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姐, 你怎麽過來了,還有這幾個是?”因為今天是打掃牲畜棚裏頭積攢的糞便去漚肥的日子,顧秀特地穿了自己最舊的衣裳,上頭打了好幾個補丁,褲腿都到小腿肚了,不過這麽一來穿著倒是涼快。


    她的頭發高高紮起, 在後頭盤成球狀, 有幾根頭發絲俏皮的在臉頰兩側飄浮,還有些黏在額頭,白淨的小臉因為幹了挺久的活,略微泛著點紅,額頭上冒著些許汗珠,不時滑落下來,被纖長的睫毛擋住,鹹鹹的有些刺眼, 使得她不時會拿手背揉眼睛,揉的眼珠子紅通通的, 就和小兔子似的。


    顧家二房的三個姐妹裏頭, 顧秀的模樣最出挑, 她的身段不算高挑,可是因為纖瘦,看上去腰細腿長,正正好好,田芳當初就是因為好模樣被顧建黨看中的, 顧秀的模樣集父母的優勢,鵝蛋臉,秀氣的眉眼,高挺的鼻梁下一張櫻桃小嘴,笑起來的時候單側一個小梨渦,十分秀氣雅致。


    以前因為營養沒跟上,她的臉上總是有股抹不去的蠟黃,隻是這股黃氣隨著家中的日子漸漸寬裕,加上顧安安鼓搗出來送給她們幾姐妹的乳膏,早就已經去的九九八八,這些年,肌膚愈發白淨通透,一白遮百醜,更何況這顧秀本來就不醜,現在又多了一身的好肌膚,自然更加引人注目。


    顧秀今年也二十一了,還是初中文憑,周邊幾個村子裏的想要娶她的人還真不少,不過顧秀想著兩個妹妹還在讀書,自己要是嫁出去了家裏就沒了照應,因此想要再留幾年。


    顧建黨倒是怕閨女耽擱了,托親媽幫著閨女相看,想要給閨女找一個穩妥的對象。


    顧秀的性子是幾個姐妹裏頭最溫柔的,配合著那張秀氣的臉看上去讓人格外舒服,即便是粗衣麻布,也掩蓋不住那番姿容。顧紅眼熱地看著隔房堂妹那一身皮囊,恨不得剝下來披自己身上。


    再美又有什麽用,還不是沒腦子的,隻能幹這種下賤的活,將來也隻能嫁給泥腿子,生的孩子世世代代也在這鄉溝溝裏待著,一輩子沒出息。自己的模樣雖然沒她長得好,但是她是工人,她們的將來是完全不一樣的。


    顧紅隻能這麽安慰自己。


    “秀妮兒,你怎麽在掃大糞呢,雖然考不上中專吧,可是好歹也做些體麵活啊,跟這些人混在一塊,人都被染臭了。”顧紅指了指一旁的莫老爺子等人,麵帶不屑和鄙夷地說到。


    這種髒活臭活活該都是那些臭老九幹的,顧秀居然淪落到和這些人幹一樣的活,真是自甘下賤。


    “都是一樣的活,哪裏來的高貴低賤,這牲畜的糞便可是好東西,大姐你不是最愛吃地瓜了嗎,可都是這糞水給澆出來的。”


    顧秀的性子好,但那時對著自己在乎的家人的,被老太太□□了那麽多年,哪裏還會是以前的包子性格。


    “主席都說了,勞動最光榮,我憑著自己的雙手掙工分,怎麽到了大姐的嘴裏,就是不體麵了,照大姐這說法,所有的農村裏頭生活的人都是不體麵的了。”


    這個大帽子蓋上來就是顧紅都招架不住啊,她心虛地朝後頭站著的那些工友看了好幾眼,看那些女工友似乎都厭惡這牲畜棚裏頭的味道,捂著鼻子隔得有些遠,好像沒有注意到顧秀的話,至於她最在乎的趙博彥,則是在發著呆,似乎也沒注意到這些,總算是鬆了口氣。


