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身於諸葛世家的諸葛塵對於這些所謂上位者的套路再清楚不過,所以想要上當,也是難事。但他完全不介意自己陪太子兩人演下去,反正演到最後,不一定是誰欺騙誰。


    能在這個位置上坐這麽久,縱然不得皇帝真心欣賞,但太子也不是蠢人,自然聽出了諸葛塵話裏話外的反諷。但他聰明就聰明在不去主動挑破,而是以一個眉頭微皺表達出了自己的意思。


    兩人間的這次見麵的目的可不是直接將諸葛塵拉攏到自己的陣營中,別說是諸葛塵,就連太子本人也是不信居多。最重要的是能否在這一次的偶遇中埋下一枚種子。讓諸葛塵自己覺得,太子為人不錯,等他成為皇帝,整個大衍隻會越來越好。


    但他沒有想到一點,大衍如何,與諸葛塵沒有半點關係。就算這個龐大的帝國一朝覆滅,隻要王家安然無恙,諸葛塵絕對會選擇去冷眼旁觀。與自己無關係,諸葛塵更喜歡去做一個了無牽掛的修行人。連眼皮都不抬的話,又哪來的冷眼相對?


    太子瞥了中年人一眼,佯裝微怒的說道:“多嘴!”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像是在傾情奉獻一出鬧劇一般。而諸葛塵有滋有味的聽著,愜意的不行。他自然不在乎太子對於自己存的是什麽心思,但禮尚往來,這也是一份人情。不過諸葛塵願不願意去收,就是與太子無關的事情了。


    王大雪站起身來,走上前去挨著太子坐下,肆無忌憚的盯著太子看了一會,才開口說道:“竟然會是太子,說實話,我當真沒有想到。您是千金之子,未來坐上那張椅子,整個大衍都會匍匐在您的腳下對您言聽計從。為何偏偏在這時出現在此地?總不會......就是為了見我們吧?若真是如此,我與塵哥,實在受寵若驚!”


    “當然是為了兩位了。”太子決定將一切和盤托出,縱然中年人在一個勁的使眼神,他也全當作是沒看見一樣:“一位王家下一任的家主,未來幫助我大衍鎮守邊境,必定會立下不世戰功。莫說是我,就是父親,也不會視而不見的。”


    這話說的,真要深究起來,可算是大不敬。想來此刻太子也顧不上什麽了,滿心所想的,就隻是討得諸葛塵與王大雪的歸順。就是違心說幾句話,也不是做不出來,更何況他說的都是擺在世人眼前的事實。


    沒有誰不願意去聽真心的好話,王大雪自然也不例外。整個人都跟著有些飄飄然,雖然他生長在王家,而且是早就認定下來的下一任家主。可從小到大,落在他耳中的誇讚並不多。


    上一任老家主,教子便是如此。吝嗇於誇讚,卻喜歡謾罵自己的兒子。但畢竟走出一位最年輕的臻道,這種方式,便被人們稱為有方了。世人大多如此,不願去仔細查看所謂的過程,隻要結果是好,都願意去臨摹。


    有人說這樣的做法極為可悲,但轉過頭去,他也這樣做。


    而到了王大雪這一輩,王家家主一個早年在江湖中摸爬滾打的漢子哪裏清楚如何教導後輩,隻能如自己的父親一般,信奉一個棍棒底下出孝子。從那日飲酒過後,王大雪傷的鼻青臉腫,便可見一斑。


    不然的話,王大雪也不會那麽喜歡待在自己的小店當中刻章寫字。丟掉那個看上去光鮮亮麗的身份,沒準兒他還能活的更瀟灑。不願意去麵對自己心中的叛逆,這便是他與諸葛塵的大不同了。不論自身的命運如何,白衣都敢拔出劍來大罵一聲市井潑皮才會說的混賬話。


