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大爺是一個行動派的狂人,正因為如此,某方麵來說也極度自私。


    有些道理大家都明白,但是都不會較真,因為在主流的社會裏,認真就輸了。就像皇帝的新衣明明是虛無,卻隻有童話裏的小孩膽敢說他在裸奔。


    必須得是童話裏的小孩,現實裏但凡沒有被放棄,訓練得足夠正常的小孩定然也會熟練地讚美新衣的美妙。


    但是,岑大爺很真,他也不是小孩。他是真的去做,卻沒打算說真話。


    萬事開頭難,最開始口口聲聲說什麽改變中國足球,不過是虛張聲勢。


    不成熟的想法倒是有一堆,也得有前仆後繼的小白鼠來當祭品。為此氣勢上就不能輸,不光是給想要忽悠的對象看,更是給自己看。


    岑大爺心知肚明,自己這樣的人是多麽渺小卑微,自己的所作所為和終極目標是多麽的不知天高地厚,一開始不放下狠話,輕易就會打退堂鼓,這不光涉及自己的鬥誌,還有良心。


    你們都很棒,你們都是我選中的人,話雖然說得漂亮,其實也沒有騙人,衛佳皇現在明白沒有說真話是他沒有說我要拿你們怎麽樣。


    岑大爺有一個自己都害怕的大膽猜想,準備就靠這幫被忽悠的小屁孩去積累經驗。


    他知道的“真理”,其實大部分人都知道。


    隻論輸贏,其實很簡單,沒有門檻。


    怎麽樣利用這一點,實現真正意義的下克上呢?


    做到了這一點,自然就改變了中國足球,甚至改變了足球。


    重新定義足球世界的強弱,這是岑大爺的終極理想。為此他不惜燃燒,甚至埋葬,衛佳皇,白築這些笨小孩的青春。


    本來計劃得好端端的,在自己的理想國裏,做一個唯我獨尊,一意孤行的暴君,不論成敗如何,做到極致就算不枉此生,可是他遇上了那個奇跡般的少女。


    少女告訴他:“可不許暴殄天物喔!”


    岑大爺原以為需要賭上一生才能看到的風景,少女在那一天的19中足球場就讓他看見,而且遠比他想象的還美好。


    那一天的洪宇嵐遠沒有強大到可以開上帝視角的程度,所以岑大爺的心情衛佳皇無從得知。想來他當時情緒的激動,應該遠勝初見三角短傳的張宏根,第一支被米歇爾斯全攻全守教育的球隊,讓君臨天下的宇宙巴薩感動得無以複加的舊世界球迷。


    衛佳皇有仔細想過,都是用超凡的手段作弊,和蹴後對新疆葡萄所為不同,洪宇嵐並沒有對任何個體做出本質上的改動——她應該也不具備那個能力。黃金一代的每個少年還是以前那個平平無奇的少年,別說是什麽怪物了,他們連天賦異稟都說不上。但是洪宇嵐最厲害的地方在於她做到了兩點。


    一來,她把當時除自己和白築以外的五人當做一人在使——都不能說是如一人,那就是完全地融為一體,不管她是怎麽做到的,事實就是大家完全貫徹了她一人的意誌在運動。簡單說,就是五個人全聽她的,她怎麽想,他們就怎麽做,這種程度的執行力,足球隊是不可能的,訓練有素的精銳部隊興許可以做到。


    二來,她的選擇絕對正確,是適配每個個體微不足道的即時能力的最優方案,沒有一次失誤。他南衛這個山寨的智者當然沒有北樸那麽強大的論證能力,但從直覺上他斷定這就是無限逼近天命的計算能力。每個個體在比賽中做的所有選擇都是最優解。


    除此之外,洪宇嵐沒有做任何多餘事。


    但從效果來講,遠比淩霹的新疆葡萄誇張。


    洪宇嵐就好像阿爾法狗統治圍棋界無情地揭露了半神的圍棋高手其實都是臭棋簍子的真相那般,把足球的所謂不可逾越的實力差距肆意踐踏。


    用ai的標準,圍棋高手們從一開始就錯了。正如岑大爺對足球的經典理論,煞有介事的名局,不是比誰強,而是比誰爛。


    足球和圍棋比,有兩點封死了ai入侵的可能。


    其一,圍棋的戰鬥工具是棋子,規則之內,工具本身的功能無謂上限下限,完全能跟得上使用者的思想,不用考慮什麽執行力,你要它落哪,它就落哪,決策者是定對性因素;足球的戰鬥工具是每個參與個體的肉體,他本身的功能不但有上限下限,甚至哪怕在規則之內,肉體的上限都是很低的,在很多時候都是大大落後使用者的想法的,你最想它去的地方它往往去不了,而你的想法要屈從於它的狀況,說白了,決策方在實戰中其實是傀儡,執行方才是實戰中的甲方。


