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趕緊夾了一個鴨腿放入自己的碗裏,先不客氣地大咬一口,然後笑吟吟抬頭含糊道:“這時辰,迴去做飯也來不及了,我就在這湊合一頓……哎呀,大人快坐,一會菜要涼了!我看你家人少,桌子也不夠,就讓夏荷她們同在一桌吃吧,不然她們一會熱菜,還得浪費一捆柴。”


    說完之後,她又招唿著兩個丫鬟一起上桌,不客氣地大吃起來。


    開什麽玩笑?雖則是表達感激,可她現在自立門院,銀子花銷不輕鬆,哪有做完一桌子菜,不吃就迴去的道理?


    她今天可是荷包大出血了,不光要吃,還要多吃些,這才能迴些本錢呢!


    這主仆同桌,並不合規矩,但是司徒大人窮得叮當響的家裏,也不像是有狗屁規矩的樣!


    第33章 誰要改嫁


    看著楚琳琅這麽不客氣, 司徒大人難得的傻氣也逐漸消散。


    他在水井邊洗了手,便從容坐下,端起了飯碗, 然後對一旁饞涎欲滴的觀棋道:“你也來一起吃吧。”


    觀棋正等這句話呢, 忙不迭上桌,拿起筷子就夾了一大塊燒肉入口。


    嗯, 不錯, 入口即化,軟爛極了,竟然有幾分連州酒樓的味道!那蛋也炒得好吃,配炊餅正好!


    於是在這不大的廳堂裏, 風馬牛不相及的兩家, 主仆不分地湊合吃了一頓。


    夏荷和冬雪從來沒跟主子一起吃過飯,都有些不好意思伸筷子。


    而楚琳琅嫁到周家後, 在婆婆麵前吃飯講究些規矩, 遇上宴客一類, 寧可不吃,也得維係官夫人的優雅。可如今在司徒大人麵前,她倒是懶得裝了, 隻埋頭吃飯, 下筷子隻顧著狠準穩。


    司徒晟吃得不多, 看著楚夫人愛吃哪盤菜,他就會動動盤子, 將菜往勞苦功高的楚氏那裏挪挪。


    跟楚琳琅有得拚的,就隻剩下觀棋了, 他今天跟大人當差, 誤了飯點, 吃起來狼吞虎咽,配著自己買的炊餅,腮幫子甩得可香了。


    當觀棋舉著筷子夾向最後一隻鴨腿的時候,桌下的腿突然被人踹了一下。


    不知所謂地抬頭看時,突然發現主子淡然瞟了他一眼,遲疑之間,那鴨腿就被楚琳琅一筷子給夾走了。


    她一臉從容地將鴨肉剔下來,卻分給了夏荷、冬雪兩個丫頭。


    這又讓觀棋大為吃味,覺得一樣是奴才,怎麽自家主子這麽不疼他呢!


    待吃完了飯,司徒晟總算撿拾起待客之道,親自燒水,給楚琳琅沏了清茶來品。


    這位司徒大人,吃住不甚講究,卻在茶道上很下功夫。擺在桌案上的茶具雖然隻是普通的紫砂壺茶盞,可看著盤得油亮光滑的表麵,足見平日被人時時拿來用。


    司徒晟沏茶行雲流水,動作也是說不出的優雅順暢。就連不懂鑒賞的楚琳琅也看直了眼。


    這些高雅名堂,好像周隨安都不大懂,可是司徒晟做起來卻從容雅致,自然極了。


    楚琳琅想起夏荷說過,瘟生那瘋娘原是高門大戶女子,看來是不假,所以再怎麽落魄,曾經的官家子弟骨子裏都有難以磨滅的氣度。


    司徒晟沏好了茶,便遞給了楚琳琅一盅。楚琳琅小口品酌了一下,不由得點頭。


    難怪文人們就愛擺弄這些小茶盅,這麽精心一品,味道的確跟大碗的茶不一樣。


    不過窗紙糊完了,飯也吃了,茶也飲了,這時辰更是不早了,她也不宜久留,就此與君別過就要打道迴府。


    就在要起身的功夫,大門處突然有車馬喧囂,緊接著便是咚咚敲門的聲音:“司徒大人可在家?”


    大理寺少卿的應酬真忙,這麽晚了還有訪客。可是楚琳琅卻不宜讓人撞見她跟司徒大人在私宅共處。


    畢竟她還沒有和離,掛著周家婦人的名頭,若是被人撞見,傳到周家耳中引起誤會,反而多事了。


    可這宅院的後門被亂堆的雜物堵住,一時也打不開啊。


    司徒晟示意她莫慌,可以去隔壁偏房避一避。


    當楚琳琅領著兩個丫鬟躲在黑漆漆的屋子裏時,不由得啞然失笑——好心來送家具,怎麽反而有幾分被捉奸的味道了呢?


