城內的局勢,心中不禁生出一股傲氣來,“沒有三兩三,豈敢下梁山!我若連這點事情都擺不平,還強撐這一大攤子作甚?”


    “歸順公一路勞頓,且先下去休息罷!待半島戰火平息,少不得再請足下迴濟州島安享晚年!”盡管被眼前困境激出王倫滿腔的鬥誌,但話語出口時,已是平平淡淡,不見波瀾。


    再次得了王倫如此鮮明的準話,王俁心中終於安定下來。臨走前賣了一句乖,“多謝王元帥大恩,如能再迴濟州島快活,小人樂不思蜀矣!”


    “你不是安樂公,我也不是司馬昭,下去吧!”王倫淡淡的說了一句,王俁頓時嚇出了一身冷汗,自己這是何苦來哉,難不成弄巧成拙也?卻見他忙偷眼去瞧這個能夠主使自己命運的宋人臉色,還好這位元帥沒有動怒的神情。忙訕訕拜辭,慌忙退下。


    “且慢!”


    哪知剛邁出幾步,忽聽王倫把他叫住,王俁心中有鬼,頓時給嚇得跪倒在地,口稱“冒犯”。卻不想王倫似笑非笑的眼神望了過來,“歸順公不必行此大禮!韓安仁找來的這個孩子雖不是歸順公的血脈,也算是你家旁係,就寄養在歸順公身邊如何?”


    “啊?就這事!”對方既然連這孩子都放過了。何至為難於自己?想來這位元帥是真沒斬草除根的打算,王俁心中的巨石頓時瓦解,當下以頭搶地,哭拜道:“王元帥宅心仁厚。必受天神護佑!小人祝元帥虎軀康健,長命百歲!”


    天可憐見,王俁的這聲祝福還真是發乎內心。畢竟這群宋人裏麵,唯獨王倫沒把他看成威脅。好歹王俁也是做了十幾年君王的人,其他宋人那種欲除之而後快的神情他如何看不出來?說到底,還是這位大佬一直在保他啊!


    “下去吧!”王倫擺了擺手。王俁不敢多言,再三跪拜,終於從這座昔日他手下一個不起眼的州衙躬身退了出去。


    外人走後,在場二十多位頭領紛紛上前恭賀王倫,哪知他們的寨主麵色凝重,示意有話要說,眾人各自歸位,靜聽王倫述說。


    “兩千年前,商朝遺臣箕子率五千商朝遺民東遷至半島之上,招撫各處東夷,建立了半島上有史以來的第一個國家,立國長達九百餘載!雖然後來中原各朝代都曾直接或間接的對半島實施影響,但都不曾徹底的在此地建立長久牢固統治。以至於叫深受我中華文化影響的東夷乘勢而起,紛紛劃土建國,妄稱正統!如果,任由曆史照這種軌跡發展下去,半島隻會與我中原相背而行,形同陌路!好在兩千年後的今時今日,我們迴來了,還算不晚!”


    “但是實際情況大家都看到了,眼下這城中是個什麽狀況!誰還記得我們來自父母之邦?我可以很清楚的告訴你們,眼前的情景絕不會隻是一個孤例,我們將來還會在前進的道路中不斷遇到類似這樣的一幕!”


    “在這裏我想告訴大家的是,當年秦國滅楚,即便多少年以後,世上還有‘楚雖三戶,亡秦必楚’的傳言,但是!我們現在迴過頭來再看,楚人、秦人,還有甚麽區別?還有甚麽仇恨?是不是僅有地域之分,而絕無國別之異?”


    “所以,現狀不是沒有可能改變它!東夷尚能妄稱正統混淆視聽,我等華夏嫡脈又為何不能撥亂反正?我並不苛求三年五載就能徹底抹平幾百年裏生出的種種差異,但是我希望,在三五十年後,包括我在內的在場諸君垂垂老矣之時,能夠親耳聽到,別人再說起古高麗時,就像說起春秋戰國時割據的諸侯國一般平常!”


    “各位兄弟,請你們告訴我,在我們有生之年,能不能實現?”


    “能!”


    “能!!”


    “能!!!”


    幾乎是衝破胸腔的吼聲,從在場每一位頭領身上迸發而出,大家熱血中的激情已經被王倫的這番話徹底點燃:原來我們不僅僅隻是自己建國,我們還擔負著規複故土的重責。


    “殺迴開城!”魯智深當頭一聲爆喝,炸得鄧元覺的耳膜嗡嗡作響,此時這位寶光如來胸腔中的熱血已經沸騰起來,下意識跟著魯智深吼了起來。


    也許,這才是他一直在尋找的生活。


    有武人的爆喝,必少不了文人的輸誠。隻見婁敏中和祖士遠對視一眼,同時起身拜下,“主公誌存高遠,心懷天下,我等皆是拜服!”


