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短命鬼,便是活閻羅!水軍這夥慢殺人的撮鳥,哪裏曉得多拖延一刻,灑家便要冤死多少弟兄?”


    身為梁山馬軍頭領,楊誌還從未曾想過,有朝一日會把希望全部都寄托在沒甚麽存在感的水軍頭上。可是就在山寨部署的第二套方案中,奈何水軍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當敵人自作聰明以為尋找到梁山軍的漏洞,並進入到梁山水軍的射程中時,他們的船載投石機便會給對方帶來“毀滅性”的打擊,最後再把戰場交還給以老帶新的自家馬軍。


    可是,兩軍接戰明顯已經有一陣子了,憑楊誌的直覺,從自己身側滲入的官軍已然不下兩三個營的兵力,可水軍依舊無聲無息,無動於衷,這種在關鍵時刻拖後腿的舉動,實在是叫他難以容忍。


    看著與自己共同浴血的弟兄,不停的在衝鋒中掉隊、落馬、陣亡,楊誌心裏在滴血,這與他在仕途上所養成不恤士卒的習慣有著很大反差。


    身邊這些人,不,應該說是身邊這些弟兄,不但是他這兩年裏手把手帶出來的兵,更是他實現夙願的堅實保障。此時作為統率兩千五百人馬的主將,他已經深刻的認識到,當初那個押解生辰綱的冷血領隊,到了戰場上,是會挨冷箭的。不恤士卒而立奇功的偏門蹊徑,在梁山這種“義”字當先的文化氛圍中(互動型,你待我如何,我加倍報你),是走不通的。


    此時,除了心頭對水軍的怨念,自左臂上傳來的那種火辣辣的疼痛感,不時提醒著楊誌,他受傷了。


    可是,在這生死都隻在一瞬間的煉獄中,他絲毫不敢分神去查探自己的傷勢,因為等待他的,是一輪又一輪,看不到止境的生死搏殺。


    手上那杆長槍之上,用來吸取和分導血流的紅纓都被浸了個透徹,當他每一次出槍,都會有被慣性甩出的血珠濺到對手的臉上,然後再為飽和的紅纓增添新的負擔。如此循環往複,以至於有不少敵人的血液竄流至槍身之上,讓他兩隻手掌變得黏黏糊糊,很不舒服。


    棄槍,抽刀,一氣嗬成。


    不知哪個倒黴的軍官自認為撿到了個軟柿子,使槍來刺隻有短刀在手的楊誌,哪知瞬間叫精通騎術的楊誌避開了這致命一槍,反在電光火石間,迴手一斬,那柄楊家寶刀果然鋒利異常,直將對方連護甲帶手臂齊齊砍斷,楊誌順手奪了這杆看上去還算湊合的長槍,權作應急。


    痛的狂叫的官軍軍官,沒有撐過第二輪的搏殺,帶著痛苦和驚恐,告別了這個隻有強者才能活下來的戰場。


    逝者已逝,生者還得直麵人生的殘酷。麵對烏壓壓一片、看不到盡頭的前路,楊誌沒有退縮,這條路既然是自己選下的,就該堅定不移的走下去。此時他索性不再去責怪友軍,隻是把牙一咬,決定先殺透這個理論上根本無法殺透的萬人騎陣再說。


    “男子漢大丈夫,求人何如求己?弟兄們,咱們誰也不盼,都隨我殺出去!殺!!!”


    一聲響徹天際的怒吼,從這個內斂的關西大漢身上爆發出來,恰巧就在這時,一聲久違的爆炸聲響,從一眼望不到邊際的官軍陣中傳來。姍姍來遲的火力掩護,終於有動靜了。


    其實,楊誌誤會了。水軍並沒有打盹或者睡著,而是因為十分老道的官軍早就注意到這個潛在的威脅,事先專門布置了幾個營的騎兵,對著岸邊停泊的船隻進行覆蓋性的射擊,擔心的就是這些人節外生枝,用水戰中諸般豐富的兵器,來延緩賊人覆滅的進程。


    是的,就是延緩進程,而不是改變進程。畢竟,水軍在大宋禁軍序列中,別說跟馬軍相提並論了,就是連步軍的地位都不如。他們的戰船上能裝備的玩意,那絕對是前者們不需要、又或者玩剩下的。


    可惜,這一迴,他們真錯了。在這些不起眼的戰船上,還真有些,一局定乾坤的東西。


    手臂上插著一根明晃晃斷箭的阮小五,猛推開要給他提供保護的盾牌手,迴頭怒吼道:“管俺作鳥甚?!都去護著投彈手!麻痹的,俺們是裝無害,難道是真無害?速速投彈,再磨蹭,狗日的都要衝到哥哥樓車下麵了!”


    估計負責林衝那一頭的衝波龍喬正,也是一樣沒少受官軍壓製,總之在阮小五不計代價的情況,第一枚霹靂火球才飛臨氣勢如虹的官軍陣中,仿佛水入油鍋般,在官軍的騎兵隊伍中,引發了劇烈的騷亂。


    其實,直接死傷在火藥和彈片下的官軍人馬還在少數。要知道騎兵的衝鋒隊形,本來就保持著一定的安全距離,以防止陣亡的騎兵或戰馬給後麵的同袍帶來二次傷害。是以無論是受到箭雨襲擊或者強弩阻擊,隻要活著的人不亂,基本不大可能造成太大的騷亂。


    可是今天,一切變得不那麽一樣了。


    這一迴,除了炸點中心有十來騎直接傷亡外,更麻煩的是,附近並沒有受到直接傷害的戰馬,全都好似瘋了一般,絲毫不聽騎手的指揮,驚惶的在呈衝鋒狀態的隊伍中亂竄,而這種情況頓時又引起了連鎖反應,不可避免的波及到其他暫未發瘋的戰馬。


    這已經不是一行或者幾行隊列能夠自行調節迴來的問題,起碼四分之一的陣型(營級)都被攪亂,甚至許多原本離著炸點很遠的騎兵,都不得不憋屈的為瘋馬買單,有的人甚至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當附近的友軍,因同袍遭受這種未知武器的打擊而感到吃驚或者慶幸時,忽然有人大叫了一聲:“看天上!”


