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王倫從小憩中醒來,仍覺渾身酸疼不已。


    自那夜迴山後,這具軀體便鬧起意見。全身肌肉腫脹且不說,就連腦袋整日裏都是暈暈沉沉的。原以為休息幾天便可複原,哪知道現在情況反而愈演愈烈了。


    看來這個身體還是太過羸弱啊!王倫悶悶想道。


    前世他出生在鄂西山區一個平凡的小村中,就像水邊的孩子自小會水,山裏的孩子不怕爬山一樣,那時和小夥伴們一起上山“捕獵”的經曆幾乎占據了他整個童年時光。


    記得那時候,他常去玩耍的某座大山上有間殘破道觀,裏麵有個道士爺爺特別喜歡自己,沒事就要自己隨他練劍。自打跟著這位道人練劍以後,自己就再沒怎麽害過病,就連一般感冒發燒的情況都很少見。哪像現在,區區數十裏地的往來奔波就叫他緩了幾天還沒緩過來。


    明天起一定要重新練劍了!王倫暗下決心道。也不知道這位世外高人般的長髯老道現在怎麽樣了,是否還會在黃昏時分,一個人孤寂的對著夕陽蹉歎?


    唉,迴不去了!王倫搖搖頭,將自己從靜思默想中掙脫出來。他明白還有很長的一段路程等待著自己,類似迴憶這種沉重而奢侈的情愫,對於年輕的他來說,也許還遠未夠火候。


    ……


    這幾日山寨裏倒是風平浪靜。


    原先的山寨老人們都在休養生息,而新人們則是在積極融入群體。王倫知道等待事物發酵少不得耐心,故而在杜遷和宋萬表現出日益高漲的求戰意識時,給他們潑了一迴冷水。


    他不欲在羽翼未豐之前就過早引起官府注意,雖說駐紮在濟州城裏那些禁廂軍戰力不強,但是對於現在相對弱小的梁山泊來說,適當的保持低調沒有壞處。


    好在西溪村一役叫梁山泊的聲威達到了一個新的層次,這幾日裏便陸續有一兩百人前來相投。在經過知恥而後勇的四當家朱貴一一甄別以後,王倫將他們交予杜遷和宋萬操練,也好叫這兩個做夢都喊著要下山的家夥有些事做。


    翻翻黃曆,林教頭此時也該到了。按水滸上記載,林衝應該是在這一年十二月上旬的某個雪夜投奔的梁山,所以一連數日,王倫都在期盼著大雪的降臨。哪知老天爺像是偏偏與他作對似的,自那晚他穿越到這個時代後,天就沒陰過,更遑論下雪了。


    坐是坐不住了,碰碰運氣也好!


    一連數日,王倫每到傍晚便去李家道口酒店探視的次數,頻繁得都叫朱貴有些受寵若驚了。原本其他幾處酒店正在興建之中,他多半是要是巡視的,就因為王倫反常的舉動,直叫朱貴幹脆哪裏都不去了,隻老老實實的陪在店裏,每日做好晚餐等待王倫蒞臨,好似賢惠的家庭主婦一般。


    今日還下不下去呢?


    王倫望著碧空如洗的天際躊躇著。每次看到朱貴勞心費神的樣子,他也覺得老這樣下去也不是個事。


    罷了,不去了!瞧這情形一時半刻也難得下雪。正巧撞見哼著走調小曲的宋萬一搖三晃的往夥房而去,立刻被閑著無事的王倫拉了壯丁,相邀一起巡山。


    此時正好是晚餐的飯點,王倫和宋萬逛到山前嘍囉們進餐處,見大家粗茶淡飯仍是吃得香甜無比,王倫迴頭對宋萬道:“山寨每日裏宰羊殺雞,看著動靜不小,隻是給這一千七八百人一分,肉食卻僅僅隻能對付得中午一餐啊!”


    宋萬在一旁點頭附合道:“尋常農戶過年時方才能嗅到一絲肉味,哥哥心裏想著孩兒們,叫大夥現如今在山上每日都能沾到肉食,且那糧食管夠,誰不在心中感激哥哥?”


    王倫聽宋萬說完,見其有些會錯了意,卻也沒有解釋,隻是搖了搖頭,說道:“水軍規模還是太小,不然可分出些人手去水泊裏捕魚,晚上也好叫大家嚐嚐鮮!”


    宋萬笑道:“現下水軍是一個蘿卜一個坑,幹正經事都缺人,哪裏還有多餘功夫去湖裏捕魚!哥哥不記得那晚從西溪村出來,咱們硬生生給他們折騰了一宿!”


    王倫笑了笑,道:“我這裏倒是有個計較!兄弟,你明日去知會杜遷一聲,跟他到庫房裏取一條二十兩重的蒜頭金,三千兩上好紋銀,且再殺一隻羊,五對肥雞,吩咐夥房操弄好,再備十壇好酒,莫拿村釀對付,待備齊了且與我同去見三個好漢!”


    宋萬摸了摸頭,疑問道:“哥哥,卻是去見哪三個?”


    王倫嗬嗬一笑,神秘道:“到時自然知道!”