    “至於諸葛公子,第一次為我大衍帶來了萬族會的狀元。甚至連父親也不惜以一位宰相的仕途換來您的掛名供奉之位,我這作為兒子的,就算是太子又能如何?心中隻有仰慕了。”太子繼續說道,言畢,他看了一眼諸葛塵的表情。卻並未發現自己希望看到的心喜,而是麵無表情。


    對於太子對自己的吹捧,諸葛塵的心境平淡得很。他可太清楚從高處跌落的感覺了,還不如籍籍無名更好。


    歎出一口氣來,諸葛塵輕聲說道:“太子你這又是何必?等晚些時候,咱們在衍晴河上相遇,把酒言歡,到那時候許多心中想說出的話再說出口都會更加水到渠成。不至於像現在一樣,尷尬的不行。你是一個好太子,這我看的出來。但實話實說,我不是大衍的百姓。生不在這裏,長不在這裏,更不在這座天下。對於摻和到這四國之爭當中沒有一點興趣,至於太子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擔心自己的皇位。可這一切的決定權,都在皇帝的手中。他讓你退,你就不得不退,不是我與王大雪兩人能夠幹涉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是你始終都會是他的兒子,既然已經立你為儲君,不會那麽輕易的就把你給廢掉的。”


    諸葛塵這一番話,已經說的很明白了。怎奈何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太子將自己蒙在鼓裏,始終覺得這是自己與二皇子之間的爭鬥。如果他肯睜開眼睛,抬頭看去,便能夠發現在這一切的背後,至始至終,都隻有皇帝一人在推波助瀾罷了。


    太子沒想到局麵竟然會發展到如今這般,他看著諸葛塵的眼睛,竟然有一種自漸形穢的感覺。雖然性情軟弱,但身處帝王家,逢人做事,他都無比自信。那些看上去高不可攀的大臣,哪一個不是對他彬彬有禮。除非真到了王家家主的地步,不論誰坐上那個位置,自己的家族都不會差了。


    可如今一個青年,不過境界高了些,竟然敢對他頤指氣使。這讓他心中怒火滔天,歸根結底,軟弱的人也可能是易怒的。更何況身為儲君,禦下之術不包含無情二字,如何能在未來做一位帝王?


    太子眯起眼睛,看著諸葛塵,認真說道:“你說的,都是真心話?”


    諸葛塵點了點頭:“是非對錯,全在人心。你其實是再清楚不過的,不是嗎?”


    “你怎敢與我這麽說話?”太子咬牙切齒,此刻在他的心中,已經很不得將諸葛塵碎屍萬段:“你是臣子,我是主子。得罪了我,你就不怕我殺了你?”


    “嗬!”諸葛塵突然諷刺一笑,旋即他伸出手來,按在太子的臉上,用起身的力氣將他砸在地上:“我不怕,倒是我,怕我一個不小心就殺了你。”


    白衣深唿吸,與起身攔下想要反撲的中年人王大雪並肩站著。


    好在如今的諸葛塵已經沒了境界,不然剛才那一下,太子就已經重傷半死了。他當然不在乎什麽太子不太子,在他心中,隻要火氣沒必要強行去壓抑了,就算皇帝招惹了他,也是可以殺的。


    一切都發生的太突然了,本來太子已經打好的如意算盤不僅落空,還讓局麵到了無法收拾的地步。說不至於結下仇怨,雙方都不信。但要說因此失去一個助力,又幫著對手二皇子讓自己多了一個勁敵,太子也是萬萬不信的。


    諸葛塵生性太灑脫,做事出手全憑喜好。以二皇子的控製欲,兩人聯手,實在是天方夜譚。


    太子抹幹淨了嘴角的血跡,輕輕一笑道:“諸葛塵,你做了一件好事,成功的讓本太子記住你了。”


    諸葛塵隻是居高臨下的看著太子,輕聲說道:“你的記住,實在不值一提。想想自己,再想想人家商學,他自認是我的死敵,雖然我不承認,但他如今過的可不算好。你一個靠著帶不來這座天下的投胎本領來威脅我,靠的是什麽?”


