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處荒地上,尚有幾縷還未熄盡的餘灰還在爆著點點火星。


    已腐朽的爛軀氣息與才死去之人的新鮮血氣混雜在一起,使空中彌漫著一股說不出的怪異腥氣。


    幾隻老鴉撲騰而下,不顧樹下還未徹底斷氣之人的掙紮,用尖利的長嘴從那顆血汙斑斑的頭上啄出僅存的一顆眼珠,仰著首又吞入腹中。


    如此血肉剝離的痛楚,也隻讓那可憐人多發出了幾聲呻吟。待得呻吟落下,這片荒蕪之地又再次恢複了死寂。


    當然,要說這裏荒無人煙卻也不算。


    半日之前,這裏還是一處有著千餘名凡人聚集的寨落。不但有幾名禦蛇催蝠的巫祝守護,寨門上還貼了一道據說是得自天師道高人的退魔符。


    隻是,日落月起。


    半日過後,這處寨落不論男女老少,乃至於貓狗家畜,再難尋出一具如樹下那人般的完整軀體。


    整整千餘顆死不瞑目的頭顱被堆砌在村寨正中,而一團極為詭異的碧色陰火就燃於這十餘丈方圓的人頭祭堆之頂。


    至於那枚所謂蘊含了高人靈力的退魔符,已是殘缺成兩半,不知被何物一腳踏進血汙泥漿裏,再也辨不出本來模樣。


    這便是,陰陽逆亂!


    縱使幽泉冥府還未徹底相連人世,但從地脈中湧出的陰氣已是一日濃厚過一日。


    如此,各處的妖魔陰鬼亦是愈發肆虐。


    這處村寨便是不幸撞到了一頭新生的五極鬼王,以及鬼王麾下大小數千鬼物。


    這頭鬼王本體乃是走僵,秉月華陰力而生,算是諸多陰鬼中最為常見一種。隻是走僵成型不難,但修成五極鬼王者極少。這頭走僵也是趁了陰陽逆亂的時機,才借著一處極陰地脈陰氣成就鬼王。


    而它屠盡這處凡人村寨,再以顱祭之法煉出一顆極怨頭骨,替換掉自身頭顱便可一舉進階五極中期。


    屆時,無論是再去尋覓更多凡人血食還是創立一方鬼城都不在話下。


    隻是陰火燃起還不過數個時辰,月色還未升至中天,這處被屠盡的村寨中血腥氣還未散發出去,一個有些奇怪的身影便出現了朦朧夜霧中。


    身形甚是瘦削,麵容隱藏在濃霧之後,步履甚緩,但卻毫不停歇的朝著村寨方向而來,饒是連雲月都染紅了半許的血腥氣都沒能阻住他分毫。


    村寨中正默誦顱祭法決的走僵鬼王自然也留意到了夜霧中的那道人影。隻是他此時分心無暇,再加上走僵之流本就勝在肉體強橫,不懼痛楚,至於靈識五感之流自然是弱上許多。


    故此,走僵鬼王一道傳音發出,寨中一頭正抓著無頭屍體痛飲血液內髒的巨齒鬼便聽到其渾含不清的命令,


    “去把外頭那不知死活的人給本座宰了!若是修行者便取頭顱來投入祭中,若是凡人便交由你了!”


    這頭巨齒鬼也有一身巔峰三元修為,算是走僵鬼王麾下最得力幾位之一。


    聽得耳中傳音,巨齒鬼趕忙丟下手中屍體,身形一動便化作一道陰風朝著夜霧中那人而去。


    片刻之後,夜霧中傳來一聲極為驚懼的嘶吼聲。


    但這吼聲隻尖著嗓子起了一半便戛然而止。旋即,朦朧不清的夜霧又恢複了平靜,僅有那道瘦削的人影依舊在不急不緩的朝著村寨而來。


    寨中的走僵鬼王自然也聽到了這聲慘叫,同時他感知便是再弱,好歹也有一身五極修為。自己手下那頭巨齒鬼的氣息在一瞬間便消失的幹幹淨淨,但夜霧中探視出去卻是一片虛無空白,似乎那道詭異的人影並不存在一般。


    不知為何,走僵鬼王心中突然冒起一股說不清的不安之感。


    縱使自己金鐵身軀連天雷地火也傷之不透,縱使身側周圍有著千餘小鬼相助,縱使那夜霧中人沒顯露出任何能威脅到自己的氣息波動。


    但,未知才最是可怕!