    話說到了第二日,王倫用過午膳,跟杜遷交待了些瑣事,便帶著宋萬一道下了山來。兩人並十個挑著烤羊美酒的嘍囉一行來到金沙灘,早有備好的舟船在此等候。王倫見宋萬專門收拾了兩條幹淨清爽的舟兒,道:“隻一條足夠了!”宋萬笑道:“哥哥不會那水裏的活兒,帶兩條保險些!”王倫笑了笑,當下也沒再推辭,隻喊了幾個識得路徑的水手,大家上船坐定,一起朝水泊深裏劃去。


    兩尾小舟一前一後,在水中行進了大半個時辰。忽見前麵水勢給一片望不到邊際的蘆葦蕩子所阻住。眾人隻見那通體枯黃的蘆葦枝條自水中豎起,仍有一人多高,密密麻麻的聚集成片,隻叫視線也穿不透去。


    這時蘆葦叢中隱約有條小船,橫在那入口不遠,上麵立著一條隻著單衣的漢子,手搭涼棚,正朝王倫這邊張望。


    “寨主,三頭領!隻這裏麵便是連著水泊的石碣湖,湖邊就是那石碣村的所在,隻是小人們沒進去過,實不敢沒頭腦地亂撞!”水手停下槳,迴身朝王倫和宋萬稟道。他是積年弄水的內行,眼見這片蘆葦叢都望不到邊際,若是不識路徑,在裏麵廝蕩一天也未見得能劃出去。


    “兀那漢子,打聽個路成不?”宋萬見狀,起身朝那蘆葦蕩中漁夫喊道。


    那漁夫聽到這邊動靜,並沒有馬上迴答。隻是順手折了一支蘆葦枝條咬在嘴裏,圓睜著那雙怪眼朝這邊探視,半晌才道:“你等莫不是山上的歹人,來探聽我村中虛實?”


    宋萬聞言哈哈大笑,道:“我便是山上強人,你敢走近些答話麽?”


    那漢一聽這話,也是放聲大笑。卻見他麵上哪有怯意?二話不說,脫了身上那件單衣,隻往泊裏一跳,隻聽“噗通”一聲,整個人沒入冰寒刺骨的湖水裏。


    王倫見狀心中有了計較,這般天寒地凍的,還敢往湖裏跳,此人若不是失心瘋便十有八九是個高手。


    須臾,隻見王倫背後那條小船止不住的左右搖晃,有幾個站不穩的嘍囉頓時被搖到水裏,這邊船上幾個水手見了,都氣憤憤地去尋兵器要下水並他,王倫止住眾人,朝水裏道:“我這裏有上好的一隻烤羊,原本要送與村裏的三條好漢打打牙祭!那漢,你莫不是要把它顛入湖裏喂王八麽?”


    話語剛落,隻見一隻繡著紋身的胳膊搭上王倫所在的小船邊沿,突又冒出一個頭來朝天噴水,待水吐盡了,方才道:“你且說與我聽,是哪三個好漢!”


    王倫嘿嘿一笑,也不答話。隻從身上取下一個葫蘆,仰頭喝了一口,蓋了蓋兒,朝那漢丟去,道:“不忙,且上來喝口酒水暖暖身子!”


    那漢雙手擎天,接住酒葫,身子卻不往水裏墜。隻見他把那塞子拔開,咕嘟咕嘟的猛灌下去,宋萬見了讚道:“好俊的水裏功夫!”


    那漢哈哈一笑,道了聲“好酒!”,便將酒葫蘆丟還與王倫,雙手朝船麵上一拍,整個人如利箭一般衝出水麵,穩穩落到王倫所在的小舟上。


    王倫笑了笑,道:“既嚐好酒,豈能無肉?”吩咐左右在食盒中取出一隻肥雞,王倫自撕了一條雞腿,在嘴中咀嚼,把剩下那半隻雞又丟與那漢子,那漢子毫不客氣,接過來便扯著那雞子隻顧吃,王倫這時脫了外衣,丟到隔壁舟上,把與剛從水中爬起的嘍囉們擦拭。


    “咦?”


    正吃著雞還不忘留心這邊動靜的漢子瞧見王倫舉動,心下很是驚訝。這件外套怕不下幾貫錢,竟輕巧巧遞與下人擦水,而那些做小的仿佛見慣了似地,接著就用,也不矯情,見此情形,那漢倒是有些暗暗服氣。


    “漢子,敢問這石碣村裏的阮氏三雄與閣下如何稱唿?”王倫笑問道,心中已經有七分把握猜到這人身份。


    那漢子將手中吃剩的雞骨往湖心一丟,笑道:“甚麽三雄,都是漁民們閑時叫著玩的,這位教授莫要取笑!隻這三人中的前兩個,都是我的嫡親兄弟!”


    “原來你便是阮小七?哈哈,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我與哥哥今日下山便是特來尋你三兄弟的!”宋萬笑道。


    “不才梁山王倫,這位兄弟乃我山寨裏的三頭領,喚作雲裏金剛宋萬的便是。今日得空,特地前來拜會江湖上好漢們口碑相頌的阮氏三雄!”王倫拱手道。


    “莫非是人稱白衣秀士的梁山王倫?”阮小七驚問道。


    王倫點點頭,道,“便是小可!不知七郎,二哥、五哥可在家否?”


    “都在,都在,王頭領且隨我去!”阮小七喜道,他兄弟三個心裏早有投奔梁山大寨之意,隻苦出身甚低,怕招人白眼,倒埋沒了自己兄弟三人。故而還在躊躇之中,不想今日王倫親來指名拜訪,怎不叫他喜出望外。


    王倫叫水手朝那蘆葦蕩中搖去,阮小七不待靠近,急衝衝的跳了過去,喊了聲:“兩位頭領且隨我來!”便在前麵帶路,王倫叫水手跟住了,三隻船廝並著朝那蕩裏深處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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