    太子當即無話可說,確實,當今天下無論哪一位皇子拿到商學麵前,都會黯然失色。當然他們也有一絲慶幸,若是此人真的誌在皇位,很有可能會成為那千古一帝。一位境界極高,陽壽千年的帝王,太恐怖了。更何況這位帝王的頭腦,也堪稱一絕。


    再加上大商的國力本就強於其餘三國,若真是在他的手中。不用去急功近利,安穩提升國力,總有一天,整個大商,會以一種其他國家難以阻擋的姿態,一統整座天下。


    索性他不喜歡摻和進大商皇室當中,但這絕對不是他們這些皇子可以輕視商學的理由。


    而在諸葛塵的提醒下,太子也終於想起,眼前的白衣青年,正是能夠力挫商學的存在。僅此一點,他便不能招惹。若是對方在幾十年後的境界水漲船高,殺入宮中,他難道還能安穩的坐在龍椅上?


    哪怕往近處想,若真是因為對方,自己喪失了太子之位,值不值當?


    多少大勢的起始,都是微不足道。


    他當機立斷,想要在危險還在萌芽的時候將其扼殺。隻要在此地殺掉諸葛塵,一切都了結了。可要能夠斬殺一位境界絕不會低的天才,真的能夠做到嗎?


    天大的難事,將太子壓的喘不過氣。讓他重新變為了那個軟弱的青年,他瞧了諸葛塵一眼,又迅速挪開自己的視線。而這一切,都發生在一個唿吸間。


    中年人知道不能讓自己的主子直麵那個白衣所帶來的壓力,雖然他根本不清楚,一個江湖遊俠,為什麽能散發一股與生俱來的權者的威勢。但為主子排憂解難,是他當下必須要做的。


    可還沒等他開口,王大雪又是一拳,打得他頭破血流。一張嘴裏的滿口牙也掉了七七八八,等再長開口的時候,竟連一個字也說不出。


    因為一把長刀,已經被王大雪握著,搭在了他的脖子上。


    “命要真不想要的話,我送你去轉世投胎。”王大雪那冰冷的聲音傳來,而他的刀氣,也隨之彌漫在整個屋子當中。就連那爐火,也在閃爍幾下後徹底熄滅。


    諸葛塵緊了緊自己身上披著的狐裘,輕聲說道:“收刀吧,大雪。”


    王大雪這才想起如今的諸葛塵也是肉體凡胎,刀氣刮骨,他也不好受。旋即他便冷哼一聲,收刀入鞘。而中年人,隻是咽了一口唾沫,退縮在角落。一邊享受著險死還生的激動,一邊又害怕那個喜怒無常的白衣一聲令下,將他與太子變為兩具屍骨。


    屋中的聲音,吸引來了外麵太子侍衛。他們衝入屋中,將手按在腰間的兵器上,將諸葛塵與王大雪包圍。


    諸葛塵環視四周,冷笑一聲道:“看太子的意思,咱們今日是不會有完了。如此也好,我就再留一會,將事情說破。”


    王大雪當即揮散刀氣,將侍衛逼退,以便留給諸葛塵足夠的距離,也是為了在那些侍衛動手的時候,不至於率先傷到諸葛塵。


    白衣走上前半步,將雙腿已經軟去的太子從地上拉起,逼迫他直視自己的目光,開口說道:“今日相見,說實話我也沒預料到會發展到這樣的局麵。本來的兩相宜,倒成了拔刀相見,可不可笑?我覺得太可笑了。你關心那張龍椅,我則半點兒不關心。我關心衍晴河的那頓宴席上的美酒,你倒是全不在乎。就你這樣的太子,就算當上皇帝,也是個廢物庸皇。大衍想要在你的手中更進一步,真是癡人說夢。”


    此刻的太子倒是表現的極有骨氣,扯著嗓子,朝向諸葛塵嘶吼道:“你算什麽,我究竟能不能做一個名垂千古的帝王,你有資格去評判嗎?!”


