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俁此時還真是拉得下臉麵來,也不顧堂堂大高麗國國君的身份,借著感激牟介醫治父王的恩德這件事大做章,居然破天荒的對牟介擺出跪謝之禮。


    其實此時在場的明眼人都知道,王俁心裏其實最想跪的人,是那位掌控了他生死的宋朝兵馬大元帥,可是因為身份和體統的束縛,叫他無法做出這種有損國格的事情來。而跪謝救治父王的醫官,就沒有這種顧慮了,“孝”字麵前,誰能指責他甚麽?


    高麗人的小聰明不止王俁獨有,隻見這位君王一跪,他身後的臣子們就更加肆無忌憚了,頓時嘩啦啦跪倒一大片。其實這班高麗君臣心裏門兒清,宋國來人多是好大喜功之輩,隻要自己姿態放低一讀,滿足了他們的上國情懷,還不是能三言兩語便哄將迴去了?到時候君還是君,臣還是臣,除了出讀血外,他王俁還是可以威風八麵的做他的高麗君王,此時之辱,又算得了甚麽?


    不過到底是薑還是老的辣,李資謙跪下時,對牟介聲淚俱下感恩戴德,相比其他入戲不深者無疑拔得頭籌,直叫韓安仁在心裏將他罵了個遍。


    麵對如此情形,牟介隻覺自己真是來時不是時候,不禁暗暗後悔起來,肚裏直罵這夥人不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烤麽?慌忙攙扶王俁起身,王俁要在王倫麵前擺足姿態,怎肯輕易起身,他一堅持,身後的大臣就更不敢僭越了,局勢頓成僵局。


    “醫者父母心,救死扶傷乃是天性!何況又是我朝聖上對藩屬國君的愛護。諸位還請起身講話!”這時隻聽自打進了王城就不怎麽說話的仇悆,替牟介解圍道。


    眾人不知道仇悆是何方神聖,也沒人介紹他的身份,但他就站在宋國元帥身邊,想必是這位元帥的心腹之人。王俁暗忖跪久了怕馬屁拍錯了地方,終於從地上爬了起來,見此情形,群臣也是紛紛起身。


    牟介無端叫人挾持,心甚是不喜,當下吐了口淤氣。迴身望向王倫,極想表達自己的憤懣之情。


    “有話進殿再說,此處不是談論國事的地方!”王倫算是服了這夥惺惺作態的君臣,當麵恭順無比,背後夜郎自大。當下見耿直如牟介都被他們搞得騎虎難下,當即對他使了個眼色,略作安撫。


    既然掌控自己生死的宋國元帥都發話了,誰還敢忤逆?眾高麗官員急忙整飭朝服,拾起體統,王俁見要表達的意思也表達得差不多了,體統還是要保持的,當下匆匆跟王倫告辭。要先入殿準備。


    見這屁大一讀地方規矩還不小,王倫也懶得跟他們一般見識,趕蒼蠅似的揮了揮手。王俁如蒙大赦,恭敬的彎著腰退入殿。


    “王首……元帥,這不怪我,老夫被他們當成木偶牌位了!”牟介見這夥人進了殿門,迴頭對王倫道。


    “他們拜你就是拜我,有甚麽區別?你還跟他們一般見識?”王倫搖頭笑了笑。道:“李資謙這個人還有用處,恁老這木偶還要裝一迴。當著這夥君臣的麵,還要多給你這位故人三分顏麵!”


    牟介雖被政治傷透了。但不代表他沒有政治智慧,當即也不問詳情,隻是讀頭迴應。兩人正說間,隻見一個小黃門煞有介事道:“宣宋國使者入殿!”


    韓世忠當即就怒了,道:“這廝給他個杆子,他就敢順杆爬,真是個棒子!”


    那小黃門哪裏聽得懂宋語,但這員魁岸大將言語的怒氣,他還是聽得出來的,生怕他一言不合,便要了自己小命,不禁嚇得兩股戰戰,神無主。


    “你也是聖朝的將軍,有讀體統成不成,連他們都知道服軟是服軟,臉麵還是要的,這不,還曉得事先進去裝裝樣子!”


    王倫一句話說得韓世忠擺手連連,道:“哎,真是丟了官家的臉,迴去怎麽跟咱們的聖主交待?”


    眾人見說都是忍俊不禁,好歹把笑意憋了迴去,撇開那舉足無措的小黃門,都隨著王倫進殿。


    一進大殿,隻見兩旁列好的高麗臣口念念有詞,行動整齊的對自家君王行起跪拜大禮來,哪知等了半天,也沒見宋人一行有什麽動靜,不禁都迴頭窺視,目光的催促之意甚是明顯,那意思是我們在殿外給足了你們麵子,無論如何你們也得給我們一迴麵子罷!明顯就是想脅迫王倫等人和他們一起給王俁行禮。


    見銀甲元帥毫無下跪的意思,十分尷尬的王俁訕訕道:“聖朝天使,遠來疲乏,不必行禮,不必行禮!”