    其二,圍棋不光是誰下棋誰說了算,更關鍵的是所有棋子都不可能有異心。足球難在不光是實戰的細節得踢球方說了算,更要命在於隻要是參與踢球的個體說了都算,而所有的個體都肯定有異心。


    衛佳皇相信當時的岑大爺不會沒看出來洪宇嵐偏偏就顛覆了這兩點。


    少年們踢球,但他們都聽洪宇嵐的,而且像圍棋的棋子那樣聽話,絕無異心。


    這樣就簡單了,比賽在洪宇嵐完全介入的那刻就徹底變質,不像足球倒像圍棋。洪宇嵐就好比阿爾法狗,而吳讓他們連一個初段的棋手都算不上,這球還有法踢嗎?


    岑大爺不會開這麽大腦洞。他的腦洞隻限足球。他會看到蔣灝們的一舉一動其實都平平無奇,但是所有的平平無奇疊加起來卻讓強大那麽多的吳讓被逼上了絕境。他的理想如果實現,頂天就這麽迴事,但效果是逆天的。而且他知道,如果洪宇嵐在一個正經的平台上來這麽一出是有多驚世駭俗。


    壓力全部到了他這邊。


    “不要暴殄天物哦!”


    衛佳皇他們再也不是小白鼠,而是正經八百的黃金一代。一定要讓這幫人四平八穩走到頂點,那時候必定有人不服,再搬出洪宇嵐這尊大神也不遲。


    他是有尊嚴的。如果說洪宇嵐的存在好比西遊記的觀世音菩薩,自己的角色就變成那隻猴子,怎麽可能什麽都沒有做就去求菩薩幫忙呢?


    衛佳皇覺得,和吳讓組那一戰,不用假模假式的過謙,任何懂行的足球人都會把它當做可望而不可及的神跡。它不但給了壯著膽子在獨木橋上在周遭幸災樂禍地注視下一意孤行的岑大爺打了一針強心劑,啟發了他的靈感,指引了明確的前進方向,更重要是也激起了他的雄心。


    足球人有足球人不可替代的智慧與信念,岑大爺有賭上這一切去追趕那可望不可即的神跡。有生之年不求替代,但至少盡可能拉近那段距離。


    最關鍵的是,他深知洪宇嵐在那一天展現的強大為現實所不容。強則強矣,卻需要適度包裝,更不能持久。他一定要率領這黃金一代走上現實裏生存下去的正確道路——力爭上遊,並走到上遊。


    19中在當時的福都,乃至整個五山的校園足球中,無疑是超級豪門,加上職業的門檻,放在整個中國足球界,勉強算最下等的寒門。


    岑大爺的閱曆告訴他,在這樣的前提下,要讓一個整體力爭上遊,隻有一個辦法——製霸猛牙杯。


    這也是衛佳皇舊世界參與的目標最偉大的一次下克上——至少在他的人生裏是這樣。


    岑大爺是個很務實的人。他一個球癡見到了在衛佳皇看來是這麽驚世駭俗的足球奇跡,見了也就見了,沒有去向始作俑者刨根問底,而是緊鑼密鼓在為現實的生存做打算。他在細節上沒有刻意去模仿洪宇嵐的所為,一切的建設都是照著自己的足球哲學為了猛牙杯,為了實現下克上,達成力爭上遊的完美結局。


    靠著在洪宇嵐走馬燈那裏複習的過往,衛佳皇現在想來,岑大爺再怎麽驕傲,放著現成的外掛,也難免僥幸。


    他並沒有完全地以我為主,或者說至少在前期建設,洪宇嵐那句“不要暴殄天物”的咒語讓他為黃金一代為主體的隊伍留下了很多空白的空間。話當然可以說得好聽,什麽為了保留可塑性,其實不用想也知道是為了必要的時候讓洪宇嵐插手。


