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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豐村這一次分糧,粗糧加細糧, 比例約是八比二,十四歲以下的孩子都分到了九十斤糧食,十四歲以上的都分了一百八十斤糧食, 每家每戶派代表領迴去,至於怎麽吃,就是自己的事了,反正隊上是沒有多餘的糧食支援了。


    離下次收糧還有五六個月的時間,這些糧食省著點吃,多摻點野菜加點水是盡夠了, 甚至還可能有些結餘, 那些嫁到小豐村的, 或是有閨女嫁出去的, 都有些擔心在外頭吃苦的親人, 想著是不是勻一些糧食過去, 這些苗鐵牛也沒管, 他隻是知會了一聲, 現在這天氣怪, 這饑荒不知道什麽時候才結束,下一次能收迴多少糧食, 收迴的糧食夠不夠吃,這些都還是未知的,考慮清楚的, 願意把糧食送出去的,之後沒糧食了千萬別來找他就成了。


    他就這麽大能量,現在這種情況能保證村裏人不餓死,已經是老天爺示警的幸運了,其他村的,他也已經盡心提醒了,做了他該做的,無論結果如何,至少他問心無愧。


    顧家,顧建業現在是城裏戶口,這分糧自然也沒他的事,這次分糧,家裏一共分了八百零十斤,占大頭的是番薯和苞穀,這東西多吃上火,可是在糧食都緊缺的情況下,誰還管這個啊。顧家雖然少了顧建業那塊的口糧,可是卻還是綽綽有餘的,因為這顧向文和顧向武兩兄弟現在才六歲呢,顧安安更是隻有兩歲,他們每人都分到九十斤糧食,壓根就吃不完,還能剩下不少以備不時之需。


    苗翠花一領到糧,就趕忙讓自家老頭子和老兒子將糧食用板車推迴了家,仔細地藏到地窖裏,加上這些日子顧建業隔三差五偷偷拿迴家的糧食,整個地窖堆得滿滿當當,敞開了吃也能讓全家吃個一年有餘。


    看著這麽多糧食,苗翠花這心總算是不那麽慌了,隻是正如她大哥說的那樣,這旱災還不知道什麽時候結束,現在這情況,糧食還是不能敞開肚子吃,得有個規劃。


    “爺,奶——”


    顧家人口不算多,苗翠花為人精明,在上頭拿著鍋子換糧的時候就換了一口鐵鍋,用來燒飯炒菜,至於燒水熬湯之前的那個土瓦罐也盡夠使喚了,不需要白白糟蹋那金貴的糧食。


    村裏人多數也是這麽想的,除了那些一下子分到那麽多糧食有些飄的,基本上都隻兌換了一個鍋子。


    今天顧家的午飯是烙餅,苗翠花用玉米麵和白米麵摻和在一塊,在鍋子上刷了薄薄一層油,烙得金黃酥脆,因為剛分到糧食,苗翠花也沒打算這麽早就摳起來,桌子上擺了兩碟小菜,一疊是醃蘿卜,一疊是苗翠花自己醃的鹹菜絲,還有一碗白菜蛋花湯,已經算是極其豐盛的一頓飯了。


    現在油是稀罕貨,這村裏人可不像城裏人有油票,這家裏燒菜的油都是村裏殺豬時候從豬肥膘裏耗出來的,稍微挑那麽一小塊凝成白凍狀的豬油下鍋,看著它因為受熱發出滋滋滋的響聲,然後將麵餅放下鍋,磁的一聲,那迸發出來的香味,別提多誘人了。


    豬油稀罕,能用豬油做的飯菜,自然更受歡迎,苗翠花今天一開始做烙餅,家裏的幾個孩子就沒從她身邊離開過,看著那金黃酥脆的餅子不斷咽著口水,就等著開飯。


    隻是這剛開始吃飯,不速之客就來了。


    “我要吃烙餅!”