    就在這時,府宅大門已經被觀棋打開,就聽聞爽朗的男聲笑道:“少卿大人的府宅子可真難找,我方才差點迷路了呢。”


    楚琳琅隔著房門,隻聽司徒晟穩穩迴道:“不知四殿下親臨,卑職有失遠迎。”


    看來司徒晟如今真是朝中炙手可熱的新貴,這麽晚了,堂堂四皇子居然親自找上門來。


    接下來就是一堆打官腔的客套寒暄。


    看來四皇子很是感念緝拿刺客那一夜,司徒晟肯手下留情,替他兵營的人放水。


    不然那個人若被拿住,再受人指使隨口胡說些什麽,必定要被太子殿下咬死,說是他派人行刺的。


    畢竟那刺客曾經是他的舊日親隨,如此明晃晃栽贓的人選,怎麽看都像是他行刺皇兄。


    至於司徒晟之前幫助老六扳倒了叔父泰王,進而連累他母妃入冷宮的舊怨,四皇子絕口不提,甚是關切著司徒大人的冷暖,看樣子是要送些管事仆役給司徒晟。


    四皇子如今失勢,雖然陛下依然留著他做事,可風頭不再似從前。


    所以夾著尾巴做人之餘,四皇子難免要重新物色堪用之人,想法子再度起勢。


    而這父皇新近重用的臣子司徒晟,雖然寒流出身,表麵看起來硬邦邦不知變通,仿佛忠君孤臣一般,但依著四皇子劉鎮看來,他其實油滑聰明得很。


    既然司徒晟已經跟老六鬧僵,又不曾傾靠太子,他不妨主動示好,試探一下,看看此人以後能不能為自己所用。


    聽到了四皇子的建議,司徒晟穩穩道:“四皇子的好意,卑職心領了,隻是家中已經請了仆人,俸祿有限,養不了這麽多人……”


    聽聞此話,劉鎮反駁道:“你身為五品大員,可家裏隻有一個小廝哪夠?錢銀的事情,大人不必擔心,我送的這些人都是死契,他們的月例也不必你出,不過添幾碗飯而已,花不了太多錢。”


    說完,他揮了揮手,不一會院子裏就站入了一個管事,三個侍女丫鬟。


    四皇子劉鎮是有備而來,他老早就打聽清楚了,司徒晟家中並無管事仆役。今日他親自將人送來,司徒晟就算想推拒,也推拒不了。


    隻要司徒晟將人留下,就此他和司徒大人便有了些千絲萬縷的聯係。


    司徒晟已經為了他,得罪了太子,又跟老六交惡。總不好自己將路走死,再得罪陛下另一個兒子吧?


    陛下年事已高,司徒晟若是聰明人,當明白從龍之功的重要。


    所以就在司徒晟表示真的已經請人之後,劉鎮輕笑道:“若是請了人,怎麽半天不見人奉茶?司徒大人,您搪塞我也太不走心了吧?怎麽?本王的一片好心賞你幾個人,是要卿之性命?”


    司徒晟垂下眼眸,正想著如何推拒時,隻聽不遠處的偏房裏傳來了女子清朗動靜:“大人,奴婢方才睡著了,可是廳上來了客人?奴婢這就穿衣服出去備茶!”


    司徒晟一愣之後,立刻反應了過來,高聲道:“管事既然已經睡下,就不必起了,隻讓丫鬟待客就是!”


    不大一會的功夫,冬雪和夏荷兩個丫鬟就木著臉出了屋子,從廚房端了熱水茶杯進了廳。


    司徒晟穩穩道:“皇子殿下明鑒,卑職真是已經請了管事,還買了丫鬟。您也看到了,在下的屋舍簡陋,住不下太多人,還請見諒。陛下的好意,在下心領就是了……天色已晚,在下不耐熬夜,若四殿下還有事情,不妨留待明日朝上去說。”


    說完,他便站起身來,微笑看著四殿下。


    如此明顯趕客,再沉的屁股也坐不下了。四皇子目光陰沉地打量著突然冒出的兩個丫頭,心知沒法再強留人。


    他也並不想跟司徒晟扯破臉,畢竟司徒晟現在是父皇眼前的紅人,就算拉攏人,也要從長計議。


    可是被人如此打臉拒絕,到底是怏怏不快,那臉也陰沉似鍋底。


    司徒晟恍如沒有看到四皇子的臉色,隻是一邊在前引路,一邊淡淡道:“聽聞四殿下善鳧水,當知在大江大河中,應順勢而為,切莫逆流而上。如今浪大,殿下韜光隱晦,當真是明哲也。可也要懂得,這氣力要使在該使之處,不該用在卑職這窮巷陋室裏……”


