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外世事變幻,山中卻一日千年。


    隻是流水千百年,也無一成不變的道理。


    月色下,左右鎮守破天荒地出現在藏書樓外,這讓覺察到了兩人氣息的雲間月臉色微變。


    鬱希夷此刻正在修行一本劍經,已經到了緊要時刻,最是不容人打擾,倒是可以讓他就此醒來,隻是這樣一來,隻怕鬱希夷的這次修行,就要無疾而終。


    雲間月看向窗外,沉默許久,還是決定賭一把。


    賭得就是這兩人並非衝著他們而來。


    其實也並非無端走上賭桌,若真是兩人是衝著雲間月他們而來,那麽隻怕就不止這兩人了。


    這也就是雲間月了,除去他之外,換任何人來,隻怕都不會這般想。


    樓外。


    兩位鎮守並肩而立,看向的,其實隻有那座金色大殿。


    兩人此刻出現在此處,自然有事,但到了此刻,兩人其實都沒開口。


    有些話,似乎一旦誰先開口說出來,誰就要落入下風。


    沉默許久。


    左鎮守緩緩開口,聲音平淡,“已如此多年,聖主還是未定繼承人,這馬上就要滅世,他是想要在滅世之後,再尋一個天資不錯的孩子?”


    右鎮守皮笑肉不笑道:“聖主的事情,什麽時候輪到我們置喙了?”


    左鎮守看了眼前的這個家夥一眼,譏笑道:“口中不說,心中隻怕已說了千萬遍。”


    右鎮守淡淡道:“聖主乃是我心中的至聖之人,高出天外,宛如一輪大日照耀人間,我在心裏,如何會說這些話?”


    左鎮守使微微蹙眉,但又很快舒展,這個人,他和他相識多年,早就知道他是個什麽性子,略微思考之後,他這才緩緩笑道:“事到如今,那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我看聖主也早就壽元無幾,距離辭世,也不過就是這幾年的事情了。”


    “聖主這般強橫,我等在他之後,可以,但聖主之後,你還甘心做一個乳臭未幹的孩子的扈從?”


    左鎮守看向右鎮守,雙眸如劍。


    右鎮守卻不為所動,隻是說道:“首先,我看聖主絕不隻有所謂的幾年可活,依著聖主這樣的溝壑,再活一百年,我都覺得不足為奇,一百年之後,新聖主也成長起來,有聖主悉心教導,如何不能再登臨這般境界?”


    左鎮守冷笑一聲,沒有開口,他在等。


    “不過即便百年,要我們向一個後輩低頭,也確實有些讓人難以接受。”


    右鎮守看了一眼左鎮守,“你想要做這個聖主,很簡單,讓聖主選你做就是。”


    左鎮守沉默片刻,終於點破那層窗戶紙,“何須他選,你我看似風光,一人之下而已,但在聖主眼中,你我跟奴仆無異,既然如此,何必再做奴仆?”


    右鎮守笑道:“做不做奴仆,是自己說了就算,頭頂有一輪大日,照耀世間。”


    這句話的意思很簡單,你不想再做奴仆,那麽便要解決那個讓你成為奴仆的人,可你真能解決嗎?


    左鎮守看了他一眼,然後拍了拍手。


    一道人影出現,是吳應。


    “甲三十六,常年在聖殿服侍聖主,聖主的情況,大概沒有比他更清楚的了。”


    左鎮守看著右鎮守,“有什麽想問的嗎?”


    右鎮守使看了一眼吳應,感慨道:“看起來你早就有想法了,在山中收買了不少人吧?”


    左鎮守淡然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道理簡單,你不會不懂。”


    右鎮守不說話,隻是沉默。


    左鎮守倒是問了些問題,都是關於那位聖主的,吳應一一迴答,最後左鎮守一揮手,吳應低著頭,這才離去。


    “說了很多,足以打動人,隻是我還有一個問題。”


    右鎮守看著眼前的左鎮守,微笑道:“要知道,自古以來,聖主也都隻有一人。”


    他看著左鎮守,提出了這個最緊要的問題,聖主從來隻有一人,即便我幫你改變如今的局麵,殺了聖主,你我之間,不過還是要麵臨一場廝殺。


    左鎮守笑道:“有什麽難的,你我之間,不做奴仆才是最緊要的事情,至於之後,共分天下如何?”