    顧向國看著桌子上擺著的那疊餅子,眼睛都犯綠了,隨意喊了顧保田和苗翠花一聲,就擠開顧向文兩兄弟衝到桌子邊上,蹭蹭兩下,飛快地拿了兩張餅子到手裏,左手一口,右手一口,眼睛眯成了彎月亮。


    “大姐你快吃啊,這餅子摻了豬油和白麵,可香可脆了。”


    顧向國沒有忘記後頭的大姐顧紅,對著她開心地說到,邊說還邊把嘴裏快速吃到還剩下蠻大一塊的餅子拚命塞進嘴裏,一時咽不下去,撐得直翻白眼,就這樣,還不忘又拿了幾塊餅子,順便塞了一塊給一旁的顧紅。


    顧紅接過弟弟遞過來的餅子,也毫不客氣地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吃了起來。


    “國子,紅妮兒,你們倆怎麽跑這吃飯來了,你媽呢?”苗翠花皺了皺眉,對著狼吞虎咽的大孫子和大孫女問道。


    “我媽和我爸去姥爺家了,讓我們倆今天在爺奶家吃飯。”顧向國滿嘴的烙餅,還不忘夾點小菜,含含糊糊地說到。


    他媽說了,這些糧食都是爺奶的,也就是他的,讓他拚命吃,使勁吃,千萬別便宜了三叔家那幾個小雜種,還有那個不知道什麽來頭,在家裏白吃白喝的小子,好好打聽一下他的來頭。


    顧向國現在正堅決履行著他媽的教導,拚命往嘴裏塞烙餅。


    這離分糧也就過去五六天的功夫,除了最早分到糧的第一天,家裏吃了撈幹飯,後來就一直都是吃雜糧窩窩打發的,那窩窩頭裏還夾了不少野菜,吃起來又卡嗓子又澀,還沒有吃大鍋飯的時候吃的好,顧向國早就饞壞了,哪裏還忍得住。


    “去你姥爺家了?”這不年不節的,迴娘家做什麽,還帶上男人。苗翠花撇了撇嘴,看了看吃相有些難看的大孫子和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孫女,也沒多說什麽,總歸是親孫子和親孫女,她還能看著兩人沒飯吃不成。


    幸好這顧向國和顧紅也就是兩個大孩子,再怎麽吃也吃不了多少,正好這顧建業下午沒迴來,苗翠花烙得那些烙餅也足夠幾人吃了。


    顧安安還吃不了烙餅,她喝的是奶奶一早就給她熬的愛心粥,新收上來的稻米,一早就放瓦罐裏熬,直到熬出米油來,濃稠噴香,不費牙又好吃,顧安安自己拿著小勺子吃的美滋滋的。


    晚上吃晚飯的時候,顧向國兩姐弟又來了,說是他們爸媽還沒迴來,苗翠花也沒多說,留了兩人吃晚飯。


    這晚上的夥食遠沒有下午來的好,隻是普通的地瓜粥,米粒少,多數都是番薯,小菜依舊是苗翠花自己醃的鹹菜絲,就是這醃蘿卜換成了辣白菜,辣辣的用來下地瓜粥正好,解膩。


    顧向國中午吃了頓好的,對地瓜粥很是不滿,滿地打滾要吃烙餅,苗翠花可不縱著他,隨他撒潑,愛吃不吃,不吃拉倒,要吃烙餅,迴家讓他媽自己做去。


    他又不是她的乖乖小孫女,還給她提要求,把他能的,就是他老子也沒那個膽子敢在她麵前撒潑。


    偏心眼的苗翠花現在這心更偏了,滿心滿眼就是她的小乖乖,誒呦呦,小乖乖喝粥了,這小模樣咋這麽可愛呢,真招人疼,尤其在在地上滾了一圈,髒兮兮灰撲撲還滿臉眼淚鼻涕的小鬼的對比下,更惹人喜歡了。


    顧向國耍賴失敗,隻能憋著氣喝了三碗地瓜粥,離開的時候,肚子撐得都走不動道,還是顧紅攙著他離開的。


    這一天、二天、三天,顧向國兩姐弟都跑來顧家吃飯,手裏還什麽東西都沒拿,放在以往這還能忍,可是放在這糧食緊缺的時節,就有些不像話了,顧建軍一家也不缺糧啊,用得著做這些個沒臉沒皮的事嗎。


