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一上手,關勝就意識到自己遇上了生平勁敵。


    從前唐斌還在蒲東時,兩人便時常過招,唐斌乃是當世少有擅使槍、矛的行家,這一點毋庸置疑,關勝也沒有把握說能夠完勝於他,但至少在和他爭鬥時,從來沒有過那種心中無底的感覺。


    但在此時,和號稱槍棒無雙的盧俊義鬥上五十迴合後,關勝心中這種從來沒有過的感覺越來越明顯。


    隻是當世兩大高手相爭,一方吃力,另一方也不見得能有多輕鬆。盧俊義手上銀槍雖是分量不輕,但跟關勝的青龍偃月刀比起來,還是略顯不足。不過在絕頂高手身上,劣勢一樣可以轉化為優勢,力道上的不足可以轉化為速度上的優勢,所以盧俊義從試出關勝的路數之後,一直在不停搶攻。


    跟關勝打,和跟魯智深打,完全是兩種感覺,雖然兩人都是械重力沉的對手,但魯智深與人搏鬥時,全憑一個“猛”字,將力量和器械的優勢發揮到了極致。但此時關勝顯然要穩多了,門戶守得天緊,但在機遇出現之際,也不介意雷霆一擊,直暗合了兵法中先立於不敗之地,再談取勝的精髓。看來,一個人武藝的路數與高低,與各人的性格是撇不開幹係的。


    鋼鐵擊撞、火星四濺的場麵,給這個寒冷的夜晚帶來絲絲火熱,周圍觀戰的壯漢們不禁熱血沸騰,如此難得一見的場麵此生隻怕都不多見。看著平日如天人一般的主將在強悍的對手麵前化為凡胎,眾人心中既惱怒卻又駭然,既驚歎又不甘。


    “若……真是番邦死敵就好了!“宣讚一隻手緊緊握住短弓,都快握出汗來。他雖然一直提醒自己還沒有到最壞的時刻,不能做出暗箭傷人的舉動來,但是場上驚心動魄的一幕,還是叫他難以放心,一向被他無比信賴的兄長,想不到也會被人逼成這樣。


    “郡……郡馬,還等甚麽,快放箭啊!”饒是張幹辦這等不習武藝之人,也暗覺此時己方處境不妙,想起宣讚乃是靠的連珠箭揚名立萬,不禁出言催促道。


    宣讚這迴沒有給張幹辦臉色看,隻因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戰陣之上,數次出箭的衝動最後都被理智按下,因為他明白,即便因此而勝了盧俊義,傳出去和敗了也沒有區別,反而壞了兄長名頭。


    “賊子安敢偷襲!”


    當所有人都注視著場上龍虎之爭時,忽聽大夥後麵傳來一聲厲喝道,宣讚還沒會過意來,隻見一塊硬物襲來,正打在他的左腕之上,瞬時間疼痛鑽心,這時再也拿不住弓弦,失落在地。那硬物隨即彈飛,正敲在一旁躲閃不及的張幹辦頭上,頓時一個血包。


    因看不清來人,宣讚親隨動起急智,將手上火把往後方一丟,那火把騰空翻轉之際,叫黑暗中一個道士現行出來,宣讚見狀怒喝道:“賊道,到底是誰偷襲!”


    “你手持弓箭,站在圈外,欲射不射,我豈能坐視!”那道士大喝道,走到眾人身外不遠,便停步不前。


    “他們自鬥他們的,一對一很是公平,你們看便乖乖看,若是手癢,道爺我來奉陪!”那道士又道。


    眾人叫他一手暗器絕技驚到,一時無人說話,隻有張幹辦悄悄撿起那塊將自己打傷的暗器,入手之後甚是沉重,細看之下竟然愣住,實在沒忍住誘惑,鬼使神差的將其放到嘴中撕咬。


    “幹!真是個要錢不要命的貨!那廝,我的金磚不是那麽好咬的,小心毒發,一時三刻後七竅流血而死!”那道人笑罵道。


    張幹辦一聽,如避蛇蠍,嚇得急忙將金磚拋到一邊,就勢用手扣喉引吐,自我救贖起來。


    道人哂笑一聲,目光跨越障礙似得跳過小醜般的張幹辦,停留在奮力搏殺的盧俊義、關勝二人身上,眼見二人刀來槍往,不分仲伯,更有愈鬥愈勇,氣勢如虹的趨勢,心中不禁暗暗讚歎:“怪不得唐斌、郝思文兩人如此盛讚此人,當真是名不虛傳,也不枉得我們專程下山一迴了!”


