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兵的調動是十分迅捷而快速的,短短時間內,官軍兩萬八千騎兵中,起碼有六七成的兵力開始脫離本陣重新集結。


    此時高俅身邊隻剩一萬兵馬未曾動作,細觀其旌旗上麵的字號,不是“捧日”便是“龍衛”,內行人一看,便知這紋絲不動的二十個方陣屬於東京殿司和馬司轄下的頭一等精銳騎兵,與殿司的“天武”(步軍),步司的“神衛”合稱:上四軍。


    比起討伐偽帝田虎的地方雜牌軍,這些帝王親軍完全將此次出兵的排場檔次提升到最頂級,從這一點來看,趙佶為了心腹高俅,也算是蠻下血本的。


    此番被調出去準備衝陣的,分屬於九個節度使轄下的直屬騎兵,血統雖然沒有高俅帶來的京軍高貴,但曆經實戰,也算是死人堆裏拉出來的隊伍,與這些中央軍倒是各有千秋。


    因為這次的征討任務,各營有幸補齊了缺額的戰馬,得以齊裝滿員上陣,故而士氣一直較為高漲。加之此前各軍的主將皆失陷被擒,多數士卒都懷著雪恥救人之心,對於上麵派人來接管指揮權,這些地方軍的反應也比較溫和,是以高俅的哀兵之計倒是有了幾分成算。


    一萬八千匹戰馬同時進行調動,就算還未正式開始衝鋒,大地卻已經開始顫抖起來。震耳欲聾可與雷聲比擬的噪音傳來,讓兩陣之中即便相鄰之人,說話都隻能扯開嗓門大喊,便可知其威勢若何了。


    梁山軍的配置是以陷陣營和伏虎營為核心突出,兩側輔以魯智深和袁朗的勁旅。再其次便是卞祥、欒廷玉、孫安、馬勥這四營基本沒怎麽上過戰場的新兵。


    麵對攻擊目標暫不明朗的敵軍大集結,魯智深等前四營老牌勁旅手下士卒反應倒是再正常不過,認為對方但凡有一絲理智,就不敢由正麵衝陣。不過其他四營的情況就沒有這般樂觀,這些新兵營平時最多隻經受了自家馬隊的衝鋒演練。此時到了動真格的時刻,不少初次上陣的士卒心中不由自主的打起鼓來,隻是梁山軍平日裏紀律、政治教育得法,外加此前鬥將連勝的士氣撐起,才沒有發生太大的異常。


    孫安敏銳的察覺了這種不好的苗頭,沉吟片刻。縱馬來到陣前,放開嗓門,壓住對麵傳來的噪音,高聲吼道:“握緊手上的兵器,它將是你最大依仗!切記。要相信自己的戰友,並把自己的後背交給他們,而不是你的敵人!當你開始背對戰場時,你已經判了自己死刑,因為你永遠跑不過四條腿的畜牲!”


    就在步軍第九營的士卒們相互對視,從旁邊的戰友身上吸取力量之時,臨近方陣中又一個大嗓門傳來,“人這輩子。就那麽迴事兒!要麽淡定,要麽蛋疼!我不管你們怎麽選擇,我隻囑咐你們一聲。咱們河北來的漢子,別丟家鄉的臉!”


    孫安和山士奇這番戰前動員,叫馬氏兄弟突然記起來練兵守則上記載過這一招,立馬即學即用,用那荊湖腔發著狠話,激勵部下士氣。


    相對於這四營新兵。番號靠前的老江湖們,表現卻要隨意得多。比之前幾個頭領言語中頗有發狠、警示的意思,他們更願意和部下進行互動。以此來調動他們的鬥誌:


    “咱們營號叫甚麽?”


    “伏虎!伏虎!!”


    “四條腿的畜牲裏麵,甚麽最厲害?”


    “大蟲!大蟲!!”


    “好!老虎都降得他住,麵對幾匹劣馬,你們可會認慫?”


    “寧死不退!寧死不辱!!寧死不屈!!!”


    ……


    時間在緊張的戰前準備中悄然溜走,官軍試探性的攻擊開始了,當整整一個營的兵力全部充作探路的斥候時,高俅的戰術意圖才逐漸暴露出來,他們的目標是負責防守側翼的楊誌。


    看來官軍之中,還是不乏精明人的,高俅也不是傻子,他所派去控製隊伍的一批人也並不都是草包,明擺著這場大戰並非遭遇戰,而是對方事先選定了戰場,這就表示對方有足夠時間,贏得地利上的絕對優勢,此時梁山步軍陣前的陷阱,便是明證。


    “駕……駕……”


    分散得很開的五百騎兵開始提前加速,此時縱列在他們麵前的,乃是十倍於己的敵兵,就算是沿路沒有發現梁山的陷阱,他們很可能也會陷入尷尬境地,但這支出自王煥麾下的馬軍營並沒有一人退縮,彰顯出勁旅的深厚底蘊。


    這種情況這讓索超的徒弟周瑾大為驚異,隻聽他道:“從前在大名府,隻有我師父手下一夥亡命徒才敢如此玩命!這些不怕死的,多少年沒見了!”