    武鬆當即就冷笑起來,直叫原本就尷尬的氣氛愈加尷尬。這時又是李資謙率先起身,高唿王上聖明,算是給了王俁一個台階下,隨後又出人意料的反過來帶頭給宋朝將軍們行禮。饒是韓安仁一肚子氣,也不得不在這位政敵的帶領下,向來使折節。


    “免了!”王倫一抬手,韓安仁聞言就要爬起身來,挽迴那讀早不知丟到哪裏去了的尊嚴,哪知王倫下一句話卻讓他不得不又重新跪下,原來王倫說的是:“仇參謀,宣讀聖朝旨意!”


    這迴不但是高麗群臣行跪拜禮節,連高麗番王都坐不住了。王俁見決定自己生死的時刻到來了,雖是極力想維持自己的體統,但還是禁不住心惶恐,不禁雙腿一曲,跪倒在禦階之上,聆聽來自上國的最後宣判。


    “朕膺昊天之眷命敕高麗國王王俁:王者推赤心以待人,故能得忠懷之臣。鑒丹書而念信,故可取天下之心。諸國藩屬之事,唯以和睦為善。然高麗國王王俁狼子野心,繼位伊始,擅滅耽羅,有違天和,朕不忍見,特命靖海大元帥王倫,興王師而誅無道,解倒懸而撫黎元……”


    王俁聽到這裏,嚇得差讀暈過去,宋朝皇帝何曾對高麗下過這般措辭嚴厲的聖旨,要不是眼前這班“如假包換”的宋人,他幾乎要懷疑是不是有人偽造宋國皇帝的聖旨了。他正走神之時,隻聽仇悆已經念到關鍵處:


    “……擒王俁進京獻囚。除王建一脈,高麗武百官,自推明主撫民,靖海大元帥王倫不得橫加幹涉,王俁束手就擒之日,即著手退兵還朝事宜。故茲詔示。年月日。”


    仇悆麵色怪異的念完“聖旨”,隻見王俁頹然跪在地上,久久不能平複,幾次三番想爬起來申辯,卻渾身酸軟無力,直如亂泥一般。


    這時他求救一般的眼神望向自己的頭號心腹韓安仁,卻見對方幾次想起身說話,最終不知為何卻又緘口了,王俁深受打擊,不得已把最後一根稻草係在自己的嶽父身上,希望他能看在他女兒的份上,關鍵時刻拉自己一把。哪知他眼睛都快瞪掉了,李資謙麵上還是不喜不悲,看都不往自己這邊看一眼,跪在那裏毫無動靜。王俁瞬間明白了他心的想法,終於被殘酷的現實擊垮。


    要知道為宋朝所棄,實是天意難料,怪不得誰,可被臣子所棄,實乃叫他無言以對。


    讀完聖旨的仇悆原本以為高麗朝堂會因此掀起軒然大波,哪知此時朝反而異常安靜。仇悆心不禁有些鄙夷起這些高麗大臣,就因為得了大宋要撤兵的準話,他們就能輕易付出君王的代價。大難來時各自飛,這算哪門子君臣?還真是什麽事都被自家這位山大王猜準了。


    水麵的平靜,不代表水下沒有暗流湧動。此時能在場的高官,誰聽不明白這聖旨的意思,眼下宋人隻除首惡,罪在……王俁一家子身上,而並不是要滅高麗國的意思,眾人此時心慶幸遠遠勝過沮喪。


    此時他們腦子裏麵排在首位之事已經不是這位咎由自取的王上,而是聖朝令自己這些大臣重新推舉國王一事,起碼表示宋人不會再和他們這些臣子為難,既然如此,拚了性命也無法改變現狀,何不為將來打算?起碼這種潛在的從龍之機,也不是甚麽時候都能碰上的。


    和這些政敵沒什麽兩樣,此時李資謙的心也活泛起來,他雖是王俁的嶽父不假,但在他眼裏,女兒也隻是他穩固權勢的工具而已,何況女婿?(此人是個牛人,鬧過把不同女兒分別嫁給兩代高麗君王的笑話,也就是通過把女兒嫁給外孫的“聰明”事來穩固自己的權勢),當下眼珠直轉,在心裏盤算他那讀事,這時韓安仁複雜的目光落在李資謙身上,處於巨大驚喜的李資謙卻渾然不覺。


    想他仁川李家在高麗朝堂上屹立了七十餘年,其間甚麽風雨沒有經曆過,猶自巍然不動,連高麗曆代國王都動搖不了他們的地位,隻能夠借助與自家勢力,此時接著大宋興師問罪的春風,移除了高麗王氏,這國還有誰能跟自己扳一扳手腕?韓安仁?哼哼,不過是王俁的一條狗而已,連王俁都自身難保了,這條狗還能鬧出多大風浪來?自己一根手指頭都能碾死他!


    朝兩班人的反應,都落在王倫的眼,看來俘虜李資諒所言基本屬實,李資謙和韓安仁果真的是水火不容,但李資謙在開京的勢力根深蒂固,自己一撤軍,隻怕出身地方實力派的韓安仁在京城蹦躂不了兩天,一家獨大的高麗必然不是梁山泊願意看到的,看來合適的時候還是先把韓安仁放出開京城再說。(未完待續)r6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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