    隻是心憂兩虎相爭必有一傷,隻聽那道人放聲高叫道:“員外,唐、郝兩位兄弟離此處還有多遠?”


    盧俊義見問,長槍直出,以攻為守,逼得關勝後退一步,自己也隨即向後一躍,跳出圈外,高聲迴道:“馬道長莫急,多遠也得捱著,誰叫我待不住要來打戰前呢!”


    兩人既得罷手,誰也沒再上前搶攻,都是立在原地,微微喘息,宣讚見狀關切道:“兄長,還好吧?”


    “人稱槍棒無雙盧俊義,今日關某算是徹底見識了!”說話的同時,關勝將青龍偃月刀擱在地上。


    盧俊義一笑,也歇了銀槍,迴道:“大刀關勝,不愧蒲東三傑之首!說實話,若要贏你,實在太難!”


    “能得閣下這句話,關某足矣!”關勝突然大笑一聲,旋即又將大刀提起,叫道:“請!”


    “自然奉陪!”盧俊義搖頭一笑,拔出槍頭,劈頭迎上。


    ……


    離此兩人相爭之處不遠,隻見一行人趁著夜色,在小路上急急趕路,為首之人是一對父子,隻見那小的道:“爹,好生白日不走,怎偏偏夜晚趕路?”


    “我兒,咱們父子在孟州這麽多年,得罪的人不在少數,此番咱們落了難,落井下石的人不知有多少,此時不謹慎一些,更待何時?”那父親教著兒子道。


    “狗都監,豬太守,往日咱們孝敬多少銀錢,都丟到黃河裏去了麽?如今說翻臉就翻臉,待我將來若有出頭之日,定要叫這廝們張開狗眼好好瞧瞧!”那兒子不忿道。隻見他額頭上還附著白手帕,一條白絹搭負著胳膊,似是舊傷未好的模樣。


    “忍得一時之氣,將來才有出頭之日!咱們這迴趕到東京城去,趁著從前與高太尉結下的善緣,咱們花大價錢給你謀個前程,不好過在這孟州拋頭露麵,受人辱罵?”那父親說起前程二字來時,隱隱有些破釜沉舟的味道。


    “爹爹,這些人哪裏將甚麽舊情,皆是轉身忘恩之人,爹爹在他們身上下了多少功夫,到頭來還不是叫他們棄之如敝履,那高俅又能強到哪裏去?難不成還真記得你我?”那後生咬牙道。


    “傻兒,你一向聰明,怎麽此時反見不明了?當初我們幫他除掉徐寧,眼下撿起來隻不過是個話頭而已,還真指望他念你我的好?見真章的時候還不是要靠錢開路?我此番是豁出去了,不管是三、五百貫,還是五千貫、一萬貫,總之要給你砸出個前程來,不能再像你爹我一般,輕輕一腳就被人踢開!如此,就當當初梁山泊那筆錢白收了!”


    那做爹的想著夜深人靜,路上也沒甚麽人,加上心中有氣,是以說話也不遮掩了。


    “也怪老夫想不開,若不是被人所迫,怎抽得身出來?如此倒是苦了你,白白挨了那天殺的蔣門神三頓拳腳,這個仇咱們記住就是了,若是不報,誓不為人!”


    那後生見說,忿忿點頭,正要答話時,忽覺身旁推車一個家人毫無預兆的倒在地上,那後生迴頭罵道:“關鍵時刻盡出亂子,起來!裝甚麽死?”


    眾家人見小主人發怒了,馬上就有兩個漢子去扶那倒地之人,推搡之間,隻見一個漢子嚇歎到地上,失聲道:“血……血……”


    那後生到底有些城府,此時並沒有驚慌失措,而是躬身去查探傷情,也正好靠這一蹲,叫他躲過生死之劫。


    原來,就在他躬身那一刻,一支毒箭淩空飛過,叫他身後的老父做了他的替死鬼。


    “爹!!”那後生發狂也似的嘶聲大叫,隨即四周一片狂笑聲響起,一個叫這後生做夢也恨的聲音響起道:“施恩,這不怪我,老爺瞄的可是你!跟你那死鬼管營無關!”


    “蔣門神,你這廝欺人太甚了!快活林已經讓給你了,你還要怎地!”施恩怒喝道。


    “不要怎地,就是那啥……對了,最近最火的梁山泊老是說甚麽?”蔣門神抓耳撈腮的問道,動作極其誇張,這時左右心腹笑著補充道:“替天行道!”