    顧秀那死丫頭越發牙尖嘴利了,虧她長了那麽一張臉,原來是個心肝黑的,慣會裝模作樣,招人惡心。


    顧紅深吸了幾口氣,今天她可得給趙博彥留下好印象,不能沉不住氣,和顧秀那丫頭起爭執。


    “秀妮兒你這話說的,我這不是在關心你嗎。”顧紅幹巴巴地說了幾句,然後趕緊轉了個話題:“趙同誌,那裏就是關豬的地方,我帶你去瞅瞅。”


    顧紅眼巴巴地看著趙博彥,指了指不遠處的小棚子,對著趙博彥說到,她看著自己今天為了迎接趙博彥的到來,新穿上的綠膠鞋,再看著因為要衝刷棚屋倒得一地的水,裏頭混著的牲畜糞便,忍不住就有些做嘔,不過她麵上還是保持的很好,帶著趙博彥朝那個棚子走去。


    “誒,你們兩個,趕緊把那頭小豬仔趕過來。”


    顧紅頤指氣使地對著莫老頭說到,還有不知道為什麽,呆站著不動的傅老太太。


    傅荏苒覺得自己可能在做夢,不然為什麽,將近七年沒有見到的兒子,此刻會站在自己的麵前,傅荏苒的心一陣絞痛,眼眶也有些模糊,隻是她知道自己現在的情況,趕緊低下頭,裝做被沙迷了眼,用袖子擦了擦眼睛,照顧紅的意思,扭頭去趕棚裏的小豬。


    莫庭初又何嚐不震驚,他和老妻一共有兩個兒子,當初對老妻一家有過救命之恩的表兄夫婦倆一直都沒有孩子,而那時候,上頭剛剛開始亂起來,表兄一家身家清白,他和老妻一直擔心這把火燒到自己的身上,想著自己的兩個兒子,狠狠心將其中一個過繼給了表兄一家,自己那個小兒子,從莫博彥改名為趙博彥,並且被表兄一家帶去了強著,徹底和他們斷了聯係。


    之前隻是為了多個保障,可誰想到這把火還真燒到了自家身上,他和老妻被下放,留在身邊的大兒子也沒落個好,被分配到了黑省插隊落戶,有生之年也不知道能不能見的到。


    好在他們運氣好,來到這小豐村後也沒受什麽罪,雖然幹活累了點,但是至少吃得飽穿的暖,偶爾有□□,但是也不過火,不像某些地方,又打又罵,還有精神上的侮辱,除了兩個兒子,莫庭初夫婦幾乎就沒有擔心的地方了。


    原本想著,能夠離這麽近,還能常常聽到兒子的消息,已經是再幸福不過的事了,沒想到今天,這個朝思暮想的兒子,居然就這樣出現在了他們眼前。


    高了,瘦了,模樣比小時候更出挑了。


    莫老爺子和傅老太太心裏百感交集,可是怕露陷,都不敢多看兒子幾眼。


    趙博彥這心裏,何嚐不是心酸。


    他一路過來,看過多少反動派黑五類被□□的場景,爸媽精神頭好好的,看上去也正如建業叔說的沒受什麽罪,讓他這心放下了大半,可是看著父母如今生處的場景,他還是忍不住心酸。


    他爸媽是早一批出過留學的,大半輩子都在教書育人,可是現在卻待在這牲畜棚裏,清掃著滿地的畜生糞便,看模樣,似乎還是習慣了的,這讓趙博彥如何受得了。


    趙博彥眨了眨眼睛,將眼中的淚水逼了迴去:“迴去吧。”


