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一個高俅,天還不至於塌下來。


    在這東京城裏,上至達官貴人,下至鬥升小民,無非茶餘飯後多了個熱鬧話題而已,除了真正傷心的趙佶和高衙內,京城裏依舊是一片歌舞升平。


    不過,影響還是有的。


    那就是五萬大軍分批次的放假,給京城的零售業和娛樂業增色不少。童貫並沒有如他言語中聲稱的那樣,要急不可耐的去控製梁山北清河通道。他在將這群深受同袍戰死消息困擾的京兵放鴨子後,一門心思的等自己的老隊伍趕來。


    開玩笑,高俅那十多萬人大部分都是垮在正麵戰場上,這表露出梁山軍不同尋常的實力,他若就這麽冒冒失失的趕過去,他也走不到今日的高位了。


    朝廷臨時賞下的三個月俸錢,童貫因為要指著人家給自己拚命,居然一文錢也沒有克扣,算是大大方方了一迴。此時軍中的大佬,高俅已死,童貫放了手,其他人誰敢亂動。最終這批鼓舞士氣的錢糧順順利利的到達每個出征禁軍的手上。


    得了錢,有家室的都原封不動拿迴去叫渾家存了起來,當他們看到上次隨高俅親征的不少同袍的家屬都出城去梁山認“屍”時,他們立刻感覺到一種迫在眉睫的危機感,眼下這錢能多攢點,是一點,心裏也能安心。


    可光棍一條的,明顯就顧不上那許多了,都想著要是這次迴不來了,這錢留下還有甚麽用?便見這類人一窩蜂的湧向京師煙花巷柳,隻圖買個今朝有酒今朝醉。


    “也不撒泡尿照照,看看自個兒到底是個甚麽樣的人,也敢來我醉杏樓撒野!”


    一個老鴇打扮的婦人插著手,底氣十足的指著街邊叩門的這些醉漢亂罵。


    “老子們手上有錢!有錢就是客!老子們這次出京,還不知道迴不迴得來,上你這裏飲一杯酒怎麽了?你這裏是金子打造的!快把你家小姐請出來招待我們兄弟!”


    這群已經喝得醉醺醺的亂兵哪裏肯服軟?辛虧裏麵有個軍官沒有醉死,聽到老鴇嘴中“醉杏樓”三個字,抬頭看了看牌匾,嚇得冷汗淋漓,頓時酒就醒了,連拖帶罵,拉著這夥人走了。


    老鴇“哼哼”冷笑一聲,道:“還算有見識!”轉身把門關了,正要往裏屋走,忽聽到後院一個婆子急急來報:“嬤嬤,地道裏麵有動靜了!”


    話說這座醉杏樓,最尊貴的客人絕不是打前麵進來,而是從後院這地道裏過來。因為這位貴人前來時從來不會預先通知,是以醉杏樓裏總有人日夜守候在地道口,隻要有動靜,立馬通報,好打一個時間差。


    因為貴人是不能怠慢的,同時擔心自家小姐正在招待客人,兩廂衝撞了,就尷尬了。


    是以老鴇聽說地道有東京,陡然一驚,因為貴人已經有幾個月沒過來了,忙問道:“甚麽動靜,是不是貴人來了!”


    “聽著不像!”那婆子道:“隻是有幾個人在裏麵說話,好像一個年紀大的叫甚麽段太尉!”


    煙花酒肆之地,向來是消息最為靈便之處,老鴇一聽此言,就猜到這位段太尉,應該就是接替了高俅位置,剛剛履新的殿帥府太尉段常。


    “再去守著!”老鴇吩咐道。想她是多精明的人,從段常這種反常舉動,立馬有種感覺:今日官家九成九會來醉杏樓。


    那婆子聞言去了,老鴇便直奔小姐的閣裏去,一進屋,就聽自家女兒在清唱最近京師裏麵流傳的樂東家的詞。裏麵還坐著一位年輕人,從前倒是常客,自從高太尉把陛下引來後,這人嚇得幾年不曾來了,不知昨日女兒出門時怎麽碰上,今天卻就來了。看在他往日送了不少錢的份上,當時老鴇也不好攔著,但現在情況不同了,指不定官家甚麽時候就過來了,怎麽還能留他在此?


    隻見老鴇上前客客氣氣道:“我女兒今兒身子不適,需要歇息,賈大官人還請改日再來!”


    客客氣氣就是不留餘地。這位賈大官人正是情到濃時,怎肯就走?隻是不應。這家小姐卻是個伶俐人,知道老鴇不會無緣無故的趕人走,心中也猜到是甚麽事,怕他被官家撞上,到底這位客人也是吃官飯的,說不定官家心裏不爽利,尋他的不是,到那時卻不是自己害了他?