    劉鎮腦子轉得快,一下子聽出了這位司徒大人意有所指,他不由得定住了身子,探究問道:“您的意思……”


    司徒晟依舊淡然表情,隻是淡淡道:“年歲大的人都念舊,衣不如新,可人卻不如舊。四殿下當仔細想想,為何官家待您之期許,與其他皇子不同。依著卑職看,您莫要再白用氣力在朝堂上……”


    劉鎮的表情一愣,眼睛也逐漸圓瞪。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司徒晟的意思。


    陛下的皇子眾多,他之所以能與太子分庭抗禮,最根本的原因卻是因為母妃深得陛下寵愛。


    可惜他當初一時心急,竟然錯靠了泰王這棵大樹,本以為就可以穩住朝綱,積攢人脈。哪想到卻遭了逆王牽連,落得滿盤皆輸。


    如今,他的母妃靜妃受牽連被貶冷宮,而他在朝中也如過街老鼠,除了幾個親隨,百官避之不及。


    本以為這司徒晟也是勢利眼,才如此不給他情麵,可他方才之言,分明已有所指,在點撥著他啊!


    父皇人老念舊?不費氣力在朝堂?那是要他花氣力在宮中了……


    想到這,四皇子茅塞頓開,忍不住朝著司徒晟抱拳拘禮:“先生!您當真是大才!”


    於是他再不顧給司徒晟臉子,隻一臉誠懇地談到過幾日宴飲的事情,邀請司徒大人務必到場,便帶著那些仆役告辭而去了。


    等人走幹淨了,司徒晟這才打開偏房的門,楚琳琅正閑坐在條凳上嗑瓜子。


    見他進來,琳琅這才拍


    拍手裏的瓜子皮道:“好了,時辰真是不早了,既然大人要早睡,奴家也就告辭了。”


    司徒晟抿了抿嘴,道:“謝謝夫人方才出聲幫我解圍,隻是……你如此太不謹慎,萬一他看到你,你的名聲何在?”


    楚琳琅沒想到自己好心幫他,他居然還訓起自己來了。


    她瞟了司徒晟一眼:“因為我知道您腦筋靈光,就算事前沒有串詞,也絕對能應付過去,不會叫我拋頭露麵啊!再說了,我一個快要下堂的婦人,有什麽名聲不名聲的?隻是別帶累大人,落得沾花惹草的名聲就好。”


    如今聽來,還真是她多餘了。這位司徒大人可是個哄人的高手,明明撅了那位四殿下的麵子,但僅憑著雲裏霧裏的幾句話,就哄得那位樂嗬嗬地走了。


    這等玩弄人心於股掌間的本事,還真是高妙!


    聽她這般以“下堂婦”自嘲,司徒晟的濃眉蹙了蹙,似乎想說些什麽,可終究是忍住了,隻是道:“天太晚了,我送你們迴去。”


    說完,便不容拒絕地讓觀棋去取燈籠去了。


    於是在夜幕低垂時,司徒晟一路踏著晚霜,將楚琳琅送迴去。


    如今深秋將要入冬,早晚溫差甚大,楚琳琅穿得不算太薄,但是到了夜裏也冷得打起哆嗦。她也是沒料到自己會耽擱這麽久,連像樣的厚披風都沒帶。


    她離了周家後,也沒有自己的馬車,外出用起衣物也不方便……


    她心裏正想著,突然一件泛著皂角清香的大氅就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琳琅啞然迴頭看,才發現司徒晟將他黑色的鬥篷給了自己。


    這可怎麽使得?楚琳琅連忙要脫下,嘴裏還喃喃著這樣不好。


    司徒晟聽了清冷道:“披件衣服,失不了名節。而且一個快要下堂的婦人,有什麽名聲不名聲的?難道凍壞了花錢買湯藥喝就好?”


    楚琳琅瞪了他一眼,這廝就愛拿她說過的話來堵嘴。


    不過他說的在理,湯藥可是很費錢呢。她現在手頭緊可不能再多花費了。


    這件黑氅雖然舊了些,但是還帶著它主人的體溫,披在身上溫暖極了。


    就在這時,司徒晟又緩緩道:“我這幾日在想,你如此堅定和離,可是你的女兒周家未必肯放手,她還年幼,離不開母親,要不要我幫你想些辦法……”


    楚琳琅苦笑打斷:“不必了,還是跟著親人好,何必叫她跟著我受苦。”


    司徒晟頓了頓:“父母和離,兒女寄養在母親那的也很多,不如我與周隨安說,讓他同意先放在你那裏,以後待她大了嫁人時再迴周家……”


    楚琳琅並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她跟周隨安緣盡,小鳶兒卻無辜,她不想戳破鳶兒並非自己親生的事實,讓這孩子背負私生女的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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