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座次、定職守,對於山寨來說是何等重要之事,事後自然免不了大擺筵席慶賀一番。


    在全山小頭目前來覲見完畢後,宋萬揮手招過周直,對他耳語了幾句,周直點點頭,隨即出了聚義廳。須臾,夥夫們搬著桌椅進得廳來。新上山的頭領們一瞧,隻見多有婦女的身影混雜其中,大為驚奇,都忙向身邊幾個老頭領詢問詳情。隻聽宋萬哈哈一笑,大聲說出此事緣由,眾人不禁感歎,直道寨主仁義,人心所向。


    林衝感慨一聲,有些安坐不住,幹脆起身幫忙。宋萬瞧見,隻朝一邊三五成群閑話玩笑,直等著開席的小頭目們罵道:“都是你們的嫂嫂,你們倒能安心?非得林衝哥哥親自動手!以後要吃飯自己做去,看誰還有臉來我夥房?”話一說完,作勢便要拿起身旁茶杯丟人。


    小頭目見說都是抱頭鼠竄,搖頭晃腦的上前幫忙擺放桌椅。不一會兒早就備好的酒菜上來了,王倫便邀大家就座,一桌九個頭領坐在一起,便如蠶豆炒豌豆般,親親熱熱的,相互敬著酒。


    席上聊到上次出兵西溪村一事,隻聽杜遷對王倫道:“趁著今日大喜,雪也停了,孩兒們也都吃得醉飽,我看不如今晚就下山一趟,替咱山上一個弟兄報了家仇!”


    王倫把酒碗一放,問他何事。隻聽杜遷憤憤道:“叵耐那壽張縣有個甚麽縣尉,原是廣南路象州人氏,那裏靠近大理,甚是偏僻。這縣尉眼見年紀大了,向朝廷告了老卻不還鄉,便想在我京東路安家,趁著還沒卸任,尋個事端便將那苦主關入大牢。隻暗地裏叫他家人拿錢來贖人,那個苦主家中就他這一個兒子延續香火,家境倒是還不錯,好歹有四百來畝良田。他老父當夜便揣著金銀偷上了縣尉家,隻是那狗縣尉雖收了錢,仍不滿足……”


    說到這裏,杜遷喝了口酒,接道:“隻是想方設法將他家中田地都強買了來,雖說是買,實未付幾個錢!他那老父懦弱,不敢相爭。等田地盡入縣尉手中,那苦主才被放出,聽聞家中巨變,隻去縣衙擊鼓喊冤,卻被那官官相護的縣令拿出白紙黑字的契約,反賴我那弟兄誣告,一陣亂棍趕出。那弟兄慪不過,連夜投到朱貴兄弟酒店!後來聞之哥哥替李四報仇,被我撞到,多次找我哭訴,我記在心裏,便想趁著今夜去拿了那廝,也好替他報了這仇!”


    眾人聽杜遷說完都是滿腔義憤,隻見林衝氣憤填膺道:“天下盡是這等貨色,叫百姓怎得安居?”


    王倫略想了想,對眾人道:“孩兒們自上次西溪村歸來,也歇了好些日子了。也罷,便隻今夜出兵,替弟兄們討個公道!”言罷又問杜遷:“那縣尉如今是住在壽張縣城裏,還是哪裏?”


    杜遷答道:“前些日子這賊廝鳥已然致仕,便就住在那苦主舊日莊中!”


    王倫聞言頓時麵色不豫,確認道:“連他家宅都給占了?!”


    杜遷點點頭,道:“不錯,便隻差遷他家祖墳了!”


    杜遷剛一說完,便見王倫把酒碗重重磕到桌上,怒道:“這廝可惡,占了田畝不說,連莊子也給侵占了,殺人不過頭點地,這縣尉做事連點餘地也不留,看來是討死心切!罷了!今夜且就遂了他的心願。杜遷兄弟,便點起三四百人馬,今夜我與你同去!”


    杜遷忙推讓道:“這等區區小事,怎好又勞哥哥親出?隻說那李家村一個戶不足百的小村坊,旁邊又無晁蓋那般的土豪,我看哥哥還是留在山上,就陪林教頭這幾位新上山的兄弟喝酒,隻小弟點起三百人,足夠了!”


    王倫沉吟片刻,搖了搖頭道:“那廝縣尉出身,說不定手下便有些看家護院的好手,倒要防著些,切不可輕敵!還是著你帶四百人,我同去好歹也有個照應!”


    林衝在一旁聽到,開言道:“小弟剛剛上山,無尺寸之功,多蒙寨主錯愛,眾兄弟抬舉,今夜願替寨主走一遭!”


    杜遷一聽哈哈大笑,道:“區區縣尉,怎當得林教頭大駕?照我說,就依了哥哥,我獨自帶四百人下山便了!”


    見三人說得不亦樂乎,阮小七忽笑道:“我素聞江湖上落草都興個甚麽投名狀,不若小弟今晚也湊個熱鬧?就與杜遷哥哥同去,也算納個投名狀!”