    計劃中他拿下猛牙杯,什麽也不問,便算交棒。


    那個女孩既然說出“不要暴殄天物”,我盡到了本分,剩下就是你的表演時間了。


    可在終極大考猛牙杯即將臨近的時候,在隻許成功不許失敗的巨大壓力下患得患失的岑大爺終於還是沒忍住,攔住了洪宇嵐。


    滿心想抱大腿的他卻聽到了來自大腿的晴天霹靂——外掛是限時的,而大腿現在已經看不見外掛了。


    這麽一個利空消息反而讓岑大爺放開了手腳。全麵地貫徹了自己的意誌。


    大腿雖然沒了外掛,作為一個非同小可的富二代,能量也不容小覷,也給岑大爺提供了很多便利,但是在現實的不平等競爭中其實也是常規操作。


    洪宇嵐走下神壇,岑大爺反而無縫對接地正式獨挑大梁。


    衛佳皇想,扒總說自己應該最擅長下克上才是,可嚴格意義上說,舊世界自己參與的意義重大的下克上其實隻有兩起。


    以對抗吳讓為起點,製霸猛牙杯為終點。


    究其根源,對抗吳讓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下克上,自己這些所謂的黃金一代和新疆葡萄也沒有什麽分別,不過是幕後高人洪宇嵐的工具人而已——扮豬吃老虎的工具人。


    但是,猛牙杯是真正意義上的下克上。


    理論上,對抗吳讓組是下克上的標準答案,從自身實力出發,量體裁衣,優勢最大化,做好每一次選擇,那麽必勝無疑。


    問題是,上哪裏找第二個洪宇嵐?而且還要求必須是當時那種狀態的洪宇嵐。


    猛牙杯的下克上,至少在內核上已經和洪宇嵐無關了。


    告別了那個妄圖求助外掛,怯懦的自己,岑大爺用遠遜洪宇嵐的智慧,和卑微的力量,拿著自己這些歪瓜裂棗是怎麽做到的呢?


    運氣麽?


    可好運來臨之前,他是怎麽熬過來的呢?


    就算是小概率事件的疊加,他也是用有限的力量這麽一路挺過來的啊!


    一次是偶然,多次不敢說是必然,卻至少有其合理性。


    不對!在下克上這種本來就強人所難的不合理要求麵前,能做到合理,他一定當得起那高級很多的評價——不是合理,是正確。


    岑大爺的做法才是下克上最正確的打開方式。


    除開打鐵還需自身硬這樣大家都認可的真理,岑大爺是舊世界難得的真人。舊世界也講勝者為王,可是和這個世界完全不同。至少所謂的勝並不是踢球得贏。


    岑大爺這個接近瘋子的真人,偏偏會錯了意,他不但想贏,而且一定要贏。明明球隊實力不濟,他也不放棄。


    所有人,包括洪宇嵐都不看好他,到最後他自己也沒有一點信心,但是他始終沒有放棄下克上的執念,把一些別人覺得無關緊要的原則堅持到最後。


    他從頭至尾就跟衛佳皇他們灌輸差距是明顯的,實力的提升是很複雜的,但輸贏是很簡單的,而足球歸根結底就是比爛。如果要確保勝利,永遠也不要讓對手認為你值得重視,不到萬不得已,永遠也不要把自己最好的一麵展現給對手看,除非你的展現能確保勝利。


    大家到最後也是這麽做的。賈府也好,蔣灝也罷,他們把最好的一麵展示出來是為了討打。正麵對抗完全不是對手,自己還有點存貨該怎麽辦呢?挑逗他們!


    運氣是不錯的,不論是蔣灝的彩虹,還是賈府叫上衛佳皇幫忙的鬥牛,甚至衛佳皇最後的下地,都成功地讓強敵一點就著。


    本來不可一世的超白金,變成了會武術的流氓,堂堂的猛牙杯決賽變成了低級的暴力舞台。


    但是,岑大爺贏了,隻不過在舊世界,你贏了不算而已。


    在這裏是不同的,贏了就得當王。而且不是舊世界那麽複雜的贏,就是踢球贏,其他的更複雜的贏反而不算。


    岑大爺的下克上法則隱藏最深,也是最黑暗的一條:如果贏了能得到一切,你可以不擇手段。


    從岑大爺為大家約戰冷血十三鷹開始,岑大爺其實已經在悄悄地向大家灌輸一個他最想讓大家知道又不敢親口說出的理念:為了贏,足球其實是可以沒有底限的。


    正因為這樣才要隱藏自己,因為隻有這樣才能笑到最後——有時候甚至隻是為了活到最後。


    有的人領會到了這一點。


    於是猛牙杯決賽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反而不是黃金一代,而是一直不顯山不露水的袁茵。


    他那一捅,是下克上的畫龍點睛之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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