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靜的夜空中,一顆流星劃破天際,它用燃盡自身的代價,換來了無邊的天幕上那條絢麗而短暫的光痕。


    若是尋常無事時,等那華燈初上時,三五知己好友,靠在軟軟的沙灘上,看著這美妙的夜景,相互述說衷腸,那該是何等的愜意啊。


    可惜人這一生,不如意事常八九,總有些無妄之災,會毫無預兆的強加於人。


    這時鐵麵孔目裴宣伏在上下起伏的海船之上,抬頭望著星空中的異景,心緒說不出的雜亂。


    原本在來此的途中,他也隻是火急火燎的一門心思往此處趕,也無心顧及其他。哪知此時到了這登州,自己也身在渡海的船隻上,眼見離沙門島就近在咫尺,卻不想,此刻他的心情突然變得複雜而忐忑起來。


    作為一個刀筆精熟的大府孔目,又在一府官場上廝混了近二十年,裴宣怎會不清楚這沙門島是個甚麽所在?據傳犯人要是到了這沙門島上,直可算是一隻腳已經踏到了地獄門口。


    當年京東轉運使王舉元在公文中曾給沙門島上的犯人算了個賬,他在偶然中恰巧目睹過,那公文上有一句話,當時便叫他記憶深刻,此時想來,更是觸景生情。


    原來那句寫道:“如計每年配到三百人,十年約有三千人,內除一分死亡,合有二千人見管。今隻及一百八十,足見其弊。”


    此時這句話一直衝蕩在他的良心深處,隻讓他懊喪不已。隱隱中隻覺有些害怕上島,唯恐那兩位妻舅已被奸人所害,不在人世了。若是上島後真是這般結果,如此怎麽跟渾家交待?自己這輩子難道要一直活在悔恨當中?


    這時一股帶著濃濃海腥味的海風灌到他的鼻腔中,直叫原本隨著潮汐湧動就有些不適的他,隨即帶出一陣幹嘔。


    坐在裴宣身邊的王倫見他心緒不寧,又有些暈船,見狀直拍著他的背心,這一掌一掌的輕拍,仿佛有種魔力般,隻讓裴宣心中好受了許多,他感激的迴頭望了此人一眼,心道他和上千弟兄晝夜疾馳都是為了自己而來,若此時隻顧作態、神智頹墮,卻怎對得起這份沉甸甸的情誼?


    一直留心觀察著裴宣狀況的王倫,見這位鐵麵孔目的麵色一時沉毅起來,也不嘔了,隻是小口喘氣,微微放了心。


    此時忽見最前麵船上,一個頭上長著肉瘤的大漢迴身打了個手勢,王倫隨即對費保招唿了一聲,費保忙起身傳令,隻見四周的海船都是加快了速度。


    望著這一隊上十艘就要抵達目的地的海船,王倫心下暗暗感歎,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到了這兩眼一抹黑的登州,自然要找信得過的當地人氏問清情況,此時有了諳熟門路的鄒氏叔侄,事情果然好辦多了。


    話說今日午時,王倫在孫新的十裏牌酒店中接到這對叔侄時,雙方一見如故。這鄒淵鄒潤初打照麵時,對著王倫納頭就拜。王倫一開口請他們上山聚義,這兩人都是毫不推辭,估計在路上聽孫新說了情況之後,這兩人都是心有準備。


    後來聽梁山人馬要上這沙門島救人時,這叔侄又是自告奮勇前去尋船。不到一個下午,梁山這三百人所需要的船隻已經備齊,又是他們前去重金請了兩位熟知沙門島所在的漁民,這才有了晚上趁夜渡海之事。


    跟著王倫過來的,是這對叔侄中的侄兒獨角龍鄒潤,他的叔叔出林龍鄒淵此時留在南岸上,給魯智深、李逵、鄧飛、楊林作著向導,那一千騎兵跟著這幾位頭領,擔負著監視四座水軍營盤外加一個刀魚巡檢駐所的職責。這五處營盤跟前都有人盯梢,但有動靜,便放響箭,立馬抄他老巢。


    隨浪起伏的王倫正低頭沉思著,忽聽這時林衝起身吩咐道:“各自都準備好了!”王倫見說往前麵望去,借著月色,在視線中已經可以看到這座死亡之島的輪廓了。王倫拍了拍身邊的裴宣,示意他集中精力,做好準備,待會還得靠他來認人。


    不到一炷香的時間,最前麵的船隻已是靠了岸,大家紛紛跳下船來,忙著固定船隻,王倫和焦挺、裴宣也是下到了沙灘之上,這時費保對張順道:“張順哥哥,這海裏與我們那水泊看來也沒甚兩樣,除了浪大一些,沒甚奇特!”


