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紙條很可能是史文恭和蘇定勾結官府的重要證據,主人為何不撿起來,交給王首領處置?”


    李應的遲疑都叫杜興看在眼裏,他十分不理解莊主為何放棄這個立功露臉的好機會。想他們當日心懷忐忑趕去二龍山,不就是為了要洗刷自己在王倫心目中的印象?


    李應見說,四處看了看,見無人在側,目光落在自己這個忠心耿耿的心腹身上,將心裏話全盤托出:


    “王倫若要辦史文恭,還需要甚麽證據?憑此人當初立誌不堅,投靠曾頭市為虎作倀,殺了也便殺了!叫他最終背負一個為天下人所不齒的名聲去死,不是對此人最大的懲罰?你道為何要留他至今?”


    “林衝又不是瞎子,當麵都未成戳穿他,我等何必自作聰明?這張字條一撿,雙方定然勢同水火,再無轉圜餘地!想王倫磨他許久,最終被物議鬧得若迫不得殺了此人,你說我們是幹了件聰明事呢,還是徹頭徹尾的傻事?”


    “主人,原來這裏麵的道道,如此之錯綜複雜……”杜興做個買賣還成,卻到底沒有李應的城府,能將世事看得那般深刻。此時被李應一席話說得醍醐灌頂,不由暗道僥幸,幸虧方才沒有輕舉妄動,不然貿然插一腳,將事情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豈不是把剛剛和王倫緩和的局麵,又給毀了。


    杜興自從被楊雄搭救,擺脫牢獄之災後,跟著李應差不多也有兩年了,無論在李家莊,還是被迫落草二龍山,處處都體現出一個合格忠仆的優良本質。李應此時此刻,也隻有他一個貼心人,不忍看他大受打擊。緩和語氣道:


    “從史文恭這個事情看,王倫稱得上是胸懷博大,史文恭在他眼皮底下搞這麽些小動作,他未必不知情,可他就是不出聲,仍給此人留了一線生機,這樣的人,豈是田虎、王慶之輩可以相比的?我看當日在寶珠寺,他和我們說的那一番話,很可能真是發至內心的。這個人跟愛搞陰謀算人的宋江截然不同,他的陽謀就放在明處,讓人不得不服啊!”


    “兄弟,你日後不可三心二意,好生輔佐扈成,將來少不得搏一個出身。待會迴山,我便去找寨主說說,該給我李家莊的子弟們謀個好前程了,獨龍崗那片寶地。也該興旺興旺!你到時候跟扈成說好,抽時間替我去辦了!”


    杜興見說連連點頭,對這種命令性的口氣已經養成的服從習慣,此時並沒有多問。隻是在心裏暗想:莊主年輕時曾闖蕩江湖,搏出一個“撲天雕“的名號,後來迴李家莊接了莊主之位,再也沒有出世的打算。想必是對江湖對官府徹底失望了。沒想到此番在梁山落了腳。反倒有意提攜莊上子弟上山,看來他對梁山的前程是真心看好,不然以他穩健的個性。絕對不會這麽做的。


    兩人就這麽一邊走,一邊說,沒多久便趕上了林衝,李應打了招唿,便道:“那張字條,叫蘇定撿了去!”他雖說不願在這事上節外生枝,壞了王倫的籌謀,但該說的話還是要說透,不為別的,起碼要在別人心裏留下一個識大體的印象。


    果然聽到這話的林衝停下了腳步,望向李應的目光中多是讚賞之意,雖沒有對此事表態,但對李應來說,這個反應已經足夠了。


    “傳聞林教頭家傳的林家槍是禁軍一絕,今日讓小弟是大開眼界啊!“杜興見兩人都不說話,說些奉承話,活躍氣氛。


    “又未曾壓得過他那根杆子,不值一提!”林衝搖頭一笑,這主仆二人給他的印象不錯,都是頗為精明強幹,雖有些自己的小算盤,但這點小心思再正常不過。


    “那史文恭也沒占得教頭半分便宜啊!這個人的名頭,在江湖上了不得,為人又是十分傲氣,可我見他對教頭那是客氣得緊,還不是英雄識英雄,好漢愛好漢!”慣做買賣的人,嘴巴是最甜的,杜興亦不例外,看他雖然生得麵目可怖,場麵話還是說得很順的。


    “這倒是!”李應接過杜興的話頭,道:“這個人確實是個奇才,隻可惜為人糊塗,看不出誰是他的命中之主來。他以為投靠了朝廷,就能混得出頭?似他這般傲氣,哪裏有做狗的覺悟,想靠真本事混出個名堂來,實在執著得幼稚,讓人看來心酸!”


    林衝附和著點了點頭,卻不願過多評論史文恭的心性,隻因李應無時無刻不表露出積極向山寨靠攏的決心,終是說了句心裏話,“該說的我已經說了,該做的哥哥也都做了,隻希望他自己,不要糟蹋這一身好本事!”