    這小姐收了鶯燕婉轉之音,和老鴇一起,好說歹說,先把賈大官人勸走了。


    這賈大官人能叫這位行首欣賞,自然不是蠢物。見識了老鴇趕人的嘴臉,外加李行首迴護的神情,他還能猜不到是甚麽原因?出了醉杏樓,一個人失魂落魄的在街上走著,隨便尋了一家酒店,進去便借酒消愁。


    其實他從醉杏樓出來時,酒已經喝到七分了,再加上此時喝水一般往嘴裏灌,早已是過量了。


    有人喝醉酒便唿唿大睡,有人喝醉酒是指桑罵槐,偏他喝醉酒是醋意大發,起身便跟小二要了筆墨,就在牆壁上提下一首改變了他一生的一首詞來:


    “閑步小樓前,見個佳人貌似仙。暗想聖情渾似夢,追歡,執手蘭房恣意憐。一夜說盟言,滿掬沉檀噴瑞煙。報道早朝歸去晚,迴鑾,留下鮫綃當宿錢。”


    這人不光寫,他還念,頓時引得一眾酒客的圍觀。當朝皇帝的風流韻事在東京城裏算不得什麽新聞了,眾人見了這首詞,都是想笑而不敢笑。


    唯獨人群中有個軍官打扮之人,冷笑出門。當即有好心人見狀,道:“書生,快走吧!剛才有個軍官看你目光不善,莫不是要帶人捉你來!我方才看到你前腳進門,他後腳就跟上,顯然是跟了你半天的!”


    這位賈大官人一聽,頓時酒醒了大半,謝過好心人後,前腳剛跨出酒店,後腳又轉了迴來,還記得要毀滅證據。可此時已經驚動了酒店掌櫃,卻不敢讓他毀滅物證,眼看此事捅出去了,怎敢從逆?死也不肯叫他得逞,賈大官人一介書生,哪裏爭得過他們?無可奈何,隻得轉身便逃。


    此人之事且先放下。隻說等他出門之後,老鴇問女兒道:“難得官家這個時候來尋你,想必是心悶至極。我兒手上還有甚麽新詞沒有,不然都是街市上那些過時的,叫官家無趣!”


    “女兒還有一首詞,前番托了樂東家,一直都沒送來,嬤嬤不若替女兒去討要過來?”這女兒迴道,言語中對這個樂東家沒有任何介紹,想必是眼下京城風頭正盛的人物。


    那老鴇聞言果然大喜,道:“大善!這便著人去取!”


    兩人商量定了,正要出閣去,忽見一個婆子慌張跑上樓來,口稱:“聖駕到了!”


    這麽急?兩人不由對視一眼,忙下樓迎接,果然見趙佶從後院走來,這小姐上前忙見了禮,把趙佶引進閣子下麵的大堂裏。


    此時美人在前,趙佶煩躁的心情不覺好了許多,道:“師師,引薦你我相識的高太尉,已經為國捐軀了!這位是殿帥府新上任的段太尉,你們認識一下!高強就不用朕再介紹了罷!”


    盡管對麵隻是一個美ji,段常那張老臉笑得還是可以尋出花來,表現得十分謙恭,李師師上前跟他見過禮,便隨趙佶上樓去了,留下高強和段常這兩個幫閑的在樓下望風。


    要說段常也是三衙裏麵的老人,之前一直被高俅壓製著,好不容易終於熬到頭了,此時卻能與高衙內坐在一起談笑風生,簡直好涵養。


    這一老一少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過了大概半個時辰,忽聽樓上招唿,高強上去片刻,便返迴來叫出老鴇,問道:“這個樂東家是個甚麽人?最近在東京闖下偌大的名頭,連官家都指名道姓的要見他!”


    老鴇見問,便把這位樂東家的軼事撿些說了一陣,哪知高衙內卻懶得聽,揮手道:“這個人,雜家不方便去請,你們去派人罷!記住,不可走漏任何風聲!”


    “是是是!”老鴇當即叫過一個婆子,低聲囑咐著。段太尉饒有興趣的看著高俅的這個假兒子一口一個“雜家”自稱,臉上雖是繃著,實際肚皮都快笑破了。


    老鴇說完,一個穩健的婆子點頭去了,哪知剛一開門,正巧十來個如狼似虎的衙役正準備破門,嚇得這個婆子尖叫一聲,跌倒在地。這動靜不小,頓時叫段太尉和高衙內起身查探,一照麵,見是開封府的人,高衙內怒了:“姓滕的瞎了他的狗眼,也不看看這是甚麽所在,就派你們來!”


    這十多個衙役並不搭理高衙內,反魚貫而入,最後麵一人悄然將這間房門關上。段常倒是人老成精,發覺不對,當即大聲示警道:“有刺客!護駕,護駕!”


    他這一聲喊,反把這些刺客給驚到了,隻見其中有一個大漢迴頭道:“哥哥,不是誅殺童貫麽,這廝怎麽喊護駕?”


    最後關門那人冷笑道:“撞上肥羊,還提兔子?如今真龍天子已出,這偽皇還不誅殺更待何時!”


    眾人一聽,都覺有理,對啊,放著趙佶在眼前,還管甚麽童貫?這十來人可是萬裏挑一的死士,明確了目標,便要拿命去實現,頓時朝裏麵掩殺過去。


    幸好段太尉示警及時,後院候著的侍衛已經殺了進來,頓時刀光血影,一場混戰。刺客頭子高聲大叫道:“趙佶在樓上,別管其他人!”


    這聲令下,頓見三五人守住樓梯,剩下的刺客全往樓上殺去,原本就嚇得屁股尿流的段太尉心髒一陣急劇緊縮,整個人都懵了!


    天呐!若叫刺客衝上去,這大宋的天還不翻過來!?隻見他急中生智,趕忙衝到後院,朝樓上大喊:“陛下,刺客上來了,快跳,快跳下來!”


    高強已經嚇懵了,好在沒人搭理他,這廝正抱著膀子躲在桌子下麵,一手的血,原來他不知被誰砍了一刀。


    混亂中,他忽然發現,刺客中發號施令那人,居然把外麵衙役的外套一撕,趁著這混亂的局勢,掩門溜了。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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