    王倫聞言笑道:“小七又來說笑,如今座次都排了,還要你納甚麽投名狀,你隻當是去酒店,先用飯後付賬?”


    眾人聽了王倫言語,都大笑起來。小二和小五見弟弟這般,都是搖頭苦笑,唯有小七一口咬定要去,林衝也起身求戰。王倫想了想,便道:“既然如此,那便請教頭和杜遷兄弟同去。小七隻是要去的話,我也不攔著,隻是千萬小心,那縣尉不比尋常百姓,這廝在官場上廝混了幾十年,又兼執掌一縣治安多年,手下指不定便網羅了些亡命之徒,諸位務必注意安全!”


    三人見說這才大喜,都起身相謝,王倫又請大家坐下,重新喝酒。鬧了一個時辰,大家才去歇了,隻為晚上出征養精蓄銳。


    有事話長,無事話短。不覺已到初更時分,天早已黑了。王倫在金沙灘上與眾人送行,隻聽他對大家道:“預祝各位兄弟凱旋而歸,報得孩兒們的大仇!我便在李家道口擺了酒筵,等待三位兄弟的好消息,隻是諸位務必小心!”


    眾人大聲謝了,依次登船。午時那場酒筵後,小二便迴村聯絡鄉親們去了,此時是小五執掌水軍。王倫吩咐宋萬好生看家,便也登船徑往李家道口酒店而去,朱貴帶著弟弟朱富相陪左右,一同往酒店而去。


    李家道口酒店今夜當值的小頭目在後麵水亭接著三人,哪裏敢怠慢!


    這三人裏,頭一個是一山之主,自不消說。另一個是頂頭上司,提拔自己的恩主,也不消說。還有一個乃恩主的嫡親弟弟,同樣是日後的頂頭上司,更不消說。當下打起十二分精神,殷勤請三位頭領在水亭上坐了。待上了一桌豐盛的宴席,便立在一旁,隨時聽候招唿。


    三人坐定,就在湖畔水亭裏賞著夜色小酌,席間王倫問起朱富,“聽聞你那個師父也是一身好武藝,江湖上都傳他三五十人近不了身,甚是了得,隻不知近況如何?”


    朱富忙放下酒碗,恭敬道:“迴哥哥話,我那師父隻因其祖母係番邦人氏,故而其雙眼碧綠,江湖上都稱唿他作青眼虎李雲。他家祖上世代在秦鳳路為軍,到了他的父親這一代,才歸了京東原籍,我師父見今做著縣衙都頭,在鄉中倒也威風。是以小弟得了兄長書信,這次投山時也明邀過他,隻是……”說到這裏,朱富吞吞吐吐,麵露難色。


    王倫知他心中顧慮,隻是哈哈一笑,渾不介意道:“隻我當年不也進京趕考過?隻是不第這才投身綠林!況且尊師作著都頭,也算一縣之中上流人物了,怎肯棄了前程,舍近求遠?朱富兄弟莫要介懷,隻是師恩深重,莫要斷了幹係,忘了關切!”


    朱富聞言頓時如釋重負,忙舉酒朝王倫敬道:“多聽兄長提起哥哥寬仁灑脫,今日得見,心服口服!日後小弟情願與哥哥牽馬墜蹬,肝腦塗地,在所不惜!”說完又補充道:“便如哥哥說的師恩深重,小弟來時無甚相報,隻把酒店送與了師父,也算聊表情意!”


    王倫點點頭,隻覺朱貴這個弟弟倒是挺會說話的,不愧是慣開酒家的。隻是他也知道此人當年投奔梁山時,倒是擺過他那師父一道。不過當時情況有些特殊,為了救李逵,直讓他陷入兩難境地。


    當時,一邊是做兵的師父,一邊是做賊的兄長,兵賊不兩立,倒也叫他好生為難了一番。最後師恩義氣敵不過血緣之親,還是狠心麻翻了師父,救了李逵,卻又在最後李逵要殺師父時,又攔下李逵,說服心不甘情不願的師父上了梁山,倒也算是在最後關頭顧及了師恩。


    怪不得江湖上都說,“隻有取錯的名字,沒有叫錯的外號!”這笑麵虎關鍵時候還真能狠得下心來。隻是王倫又轉念一想,這朱富明知救了李雲後,這位武功高強的師父,隨時會翻臉,找自己這個隻會點三腳貓武藝的徒弟報仇,卻仍舊在李逵廝並麻藥未過的李雲時,沒有選擇坐視不理,倒是說明此人還不是那種翻臉無情之人。


    隻是不管這朱富是個什麽樣的人,僅僅看在他是朱貴弟弟的幹係上,王倫也不會匆忙便對此人定性。到底怎麽樣用他,還需要時間來沉澱,看這朱富是如磐石般沉下去,還是如草包般浮上來。


    想到這裏,王倫嗬嗬一笑,舉起酒碗,與朱富幹了,朱貴在一旁笑著為兩人倒酒,三人說說笑笑,不覺時間過得飛快,四更鼓響多時了,想林教頭和杜遷、小七他們也該有迴音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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