    可是眼下,顱祭之法已到了最關鍵時刻。一旦抽身放棄,不但這千餘名新鮮頭顱作廢,連帶著自己投入的諸多材料也泡了湯。


    五極中期僅一步之遙,因為這些許的不安便要放棄,走僵鬼王無論如何也舍之不得。


    如此猶豫不決間,又是十餘息功夫過去,那道走的不快的人影也穿透了夜霧來到村寨門前。


    一身極不起眼的道袍,幹幹淨淨沒有任何紋繡。漆黑如墨的長發有些散亂的搭在身後,簡單的玉冠係著一長一短兩根束帶,其中較長那根還有些破損。


    若說特殊之處,自然是這年歲不過二十上下的青年額上那道咒印。


    朱砂一點,赤紋三道,寥寥勾描間卻自有一股莫名神韻。


    這名青年有些狹長的雙眼抬頭看了一下這村寨大門,幾具無頭身軀被胡亂的丟在高高的門匾上,還未流盡的鮮血在寨前淌出一窪小池。


    此時,一隻黑麵小鬼剛剛察覺不對衝出寨門朝著青年而去,而青年隻是閉上雙目。


    下一刻,緊接著黑麵小鬼又有四五隻修為不一形貌不同的鬼物朝著青年撲去,而青年則以手按在自己眉心那處咒印上。


    而片息之間,走僵鬼王的其餘幾名三元鬼物也抵達寨門處,各施手段朝著那名青年而去。


    最先動手的黑麵小鬼爪尖已然抵達青年麵門前,但那團咒印此時也微微泛起了毫光。


    無聲無息間,從那處咒印上湧出一股赤金色的火焰。那黑麵小鬼被籠罩在這團赤金色火焰中,連半點反應都沒來得及發出就便湮滅消失的幹幹淨淨。


    然而這股無聲的火焰依舊沒有停息,從那青年額間的咒印好似無止境的湧出,朝著村寨方向湧去。


    而這火焰離青年越遠就變得愈發巨大。


    三丈之外,赤金色火焰已然擴大到足有十餘丈粗細,不但將整座寨門籠罩在內,甚至於那些襲來的其餘鬼物,尚且躲在寨門後的幾名三元境惡鬼都被籠罩在內。


    依舊沒有任何碰撞與燃燒的聲音,也沒有鬼物被灼身的慘叫發出,一切都在安靜若死的寂靜間。


    隻是這赤金色火焰所過處,那些凡人的無頭屍體,地上的草木,倒塌殘存的寨中建築都沒有半點損毀。


    但所有的鬼物,陰氣,乃至於施展出的招式與術法,全都在這股無聲的赤金火焰中化為虛無。


    非但如此,赤金色火焰依舊沒有止歇,繼續以如此龐然姿態朝著寨中湧去。一路所過,無論奮力抵擋還是拔路逃竄,隻要是被這赤金色火焰罩住半點的鬼物都發不出半聲慘叫,被裹在火焰中燒得無有半點存在。


    一直到,那全心誦咒的走僵鬼王身旁。


    走僵秉月華滋潤生前肉身,才再次誕生靈智成型,最為看重的便是這具金鐵不侵,水火不傷的肉軀。而走僵鬼王自進階五極後,更是花費大精力在重鍛肉軀上。


    一身血肉浸透了極陰靈氣,肉中的骸骨也一根根重新以秘法鍛打,最後就剩下一顆頭骨再以顱祭之法替換過後,走僵鬼王便可以極陰之身進階五極。


    然而此刻,這毫無半點波動於生息的赤金色火焰臨近走僵鬼王身旁。


    一陣極大的惶恐與危機感徹底覆蓋了走僵鬼王的心神,他再也顧不得這所謂的千人顱祭,立馬便想起身施展遁術逃離。


    然而此刻,遠在寨外的青年似乎察覺到了。原本緊閉的雙目突然睜開了一隻,一尾極為詭異的純白色魚紋就從其眼中閃過。


    同時,遁術施了一半的走僵鬼王突然感覺身軀一冷,原本運轉起來的法力也立時散去。


    於是乎,走僵鬼王便隻能絕望的看著那湧來的赤金色火焰徹底將自己吞噬。


    與那些無聲湮滅的鬼物不同,身在焰中的走僵鬼王雖然皮肉被灼的不住龜裂幹枯,但依然來得及從喉中發出幾聲“咯”“咯”的怪叫聲,尖銳的指爪間也隱約可見光華閃動,似乎還想施展什麽術法。


    但也僅此而已!


    三息之後,寨外的青年鬆開了按在眉心咒印上的手,咒印上的光華也慢慢隱去,赤金色火焰也陡然一滅。


    幾根紅白交錯的骸骨自半空中跌落在地,散發著迷夢似的光澤,望之便覺有不凡之處。


    一名五極境界的走僵鬼王,埋屍黃土百餘年,起屍之後又渾噩數十載。好不容易趕上千年難遇的陰陽逆亂之機,又碰上一處極陰地脈才修成五極鬼王。


    然而此刻,僅僅留下了幾根枯骨罷了。


    一隻軟靴踏在其中一根枯骨上,將其深深的踏入泥中,但那隻軟靴卻未粘上半點泥漿血汙。


    洪獻君看也不看地上枯骨,睜開的雙目遙望著遠方不知何處。


    “所謂曆練便是這般嗎?也太無趣了些!”


    一隻手略微一招,地上其中一根枯骨便飛入李獻君手中。


    注目望了一會,又搖了搖頭將枯骨丟入泥水中。


    “不過是些陰力匯聚怨氣鍛造的邪骨罷了,用處也不大!不過若是拿迴山中,或許能給天師道那些老東西煉製什麽法器。”


    一點指,下一刻,這些走僵鬼王辛辛苦苦凝練的諸多陰骨便被洪獻君收入囊中。


    “雖然元魂被滅肉軀被焚,但好歹雷師弟那些法器上還有著少許痕跡。”洪獻君喃喃自語著,又低頭看向自己左掌心那枚純白色的圓點。


    “幸好先凝練的是純陽魂晶,感知之力尚且不錯!雖然極為淡薄,但似乎其中一道是在黑山州方向的樣子,倒是不遠。至於另一道……”


    洪獻君略微思慮了一番,又似乎下定了什麽決心道,


    “雖然好像有些遠,但先走一遭黑山州,再用無極萬裏遁術去另一道氣息的方向吧!早些解決此番事宜,也能早些迴山靜心修煉!什麽曆練心境,著實無聊之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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