    他對著邊上的顧紅溫和的說了一句,幾個女孩子如蒙大赦,趕緊的跑出了牲畜棚,遠遠地在外頭等著他。


    趙博彥深深地看了父母一樣,轉頭跟著顧紅朝外頭走去,在走了不遠的一段距離後,又忍不住轉了頭。


    剛剛見到的那股清秀的姑娘不知道和爸媽說了什麽,趙博彥看到父母愁眉一盞,臉上的表情都舒緩了許多。


    趙博彥的心裏一暖,不敢再多看。


    那個姑娘應該就是建業叔說的二侄女吧,明明同樣都是建業叔的侄女,她和顧紅似乎很不一樣。


    趙博彥想著顧紅剛剛對他父母的態度,雖然心裏頭明白,這是現在多數人的態度,可是心裏頭,還是對她多了幾絲不喜。


    這麽幾次下來,他怎麽能不明白顧紅對自己的看法,他早就想要對顧紅說明白,可是一來顧紅沒有直說,二來他心裏還有這份想要將借著她來看看父母的隱蔽想法,也就將這件事拖了下來。


    從小受到的良好教養告訴趙博彥這是不對的,對方是女性,自己如果對她沒有那方麵的意思,就應該委婉的拒絕,這次為了自己的那點希求,利用了對方對自己的好感,趙博彥覺得有些愧疚,但是他不會再讓顧紅誤會下去,等今天迴去,他就會和顧紅說清楚,讓她去找更適合她的人。


    顧紅不知道自己已經被打了死刑,她還抱著極高的期待,等著趙博彥答應和她處對象的那天呢。


    *****


    “爺奶,吃飯去了。”


    顧向國大聲在院子外頭嚎了一聲,嘴巴周圍油汪汪的,顯眼吃了不少好東西。


    說起來他今年也二十一了,可是還是如同孩子一般不穩重,地裏的活幹的也不幹脆,偷奸耍滑的,怪不得王梅替他相看了好幾個對象,最後都沒談成。


    “小五,大姐讓你把你家那個翠花帶上,她那些工友想要看看這隻會說話的鳥。”顧向國頤指氣使的,絲毫沒拿自己當外人。


    “她想看鳥就得讓她看呢,你迴去問問她,是她的臉皮厚,還是城牆來的厚。”翠花不屑地停在屋梁上,由上往下看著顧向國,一臉蔑視。


    醜八怪現在樂衷於模仿它麻,小小的一個團子也想裝出那樣一副俾睨眾生的氣勢來,隻是不倫不類,挺著小胸脯就和憋氣太過似得。


    “翠花,大好日子賞她個臉。”苗翠花對著翠花鳥哄道,也就這麽一天,算是全了子孫情。


    “好吧,花花的麵子還是要給的。”翠花轉溜了一下眼睛,從梁上飛下來,隻是忘了邊上的醜八怪。


    醜八怪看著麻麻的英姿,興奮地張開自己的小肉翅膀,一臉期待得往下一躍,要不是翠花迴過神來,一個俯衝,怕是要變成鳥餅了。


    “蠢蛋。”翠花氣唿唿的吼了一聲,剛剛差點把鳥給嚇死了。


    “嘎嘎嘎,麻。”醜八怪裝做聽不懂,開心的左右踩著腳,似乎很期待再來一次。


    “都說了叫爸不能叫媽,別裝聽不懂啊,我知道你個小崽子心裏明白。”翠花很頭疼,難道這就是養兒的煩惱。


    “其實吧我覺得啊。”顧安安看著翠花這副惆悵的模樣,忍不住壞心眼的想要火上澆油。


    “雖然醜八怪是如花的孩子,可是翠花你不覺得,以你的年齡,醜八怪該叫你一聲爺爺嗎。”


    這簡直就是暴擊了,翠花鳥不敢相信這句話居然是自己的安安說的,它的年紀很大嗎,它記得,自己今天似乎才十八一朵花嗎。


    醜八怪目光炯炯地看著顧安安,又看了看身邊的麻麻,張了張嘴正要說話,翠花似乎能夠預料到它要說什麽了,趕緊的抓起這隻不安分的鳥,往自己的兜兜裏一裝,朝顧建軍家裏頭飛去。


    比起爺爺這個稱唿,其實麻也是不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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