    顧雅琴什麽話都沒說,就縱著那兩姐弟拚命的吃,因為她知道,有個人比她更忍不住。


    果不其然,這第四天,兩姐弟還沒來,苗翠花就先發動了。


    她叫來了顧建黨家的三姐妹,帶上顧向文兩兄弟和餘陽,抱著自家的小乖乖,浩浩蕩蕩朝大兒子家走去。


    據圍觀的人講,剛剛被救上來的顧麗,小臉慘白慘白的,鼻子裏,嘴裏帶著些許淤泥,肚子鼓脹脹的,村裏人有經驗,幫著去掉了鼻子和口腔裏的河泥,將那嗆進去的河水按壓出來,幸好還算及時,顧麗還有幾口氣在,在將河水吐出來的時候還短暫性的清醒了幾秒鍾,隻是這人很快就又迷糊了,整個人還冰冰涼的,不是是不是在水裏泡了會兒,抱上來的時候吹了冷風著了涼。


    發生了這樣的事,顧保田和苗翠花是一定要過去的,顧建業和顧雅琴作為三叔三嬸也應該到場,至於下頭一眾小的就不用了,苗翠花想也知道,下在老二家裏頭一定亂糟糟的,幾個孩子過去沒準還會被驚到。


    可是顧安安怎麽會錯過這樣的大事呢,別說她和這個堂姐感情還挺好的,就是一般的交情,一個五歲的小姑娘落水了,身份還是她的堂姐,她也會擔心好奇。


    苗翠花看著黏在自己邊上,抱著自己的小腿不撒手的寶貝孫女,隻能苦笑著把人帶上了,同樣好奇的顧向文和顧向武兩兄弟就沒這麽好運了,顧建業對著想要耍賴的兩兄弟一人一個腦瓜子,喝令他們留在家裏陪餘陽這個弟弟,然後一群人就急急忙忙跟著來報信的村裏人朝顧家老宅趕了過去。


    “怎麽迴事,怎麽迴事!”


    苗翠花這還擔心著呢,就見著顧家老宅的院子裏,王梅和田芳兩人撕扯在一塊,周圍鬧哄哄的擠著一群人,一部分是看熱鬧的,一部分是覺得不太好,在邊上拉架的。


    可這田芳不知為了什麽,顯然已經打紅了眼,誰要過來拉架,她就和誰拚命,邊上的人不敢靠她太近,隻敢過去拉著另一邊的王梅。


    不知道是顧安安的錯覺,還是現實就是那樣,她總覺得邊上的人似乎在拉偏架,那幾個中年婦人扯著王梅的兩隻手,害的她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臉上被田芳抓了好幾道血印子,肚子上也被踹了好幾下。


    作為王梅的丈夫,顧建軍就蹲在地上,渾身帶著喪氣,看著自家媳婦被弟妹打,也沒有別的話,隻是扭過頭去不忍看。


    苗翠花擠開人群,那些拉架的人看老太太來了,眼前一亮,這才正經地將扭打在一塊的兩人拉開,王梅也總算結束了這番被單方麵的虐打。


    “媽,這田芳發瘋了,我是她大嫂,她連我都打,還有沒有規矩了,這樣的女人就該休了,什麽東西這是。”


    王梅的臉上火辣辣的,今天下午苗翠花的那翻話讓自家男人知道了她把糧食送去娘家的事,並且勒令她把送去的糧食拿迴來。


    這送去娘家的東西還能要迴來不成?她王梅還要臉呢,隻是這男人眼見就氣極了,王梅這不下午就趕迴娘家商量主意去了,這剛剛迴來呢,就見院子裏擠滿了人,她那妯娌一見她迴來,就一副要和她拚命的架勢,她想迴手還被拉架的人扯住,吃了不少啞巴虧。


    那膽小懦弱的田芳一向就隻有被她欺負的分,這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今天居然敢爬她頭上去了,她要是不讓她好看,她王梅的名字就倒過來寫。


    “這是怎麽迴事?”苗翠花沒有搭理王梅,直接將視線轉向了一旁的田芳。


    “媽!”王梅有些不滿,媽怎麽不問她反而去問那個失心瘋的女人,這件事明顯就是她受委屈啊,明眼人都看的出來。


    “閉嘴,這裏沒你的事。”苗翠花揉了揉腦袋,這老大到底給自己相看了一個多蠢的媳婦啊,沒見著拉架的人都在拉偏架嗎,她看了,剛剛拉架的那幾個都是村裏出了名的和氣人,不存在故意搞破壞的意圖,那這麽一來,就說明一定是錯在王梅,幾個人看不下去,才會這麽做的。