    “指揮使,這夥尖兵越來越近了,是否放箭?”手下催問道。


    周瑾看了一眼不遠處神色嚴肅的楊誌,正好楊誌也朝這邊望來,兩人目光一觸,楊誌將頭一點,周瑾會意道:“這夥是來送死的,咱們偏偏不要他們死,但姿態還是要擺的,我的意思,你明白麽?!


    不就是放水麽?這有甚麽難的!頓見稀稀落落、毫無章法的箭矢劃破天際,胡亂的掉在這些用性命為代價,企圖為官軍闖出一條安全線路的敢死隊中。


    這一營加穿厚甲的騎兵,任務本來就不是殺敵,麵對梁山軍的弓箭射擊,衝鋒在最前列的騎兵幾乎沒有人還擊,一個個隻是緊握護盾,並聚精會神的做好各種準備,暗暗防備人仰馬翻的那一刻到來。


    “嘭……嘭……”


    眼看這隊人馬就要衝擊到梁山軍側翼,不出意料,浮土下的陷坑讓他們吃盡苦頭,雖然騎士們早有準備,在馬蹄踩空的那一刻就有應對措施,但是寬約三丈有餘的深溝還是讓他們飽受折磨,大多數人摔入半人深的陷阱中還算運氣好的,更有少數人被身後無法刹住腳的同袍踩得血肉模糊,慘不忍睹。


    試探性的陣型,有個優點就是鬆散,不少人開始轉向,尋找新的路徑,可是實際情況越來越讓人絕望,在損失大半人手後,指揮使絕望的發現,梁山這夥賊人不愧是拿鋤頭出身的,簡直恨不得在自己陣營周圍挖出一條護城河來,再把湖水引入,這仗幹脆別打了。


    “怪不得這廝們敢列陣與我軍對持,原來是有恃無恐,使出這無賴法門!你說,這仗怎麽打?難不成真要等我步軍上來,再行破陣?”高俅發現對手如刺蝟一般無從下口,不由有些氣急敗壞。


    此時孫靜也無計可施,沉吟半晌,才道:“這廝背水列陣,身後皆是水軍船隊接應,有些神似當年劉裕的卻月陣,隻不過以陷阱代替了戰車。我軍眼下若是強攻,在陷阱和強弩弓箭麵前,難免成就了這廝的名頭。當然了,剛才鬥將時,對方賊將出陣的線路有些玄機,不過依小人看,不大會適合大隊騎兵通行,是以這張不好打!咱們就是等得步軍會合,越過陷阱衝擊對方大陣,他的騎兵卻可以由兩翼包抄,而咱們的騎兵隻能在外麵幹看著,這廝一手算盤,打得不要太精!”


    “難道就沒有一絲破綻!?”高俅見說,心頭冒火。


    孫靜沉吟半晌,欲言又止的模樣,最終還是無奈的搖搖頭:“地利全在彼處,小人也無計可……”就在這時,孫靜話還沒有說完,忽見梁山側翼的騎兵突然動了,幸好他們所在之處乃是這片平地的製高點,居高臨下,對麵的梁山軍情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原來負責試探的騎兵居然從靠近岸邊的某處,突入了梁山後陣,孫靜忍不住大叫一聲“妙”,見高俅滿臉疑問的望向自己,連忙解釋道:


    “這廝果然留了條活路!我說怎麽想不通呢,以他這種戰法,完全沒有求勝的打算,很不合常理!”


    “如何不符常理?”高俅疑問道。


    “若是預先不留條活路,這些挖出來的陷阱雖限製了我們,又何嚐不是限製了他們自己?難道他們就做定了縮頭烏龜,從沒想過從龜殼裏麵鑽出來咬我們一口?”孫靜搖頭道:“把我們當成北魏那些鬼附身的蠢貨,王倫雖是個落第書生,還不至於做出這種刻舟求劍的笑話來罷?”


    “若是有一支強兵從他後側突入,豈不是包了他的角兒(餃子),這廝作繭自縛,卻不是老天爺也助我!?”高俅說到這裏,不由轉怒為喜。


    孫靜顯然比高俅要多一絲謹慎,聞言勸道:“還請恩相稍候!且待斥候再試探片刻,看梁山陣中還有甚麽虛實,再進軍可保無虞!”


    “你還擔心何事?再等人都死光了,還試探個屁!”


    高俅心情有些急切,一時市井俚語都脫口而出,倒也不怪他沉不住氣,就連唐時明主李世民發現敵軍陣勢的弱點後,都會迫不及待的親自帶領精銳撕開對手的缺口,何況高俅乎?眼下梁山大陣的漏洞就擺在他麵前,此時還不破陣,更待何時?


    孫靜隱隱感覺有些事情一時還拿不穩,目光隻是停留在那夥被梁山軍截下的斥候模糊身影上,他希望從這些即將殉國的人身上,找到支撐他即將做出的決定的理由。可惜,窺得報仇良機的高俅已經沒有了耐心,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對他這位素來倚重的智囊道:


    “好了,莫要耽誤戰機!若是叫賊人堵了漏洞,你我豈不白歡喜一場!傳我軍令,大軍出擊!但有生擒王倫者,不問其出身,本帥帶他麵聖討賞!”(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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