    “對對,老爺今天就替天行道一迴!”蔣門神大笑道:“施恩,你父子橫行孟州,刮骨熬油,雁過拔毛,人人恨不得食你骨肉,今日我蔣門神替天行道,收了你狗日的!”


    “蔣門神!殺人不過頭點地,你這廝真不肯留一絲餘地!”施恩氣得渾身發顫,但是蔣門神的實力他心中最是明白不過,此番若等他下令黑吃黑了,自己怕是沒有活路了。


    “你這廝搞得自己像做善人似的,爺爺我便是惡人?那爺問你,此時我給你留餘地,當初你可曾給別人留過餘地?”蔣門神滿臉不屑的迴道,享受著居高臨下那種貓戲老鼠的快感。


    “**母親的,你狗日的明明見財起意,裝甚麽好漢,扯甚麽別人!要殺便殺,大不了老爺和你一拍兩散!這五萬貫錢,咱們誰都別拿了!”


    施恩說到這裏,單手抽刀,猛的一下砍到馬車上的木箱上,隻聽嘩啦啦一陣脆響,許多黃白之物從箱子中掉出,隨即引來圍攻之人的驚歎之聲,蔣門神也不禁咽了咽口水,暗想道:乖乖,看這樣子,怕還真有這廝剛才說的數目。


    就在眾人大為震驚之時,施恩迴手又是一刀,砍在拉車的牲畜臀部,那馬吃痛,拉著一車財物往前飛奔而去,那成錠的金銀掉落一地。


    隻因此處乃是山間小路,雖難見懸崖峭壁,但是深坑土坡卻到處都是,蔣門神一見急了,大叫一聲:“快上啊!錢也要,人也收!跑一個出去,咱們就完了!”


    攔路的眾人均由軍漢、地痞組成,對打劫這個新行當還比較生疏,此時得了蔣門神提醒,這才亡命價的往前衝去,蔣門神也不甘落後,殺入車隊中,剛才施恩的舉動已經徹底激怒了他,直叫他殺心暴起,此時見人就砍,毫不手軟。隻是衝突一陣,卻失了施恩的蹤跡。


    施恩當初可以依仗的囚犯都被新官全部接管了,自然不可能放出來給他護鏢,此時他身邊都是些文弱的傭人,怎當得住這些如狼似虎的惡人屠戮,沒多久便再也聽不到活人響動了,蔣門神大喝一聲,問道:“誰見了施恩狗賊!”


    眾人都是東張西望,無人應答,蔣門神焦躁不已,又大喝了一聲:“若是叫他跑了,咱們都白幹了!”,這時才有一人囁嚅道:“剛……剛才聽到一個人滾下土坡去了!”


    蔣門神趕上,往那土坡下一望,黑漆漆的甚麽也看不見,蔣門神隨手將火把往下一丟,這迴總算是探到底,隻是頗有些高,怕不有五七丈!


    蔣門神怒急攻心,迴手就是一巴掌,頓時將這人打了個趔趄,罵道:“剛才怎麽不說,叫這廝跑了,咱們都有後患!”


    那人被老大一巴掌打蒙了,哪裏敢迴話,蔣門神罵了一聲,道:“挖個坑把這廝們都埋了,把金銀都收拾好,迴去之後大家分賬,若是誰存私心,明天就跟這廝們一起躺在這裏罷!”


    眾人見說都是齊齊答應,“不敢有私心,大哥隻管放心去追,咱們等你迴來!”隻見挖坑的挖坑,抬屍的抬屍,撿錢的撿錢,很快都忙活起來,蔣門神一把奪過被打那廝手上的火把,迴頭罵了一句,“甚麽事都要老爺親自動手才行,養你這廝們有甚麽用!”便往那土坡底下翻去。


    等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下到坡底,哪裏還有施恩的人影?不過說實話,這土坡子下麵大半夜的要藏個人誰能找得到,蔣門神又不敢耗到天明,畢竟頭一次幹這等買賣,手上收了怕不下一二十條人命,心中到底有些虛。


    找了大半個時辰,蔣門神最後還是決定攀爬上去,施恩跑了便跑了,大不了把這五萬貫錢分潤一些給張都監、張團練他們,天塌下來便由他們去頂著,隻是這樣一來不免有些肉疼,畢竟原本是打算是獨吞的。


    “一萬貫到頂了!”蔣門神憤憤想道,這是他的底線,不然忙活一場,一點安慰也沒有,會影響他做事的積極性的。


    一想著還剩四萬貫巨款可以收入囊中,蔣門神終於趕走陰霾,又重新露出了笑臉,等他滿懷憧憬迴到坡上之時,卻被眼前一幕驚得差點瘋掉。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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