    諸葛塵突然一笑,開口說道:“當然沒有,但就是我這樣的一個人,在當下想要殺你那就殺你。”


    他笑眯眯的伸出手去拿來自己的膠柱劍,劍未出鞘,但殺意已然在其上凝聚。


    多日以來,膠柱劍不能被主所用,本來就已經有不得鳴的劍氣從其上溢出。更何況如今的諸葛塵傷勢已經有了進一步轉好的跡象,那點滴劍氣就如同引子一般,將劍鞘上的劍氣帶出,糾纏在太子的身上。


    那些侍衛當中也有境界不低的修行人,他感受到了這份威脅,分開人群,走上前去。王大雪抽刀攔下了他,冷聲說道:“你也想為自己的主子陪葬?”


    那人並未說些什麽,但仍舊向前走去。他抖動雙肩,震散撲麵而來的刀氣。


    王大雪皺起眉頭,開口說道:“竹籃打水?”


    縱然皇帝表現的如何不喜歡自己這個兒子,但他怎麽說也是如今的大衍太子,身邊又怎會沒有境界不低的修行人的保護?但為了防止太子亂用這份他根本沒辦法控製的力量,所以連太子也不知道這位竹籃打水修行人的存在。


    如此一來,場麵愈發難以預料。這位竹籃打水誰來解決,便是天大的難題。王大雪的殺力本就不算極為出眾,全盛時期的諸葛塵還好說,現如今根本沒有一戰之力。


    可就在此時,解圍的來了。


    觀主推門走入,一巴掌將那位竹籃打水向牆上打去。旋即掐了一個道決,在牆上凝聚出自己道意所成的九層寶塔。寶塔旋轉,堆疊在一起,沒入那名侍衛的身體中。而隨著一聲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侍衛應聲倒地不起,看那樣子,應該是已經重傷昏迷了。


    觀主瞧著裏麵的人,開口說道:“諸葛公子是我必須要保護的人,若是太子真動了殺心,我現在就去皇宮當中與你那位皇帝父親談談。想來一位臻道境界的修行人的建議,他應該會聽吧?”


    太子是第一次得知觀主的境界如此之高,然而此刻的他心中所想,隻是當對方見到了自己的父親之後,會說些什麽。


    大衍從來是強者為尊,要是觀主說出另立太子的話,皇帝一定會這麽做的。


    惶恐當中,太子哪裏還能顧得上男兒膝下有黃金?隻見他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哭喊著求著觀主,讓他千萬不要這麽做。


    觀主冷哼一聲說道:“這件事我可決定不了,你還得去問諸葛公子才行。”


    “我這人心腸軟,沒準兒太子您道個歉,我就會向關注求情,阻止他這麽做了。”諸葛塵輕聲說道,他打了一個哈欠,走上前去踢了踢那個竹籃打水境界的侍衛:“當然了,你也可以不這麽做。正巧我一介江湖人,可受不起太子這麽“沉重”的禮節。”


    “諸葛公子......這件事是我的不對。我求您,求您千萬不要讓觀主動身去往皇宮啊!”太子狠下心,放下了自己尊貴的身份,與諸葛塵說道:“我道歉,這樣我都是我的錯,您高抬貴手,放過我吧!”


    “區區太子之位,竟然讓皇帝之子如此卑躬屈膝。”諸葛塵輕聲說道:“也罷,我也不是記仇的人,這件事就這麽算了好了。還有太子,晚上的宴席,我就不去了。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相必太子也不希望這場鬧劇再上演一次吧?”


    說罷,他與王大雪便同觀主師兄弟一同走出屋子。看著漫山大雪,諸葛塵與觀主道謝,而觀主則覺得這就是他應該做的。


    諸葛塵不去多說,反正他也說服不了執拗的觀主。


    蒼白雪色入眼,諸葛塵輕聲說道:“人間無數好,人卻不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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