    張順迴頭一笑,道:“這才出了海多遠?最多一二十裏罷?若再往深處去時,我們這小船可不經耗,非得大船才行!今夜運氣好,怕是老天爺也看不慣這天底下的冤情,直叫我等沒遇到甚麽風浪,得以安全上岸救人,不然隻怕夠嗆!”


    費保甚是服氣他的水性,見他這般說,直咧了咧嘴,跟著眾人往島上走去,張順殿後,留了五七個水手帶著兩個漁民在此守著船,這才追著隊伍去了。


    此時正值二更時分,島上卻已是基本聽不到響動了。王倫帶著這兩百精悍水軍和自己親軍,再外加林衝、張順、費保、裴宣、焦挺、鄒潤六位頭領直往這島嶼深處摸去。根據孫新提供的消息,這島上的居民隻有八十餘戶,卻要供養這全島的人。而這島上此時在押的犯人就占了三二百人,那獄卒能有多少?以自己這近三百有備而來的精兵對這些羸弱的獄卒,應是綽綽有餘了。


    眾人正走著,忽見前麵充作斥候的親兵疾奔迴來,道:“哥哥,有五七個人從前麵小路撞了過來!”


    林衝見狀望了王倫一眼,王倫點了點頭,林衝便叫大家都隱蔽在小路兩邊的黑暗中,隻等這幾個過來。沒等多久,便見三四個獄卒模樣的漢子押著三個衣衫襤褸的犯人走來,其中一個獄卒罵罵咧咧道:“看你白白胖胖,斯斯文文,卻有些氣象,不像個沒錢使的,怎地上島也不知孝順老爺?”這獄卒說完,見那囚犯一臉不屑,看都懶得看自己,心頭冒火,怒道:“今日老爺便與你開開眼,讓你知道甚麽叫做賤命一條!”


    這人說完毫無預兆的一刀剁向其中一個骨瘦如柴的囚徒,這人連哀嚎都沒來得及發出,就被身邊這惡鬼奪了性命,那血直濺了旁邊另一個獄卒一身,隻聽那人隨即大怒道:“馬三,你瞎弄甚麽!都說了到海邊再殺,你是聾了還是傻了?在此處動手,你抬他屍體過去?”


    那馬三嘿嘿一笑,道:“卻費那精神幹嘛?直往這草叢中一丟,有工夫時再來處置罷!哥幾個每日吃得少,腿肚子都直發軟,我看還是早些迴去歇息罷!”


    這時那個看著還有些人形的囚犯怒道,“你們這般草菅人命,罔顧王法,不怕遭報應!”


    他身邊另一個餓脫了相的囚犯見了這慘無人道的一幕卻是毫無反應,隻是表情木訥的望了自己這個憤怒同類一眼。


    那馬三見說反而笑了起來,道:“報應?你跟我講報應?我都不知倒了幾輩子黴給發到這個不死不活的地方來,見天陪著你們這些該死的囚犯,這還不是報應?!廢話少說,你若是識相,叫家裏送銀子過來,我等說不定會多留你幾日!”


    這犯人一臉憤怒,隻是還沒等他開口,忽然隻見這四周衝出一夥人來,團團將他們圍住,那幾個獄卒大驚,便聽馬三喊道:“造反麽?這裏是甚麽地方,你等居然敢……”


    隻見他話還沒有說完,臉上那跋扈的表情還沒來得及換成驚恐,那個兀自發著聲音的頭顱已經離身五七丈之遠,在地上連連打了好幾個滾才停下。


    剩下三個獄卒已是驚得呆了,眼見這夥人太過兇惡,都嚇得跪地求饒,這時那個正被勒索的囚犯見了揮刀之人,極其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隻聽他失聲道:“妹……妹婿?”


    裴宣也是眼眶赤紅,隨即上前砍斷了他身上的繩索,也來不及說別的,隻顧問道:“大舅哥他人在何處?”


    見問,那妻舅忙道:“還在還在,大哥就在牢裏!”


    裴宣聞言這才大喜,一臉急切的望著王倫道:“哥哥!”


    王倫點點頭,望著那三個跪地求饒的獄卒,道:“你等要死還是要活?”


    那三個獄卒一見身旁二三百個手持兵刃的大漢,心道就是全寨的看守加起來怕也不是這夥人的對手,哪還敢心存僥幸,都搶著道:“小……小人願意領路,願意領路……”


    王倫見他們倒是心中有數,也省自己一番言語,道:“若耍滑頭時,莫怪我手上的刀不認人!”


    三人見狀都是磕頭作揖,爬起身就在前麵帶路,這時林衝指著另外一個囚犯道:“哥哥,此人如何處置?”


    王倫望了望此人,道:“這島上雖然有許多無辜之人,卻也有些是真正犯了該死之罪的,先帶迴去再說!”


    王倫話一說完便有兩個親兵上前將此人看住,這人見狀倒是盯著王倫看了一眼,那渾濁黯淡的眼神中忽現一縷精光,隨即一閃而過。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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