    “媽,麗妮兒不好了,就是被這個女人給害死的。”苗翠花一出現,田芳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就萎了,畏畏縮縮的,抽噎著,對著苗翠花哭訴,一點都沒有剛剛打人時的潑辣。


    “田芳你少在那血口噴人,誰碰你家那個賠錢貨了,麗妮兒不好,我這當大伯母的一點都不知情,我才剛剛從娘家迴來你就給我潑這一身的髒水,你要臉不要臉啊。”


    王梅又生氣又委屈,就二房那幾個小白菜,她搭理都嫌低檔次,還用得著去害她們。


    “怎麽不是你!”


    田芳推開人群,衝進屋子,拿著一個木盆出來:“大夥瞅瞅,咱們家麗妮兒就是在給這個女人洗小衣的時候,掉進河裏去的,你說這人怎麽這麽毒呢,麗妮兒才五歲,人都還沒到大腿高呢,這麽小一個娃娃,她就這麽磨搓她啊。”


    田芳的淚嘩嘩的流,她是更喜歡兒子,可女兒也是她肚子裏掉下來的肉,以往她不在意,可是真的要失去這個女兒餓了,田芳還是心痛的。


    “你自己看看,這條大紅色的褲衩是不是你用前年冬天從媽那裏求來的紅布做的,還有這個褲衩,是你用大哥的汗衫改的,還有一個破洞。”


    現場圍觀的可有不少村裏的漢子,看著嘿嘿直笑,被一旁的媳婦擰著耳朵拽了出去,臨走的時候,那些婦人沒一個瞪田芳的,反倒是本就已經羞憤到極點的王梅,被人剜了好幾眼。


    已經分家的大伯母讓一個五歲的侄女去河邊洗衣服,還害的那小丫頭掉河裏,生死未卜,到哪兒都要被人看不起。


    就像此刻,看著自己媳婦受辱,可是顧建軍還是一聲不吭,那頭埋得更低了,絲毫沒覺得二弟妹做的過分,隻覺得自己對不起二弟一家。


    “顧紅,你個死丫頭給我滾出來。”


    王梅聽了田芳的話,總算捋清楚了前因後果,她強忍著怒氣,朝屋裏大吼了幾聲,“你再不給老娘滾出來,我扒了你的皮。”


    這裏頭似乎還有些誤會,田芳也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好一會兒,這顧家大房的屋裏才慢騰騰地走出來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姑娘,她捏著耳垂,滿眼的驚恐。


    “媽——”她唯唯諾諾地喊了一聲。


    “別喊我媽,你看老娘不打死你!”王梅在四周看了一圈,隨手撿起一個手腕粗的木棍,衝著顧紅疾步走去。


    “我讓你洗衣服,你這個懶骨頭就推給你堂妹,看著你娘被人誤會,還躲在屋子裏當龜孫,看我不打死你這個惹禍精,你堂妹要是出事,你就給她賠命。”


    王梅把剛剛被打的氣都撒女兒顧紅身上了,一棍棍的,重重打到顧紅的身上。


    “哇——媽,你別打了,好疼啊。”


    “爸,爸,你別讓媽打我,我好疼啊!”


    顧紅哭叫著在院子裏閃躲,看母女這模樣,圍觀的人也看明白了,估計就是王梅有事,把這洗衣服的活交給了閨女,而後她那個不省心的閨女,抓了更小的堂妹,這才有了這麽一出。


    這麽一來,剛剛拉偏架的人就有些不好意思了,畢竟這件事裏王梅也沒錯,這十歲的姑娘,在農村也是半個大人了,洗衣做飯,照顧更小的孩子,這些活都做的很利索了。


    隻是這真要較起真來,顧紅也隻是個半大孩子,也不能真看著王梅把人打死,那些圍觀的,也隻能半真半假的上去拉架。


    王梅本來也不是真心要打閨女的,隻是這要是不打,二房就有理由找她的麻煩了,王梅打了幾下出出氣,看著閨女哭的淒慘,這頓時就又開始心疼了,見有人拉架,立馬就作勢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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