    馮喜一見這種場麵,哪能把他落下?隨即也加入其中。其他帳中大小兄弟見狀不禁麵麵相覷,一時陷在火爆的場麵中緩不過來。倒不是他們不願跪王倫,要說命都不惜。何惜一跪?實在是從前山寨根本沒這個規矩,怎麽新人一來,就喜歡標新立異?


    “三位請起!”


    老兄弟們心生尷尬,王倫說到底也不大適應。但這三位初來乍到,很多規矩都不熟悉,也能夠理解。故而隻見王倫走下台階,上前將這三人扶起,分說道:


    “王俁是王俁,你們是你們!想我輩皆是在水泊前發下誓願的生死兄弟,不管將來我們走到哪一步。我始終希望,不負誓約,與你們全始全終!”


    站在三人左近的呂將聞言,心中愈加感動。說實話他剛才確確實實是遲疑了片刻,哪知王倫並沒有在兄弟們麵前擺譜的意思,竟承諾“全始全終”這種李世民曾說過的話來,作為一個身負王佐之才的書生,投主如此,夫複何求?


    “軍師哥哥叫小弟去死。小弟眼都不眨!可若是一見麵就要下跪,跪來跪去和哥哥跪生分了也!”縻貹的話頓時引起一陣哄堂大笑,瞬間衝散了剛才三個新手帶來的尷尬氣氛。


    和大家笑鬧一陣,王倫言歸正傳:“首先‘書同文。車同軌’,這都不必細說,我想在場諸位高才都是心中有數。至於如何穩定人心,這大概是我從落草之後就一直在做的事。諸位也不陌生!我現在要說的是,我們在半島的機構規劃,州縣設置。官員配屬這幾個問題!今日議定以後,大家各司其職,各管一攤,爭取在最短時間內,安定原住民,開始新移民!”


    王倫說話的同時,已經鋪開了一幅簡易的高麗地形圖,並招唿他的智囊團們圍攏過來。隻見王倫手指著全羅道這一整塊,說道:


    “史文恭之前已經打下光州,目前全軍的位置應該在全州附近。現在我們做規劃,權且把全羅道整個算在其中。”


    “眾所周知,原高麗的京、府、郡、縣設置很不靠譜,實際上水分太大,造成官製浮腫不說,百姓還要徒然增添許多無謂的負擔,與我們治理國家的理念極大不符。所以我的意見,最終將全羅道壓縮成一州八縣的機製,應該可以掌控未來的局麵!”


    整個全羅道,大概在兩萬平方公裏左右,和梁山周邊的鄆州再加上濟州的麵積大致差不多,八個縣的建製雖然少於鄆州和濟州十三個屬縣的總和,但也不算少了,況且王倫還有他自己的苦衷,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


    “我軍猛將如雲,獨獨文人出身的頭領屈指可數,這裏麵蕭讓還留在濟州島擔任通判,獨當一麵者就更少了!”


    聞煥章聞言歎息一聲,不經意朝仇悆看了一眼,哪知仇悆把手一攤,對著這位亦師亦友的前輩,難得耍了一迴賴:


    “這須怪不得晚生!元帥既不肯如當初綁我一般綁人迴來,那有甚麽辦法?”


    “可以用綁的?你當初怎不早對我說?虧我還是全看在你的麵子上!”王倫也隨了一句。


    眾人聞言不禁莞爾,仇悆也是搖頭大笑,最後卻聽呂將出言問道:“不知主公是準備保留全、光、羅等舊州名,還是重新命名?”


    “舊名不妥,畢竟開國新氣象!”混入文臣堆裏的一員武將發表了自己的意見,和其他純粹的猛將不同,這位人送綽號屠龍手的大拿,自幼也曾飽讀詩書。


    “開國新氣象有理,但舊名亦無不妥!”王倫笑嗬嗬的否決了孫安的提議,繼而說出自己的想法來“州名真番,轄下八屬縣分別曰:霅縣、含資縣、帶方縣、海冥縣、列口縣、長岑縣、昭明縣、提奚縣!”


    “沿用漢代地名!?好好好!”


    蕭嘉穗亦是博學之人,王倫剛說出“真番”二字,他就徹底明白了王倫的意思,看來漢四郡要自今日起重新開張了。


    隻不過,他同時也知道真番郡的原管轄區域大致在如今的楊廣道左近,但這些都是細枝末節,王倫應該考慮的是象征意義大於實際意義。


    除了蕭嘉穗以外,眾人此時也都覺得眼前一亮,當下紛紛出言讚成,孫安也是笑嘻嘻的伸出大拇指,表示服氣。王倫見大家都無異議,神色一凜,鄭重道:


    “命軍師聞煥章留駐真番,指導建州事宜。任命陳文昭為真番太守兼任霅縣縣令,仇悆為真番通判兼任含資縣令,呂將為真番通判兼任帶方縣令、婁敏中為海冥縣令、祖士遠為列口縣令,沈壽為長岑縣令,桓逸為昭明縣令,馮喜為提奚縣令!”(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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