    右鎮守說道:“總歸還是要決出勝負的。”


    左鎮守微微一笑,沒有多說話,隻是拿出一份地圖,攤在地麵,上麵有大梁九州以及新納入版圖原本屬於妖族的疆域,以及海外和聖山。


    “你看,這個人間如此大,我們何必就待在聖山這一座山中,你我分割疆域,各自治之,就像是那無數年前一樣,至於之後,誰勝過誰,那都是各自的本事,你以為如何?”


    這話說的要比什麽保證天下一人一半要讓人值得相信。


    右鎮守看著上麵的疆域,微微點頭,這一點他跟左鎮守一致,也認為世間很大,何必隻在此地。


    這此後世間,還是他們,換個過法才好。


    “既然如此,也不是不可以。”


    “隻是山中除去你我之外,還有諸多掌星使和護星使。”


    右鎮守問道:“何時動手?”


    左鎮守笑了笑,“他們不是還要去滅世嗎?”


    “等他們離開聖山,掃清一切之後,你我兩人在聖山,也足以做完事情。”


    “等到他們迴來,聖山便是你我的。”


    “如此大事可定。”


    右鎮守笑了笑,“真是大事就在須臾之間啊。”


    左鎮守則是說道:“若非同道,何來如此之快?”


    右鎮守這次沒說話,隻是笑著眼前的左鎮守。


    ……


    ……


    藏書樓裏,吳應走了進來。


    雲間月看著他,沒有說話。


    鬱希夷也醒了過來,眼眸裏的劍光,一閃即逝。


    吳應看著雲間月,將左右鎮守的事情說了一遍,然後等著雲間月說話。


    雲間月看著他,沉默片刻,問道:“左鎮守為何會下定決心?”


    雖說人人都有野心,但人人的野心在絕大多數時候,都會藏在心底深處,絕不可能輕易示人。


    更何況像是殺聖主這種事情,更是絕不可能輕易向外人說。


    畢竟那位聖主,傳說中,已在扶雲之上。


    吳應說道:“因為有一日我與甲三十五閑聊聖主之時,被他恰好聽到。”


    “恰好?”


    “故意的。”


    吳應看著雲間月,“不過是陳鎮守使的計劃而已。”


    “陳朝那家夥在何處?!”


    鬱希夷忍不住開口詢問,在他看來,既然陳朝已經有了謀劃,那肯定還活著。


    吳應說道:“不知道。”


    雲間月看著他,問道:“如何稱唿?”


    “吳應。”


    吳應看著眼前的這個年輕道士。


    雲間月說道:“既然要賭,其實押在聖主身上最好,他有手段,解開我的禁製不算難事。即便不選聖主,選左鎮守也很好,他活了如此多年,自然也有法子解開你身上的禁製,可你都沒選,最後卻還是選我們,為什麽?”


    雲間月雖說知曉了現在的情況,知曉按著這樣下去,他們有著一些勝算,但還是心中有些疑惑。


    當然鬱希夷是不會考慮這些東西的。


    “名字。”


    吳應看著雲間月說道:“在他們眼裏,我隻是甲三十六,但在你們眼裏,我才有名字。”


    雲間月嗯了一聲,然後問道:“陳朝說過我們該如何做嗎?”


    吳應搖頭道:“該如何做,想來真人自己知曉。”


    說完這句話,他轉身便離開了這裏。


    於是這邊又隻剩下他們兩人了。


    鬱希夷沉默片刻,忽然問道:“你真不知道他的名字?”


    他總覺得有些突兀。


    雲間月說道:“陳朝自然跟我說過。”


    鬱希夷皺眉道:“那為什麽還要問。”


    “自然是為了讓他死心塌地一些。”


    雲間月看著鬱希夷,一臉理所當然,“有些事情,自然要做,當然就要做好,不考慮周全怎麽行?”


    鬱希夷說不出話來。


    “就算陳朝真的死了,我也不想死在這裏,你知道的,我還有個閨女。”


    雲間月說道:“總不能讓小姑娘還小,便沒了爹。”


    鬱希夷罵道:“你他娘的。”


    雲間月不為所動,隻是開始迴憶陳朝說過的事情,和他知曉的一切,然後開始推演一些事情。


    他已經知曉,這件事到了最緊要和最後的時刻,到了此刻,很有可能錯一步,就都錯了。


    ……


    ……


    一道天光落到聖山,一眾掌星使和護星使站在聖山邊上。


    左鎮守和右鎮守各自站在左右。


    他們招了招手。


    然後眾人都拔地而起,朝著聖山之外而去。


    他們化作一道道流光,覆蓋天際。


    遙遙看去,就像是一個個神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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