    ……


    林衝用他的舉動給在場的警備營守衛做了表率,那指揮使心神領會,並未如何逼迫史文恭,反倒對他的看守“鬆懈”了許多,是以最後蘇定上了史文恭的船,那指揮使也隻是遠遠看著,並沒有阻攔。


    蘇定一上船,便坐到史文恭的身邊,卻沒有說話,等船到湖中,諸人的注意力分散後,才用胳膊頂了頂史文恭,悄悄遞上他撿起的字條,史文恭一見此物,驚得差點站起來,好容易忍住心中驚異,低聲道:“怎麽在你手上!”


    “哥哥和林衝惡鬥之時,掉了出來!”蘇定迴道。


    “被人看見沒?”史文恭追問道,這話一出,他就覺得自己問了個蠢問題,眾目睽睽之下,豈能隻有蘇定一個眼尖的。


    “有!”蘇定歎了口氣,把李應的反常舉動說了出來,史文恭從蘇定手上拿過字條,緊緊攥在手心,歎道:“兄弟,這迴怕是把你害慘了!”


    蘇定慘然一笑,望著稠密的蘆葦蕩,感歎道:“哥哥說甚麽話?在曾頭市,你是正教師,我是副教師。在這人渣堆裏,你是隊正,我是隊副,這都是今世的緣分。說甚麽誰連累誰?不管你做甚麽決定,兄弟我都支持你!”


    “不過,我覺得那位暫時不會動我們!”


    史文恭聞言一怔,道:“你也有這個感覺?”


    “恩!從林衝、李應的反常,就給了我這種直覺!好像我們的事情,他們都門清一般!”蘇定眉頭皺成川字,不確定道:“他們仿佛在等甚麽!”


    “等著將計就計,將我們一網打盡?”史文恭自嘲一笑,王倫既然有可能都知道了,也犯不著陪著自己繼續這場蹩腳的鬧劇。濟州那夥人做奇兵偷襲還有些希望,一旦露餡,還不夠梁山塞牙縫的。


    蘇定想了半天,開口道:“我也覺得難以常理度之,他是不是……在等你我自己做個決斷?照說這梁山上高手如雲,也不差你我兩個,但王倫……怎麽說呢,好像他很了解你我一般,總之。我並沒有察覺到他對我們有惡意!”


    史文恭沒有接蘇定的話,隻是自言自語道:“你說我等投了朝廷,還能遇上這麽個給你兜底的人嗎?”


    蘇定叫史文恭一句話給問住,半響才歎道:“說來諷刺。張仲熊給我等封官許願,偏他自己都沒個身份……”


    “讓我靜一靜罷!”史文恭將握拳的手伸到船外的湖水中,緩緩鬆開,那張帶著秘密的字條。就此被湖水吞沒。蘇定注意到史文恭這個動作,心中不知為何,居然平靜得很。


    兩人在船上呆坐許久。終於靠了岸,史文恭原想迴去靜一靜,卻被杜遷急吼吼的趕來,抓了他們全隊的壯丁,原來昨夜從高麗返迴的水軍,帶著近二十萬石糧草,還沒有卸完,史文恭見山寨還是那麽的風平浪靜,根本沒有誰要來捉他過堂的趨勢,不熱情也不冷淡的帶著手下人忙活到夕陽西下,這才拖著疲憊的身軀,迴到營地。


    吃過晚飯,聆聽完每日必備的思想教育,史文恭早早便去床上睡了,等到三更時分,正是鼾聲如潮之時,他從床上爬起,看了看睡熟的蘇定,替他蓋上被單,最後悄然走到營地中,尋著看守,簡潔了當:“我要見王首領!”


    守衛不敢自專,連夜叫醒便睡在營中的廣惠,從睡夢中驚醒的頭陀僧見到史文恭沒有半點不耐,隻是說了一句:“我知道你上了山,早晚會要求見哥哥。隻是沒想到,你還真能沉得住氣!”


    黑夜裏看不清史文恭的表情,或許他根本沒有表情,廣惠叫手下打開門,帶著史文恭往聚義廳而去,這時已是子夜,聚義廳上卻是燈火通明,史文恭感覺詫異,心道王倫這麽晚還在廳中,莫不是因為白日的事?


    不說史文恭如此想,就是廣惠也有些詫異,親自上前和守衛說明來意,守衛有些為難道:“廳裏有客人,大師稍待,我去請示一下寨主!”


    廣惠見有客人,若依他的習慣,如果事情不急,就想下次再來,可史文恭這個事算是大事,再晚也是要等的,故而謝過這值守的頭目,對史文恭道:“咱們去耳房坐坐,夤夜來訪,必有急事,這一談還不知談到甚麽時候!”


    其他守卒見狀,忙取了鑰匙並火種,給二人開門照明,哪知三人沒走幾步,便見蕭嘉穗從廳中出來,跟廣惠打過招唿,便請兩位進去。


    史文恭跟著蕭嘉穗和廣惠踏入梁山泊的聚義廳,心中有種難以言喻的感覺,因為這是他第一迴入廳。此時見王倫身邊坐著一個漢子,隻因其所穿衣物和氣質毫不相稱,史文恭不免多看了他兩眼,正猜測這人身份時,隻見王倫起身道: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我來給史教師介紹一下,這位黃兄是濟州團練使黃安……”


    當王倫話語中點出身份的兩人,互相聽到對方名頭時,好似撞鬼一般,幾乎驚得暈厥過去。(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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