    許多人聞言抬頭仰視,當他們發現半空中出現了密密麻麻的球狀物體時,第一反應出奇的一致,那就是心都涼了!天哪,這是什麽鬼東西?真的隻是那種比煙火爆竹要絢麗幾分的霹靂火球嗎?


    “轟……”


    “轟……轟……”


    “轟……轟……轟……”


    要說戰場中心,如果有一個地方能看全景的話,無疑就是王倫所在的樓車了。但見每一聲爆炸過後,都有一個齊整的隊形陷入混亂。雖然官軍這次投入的營級編製著實不少,少說也有五六十個,但比半空中不斷落下的爆炸物來說,顯然還是不夠看。好在梁山事先特意減少了火藥的分量,讓已經被炸懵了的官軍避免了更嚴重的窘境,但這“小小”的霹靂火球,還是讓不少有見識之人,嗅到全軍覆沒的危機。


    幾位被俘的老將,顯然對這種苗頭已經有所察覺,從他們臉上僵化的笑意便可窺一斑。受製於視野的限製,他們雖然看不到戰場上具體發生了甚麽,但作為馳騁沙場數十載的老行伍,從這一聲聲的爆炸中,他們不難推斷出,這會給官軍帶來甚麽樣的後果。


    “糟糕!是水軍的火器!劉夢龍啊劉夢龍,你這廝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害得我們如此之慘!”


    老好人梅展破天荒的發了脾氣,其實這也怪不得他,誰叫他有兩千嫡係,就處於水深火熱的境地之中呢?


    “不對!水軍的火器鬧不出這般大的響動來!怕是別的甚麽古怪!”身為江夏零陵節度使,楊溫很肯定的下了結論。他駐紮的區域不乏水軍,是以他心中還是有幾分篤定的。不知為何,他忽然想起楊誌那信誓旦旦官軍必輸的豪言,自此隻是一聲長歎,再不言語。


    眾人倒是沒有注意到他後來的反應,幾個老行伍還在繼續討論這種絕對能夠扭轉戰局的新式武器,隻聽項元鎮疑惑道:“難道梁山改進了我禁軍火藥的配方?”


    “說到火藥,我倒是想起一個人來!這人姓淩名振,乃是東京甲仗庫的副使,人稱“轟天雷”,據傳是我大宋第一個炮手,慣會鼓搗這些東西。此番高俅鐵了心要報私仇,怎沒帶上這個人?”


    老將王煥出言道。在場眾人裏麵,要屬他最心情最複雜。若不是高俅針對他,拿他的隊伍當填旋打前鋒,如何能躲過眼下這一劫數?兩軍肉搏雖然也是驚險異常,但比起還未遇上敵人便自家炸營,受友軍踐踏而亡,顯然要有尊嚴得多。


    “這個時候,老哥你還說甚麽淩振,這廝早投梁山落草了!”張開語氣不屑道。


    王煥大吃一驚,“啊”了一聲,問道:“甚麽時候的消息?”


    “很早以前的事情了,具體我卻不大清楚!”張開想了想,迴道。


    王煥眉頭一皺,沉吟道:“你確認他上山很久了?既然半年前的消息,那甚麽天罡地煞的名單裏麵,為什麽壓根沒有他的名字?莫不是這天授石碑,真是天授不成?這事處處透著蹊蹺!”


    淩振落草前的身份,是東京甲仗庫副使,比那甚麽潑皮,偷兒,獵戶本錢厚實多了,若這石碑是梁山自己弄的,沒理由上不了榜。眾人一時間叫王煥這一句“天授石碑真是天授不成”弄得開始有些動搖起來。


    想他們都是老江湖了,不難看出此事可疑之處,那石碑又真不大像是王倫自己弄出來的,畢竟淩振既然有這種驚天動地的手段,王倫就是故意要安排人落榜,也不可能選他,其他小角色多得一抓一大把。


    “這廝棄官在逃,有半年了,後來聽說加入了梁山!”就在眾人陷入沉思之中時,丘嶽冷不丁說了一句話,補全了張開的消息。


    丘嶽雖和眾人不對路,但還不至於在這種事情上亂說,再加上此人一直在東京為官,眾人都信了這個說法,唯有脾氣暴躁的張開會錯了意,忽然對丘嶽發起飆來:“**母親!又是叫高俅害上梁山的?”


    眾人看丘嶽都沒有好臉色,此時沒有一個人出言相勸,隻聽那張開又罵道:“這漫山的人,恨不得都是你家太尉逼上去的!如今卻拿我們弟兄給你們揩屁股!**母親的,早知道是這等事,老子先告老還鄉,絕不趟這渾水!”


    丘嶽發現自己竟然無言可對,隻好把頭又低了,聽著陣外雷聲陣陣,再看梁山陣內的騎兵都競相出陣,連步軍也跟在後麵集結,準備尾隨出去,打掃戰場,丘嶽知道官軍怕是完了。


    這可是兩萬八千騎兵啊!居然就這麽敗了?丘嶽神色複雜的抬頭朝樓車上望了一眼,心中突然冒出一個念頭,不由把自己都嚇了一跳。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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