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瓜醬, 又稱為西瓜辣椒醬,也有地方的人習慣叫這個醬料為西瓜豆瓣醬,因為除了主料西瓜肉外,其中還有一個主要的配料,那就是黃豆。


    每到西瓜收獲的季節,當地的農民都會挑選一些顆粒飽滿的黃豆泡漲煮熟, 瀝幹水分後在竹席上均勻攤開, 微微撒上一層白麵粉後蓋上紗布,放在幹淨地室內等待黃豆發酵,約莫一個禮拜多的時間,黃豆表麵長了白色的菌絲,就意味著發酵成功。


    之後的操作就簡單了,將西瓜內紅色的瓜瓤挖出來,切成小塊,在清洗幹淨的瓦罐內依次加入黃豆, 食鹽,瓜瓤, 比例約為2:1:6, 不過做慣了這類醬料的婦人手上自然有一杆秤, 並不拘泥於所謂的比例,而是照著感覺和自家的口味來,在西瓜汁漫過黃豆一段距離後,加入辣椒末,生薑絲, 花椒......調味,用筷子攪拌均勻後拿厚實的棉布或是塑料膜將壇子密封,放在光照旺盛的地方暴曬,大約一個月的時間,這美味的西瓜醬就算是做成了。


    做成的西瓜醬醬香純正,香辣微甜,做菜的時候隻要加上這麽一小勺子的醬料,就能讓整到菜的味道出色不少,當地人最簡單的吃法就是吃飯的時候,從壇子裏舀上一勺子醬,切蔥段加熱,不論是用來沾饃饃,或是拌麵條拌飯,滋味都是一等一的。


    那個老鄉熟門熟路地從自己帶來的竹筐裏拿出一個小碟子,裏頭還放著一把用白布包著的竹條,約莫中指的長度,兩個小拇指的粗度,薄薄的一片,那個賣醬料的老人抽出其中一個竹條,小心地挑了一小塊放到碟子裏,遞到顧建業的麵前。


    城裏人講究,愛幹淨,不喜歡和人家公用一雙筷子,那個老鄉顯然也是經常來趕集的,因為帶著一堆筷子不方便,幹脆就在家裏自己削了一堆竹片,誰要是對著醬料感興趣,就用竹片挑一點嚐嚐味道,一個人用過以後就收起來,到時候無論是扔了還是帶迴去洗洗下趟接著用都無所謂,反正竹子這東西到處都能砍得到,而且削竹子也是件簡單的事,廢不了多長時間。


    “來,給娃娃也嚐嚐,我這醬的味道不是特別辣,家裏的孩子也都喜歡。”這老鄉顯然是對自己做的醬的味道很有信心,看顧安安一直好奇地看著自己的西瓜醬,和藹地笑了笑,又抽出了一條竹片,稍微挑了一點醬遞到顧安安的手裏。


    自個兒孫女小時候也和眼前的女娃娃一樣可愛,一眨眼就要嫁人了,想想還是有些舍不得啊,老人笑眯眯的,心中是又高興,又難過。


    顧安安對著老人甜甜地說了聲謝謝,她心裏對這個醬料說實話也是好奇的,以前聽說過海鮮醬,豆瓣醬,花生醬......頭一次聽說,這西瓜也能做醬。


    入口的第一感覺就是香,似乎所有用豆子發酵做出來的醬料,都會有一股豆子的濃鬱的豆香,以及發酵後霸道的醬香,再一迴味,就是甜和辣,西瓜的瓜肉和汁水完全和黃豆融合,給醬汁增添一種天然的甜味兒,辣味不是特別重,但是對顧安安來說卻是恰到好處,再辣一些,作為一個五歲的孩子,她的嗓子恐怕就要受不了了。


    總而言之,這是一個非常出色的醬汁,隻是光這樣簡單地嚐嚐味道,顧安安就能想象地出來,它配上饅頭米飯或是麵條的絕妙滋味,相信拿來炒菜,味道也絕對不會差到哪裏去。


    “好吃嗎?”


    蕭從衍看著胖丫頭迷成一道彎月亮的眼睛,心中已經知道這醬料的味道差不到哪裏去了,或許顧安安自己沒有察覺,但是蕭從衍卻是發現了,隻要她吃到了自己滿意的東西,眼睛總是會樂的彎彎的,讓人即便對她吃的東西並不感興趣,也會產生想要吃更多的胃口。


    至少對蕭從衍來說是這樣的。


    “好吃!”顧安安連連點頭,蕭從衍微微側了側身,直接低頭湊向顧安安手上的那個竹片,上頭還有一半沒有吃完的醬料。


    “嗯,味道果然挺好的,爺爺一定喜歡。”蕭從衍砸吧了一下嘴巴對著顧建業說到。


    爺爺要是不喜歡,正好可以給胖丫頭吃,反正絕對不會浪費的。


    顧安安看著蕭從衍突如其來的動作,臉紅地快要爆肝,隻能心裏安慰自己,他們還是孩子,思想要純潔,重複安慰了自己好幾遍,這才稍微好受了些。


    什麽間接接吻,現在的人還沒這個意識,隻是覺得公用一個餐具不好,不過兩個都隻是孩子,也無所謂了,除了顧安安,幾乎大夥都沒有對這一幕表示詫異。


    顧安安吐槽了一下自己的小題大做,看著其他人的表情,譴責了一番自己的思想齷齪。


    “味道不錯,朱老六那個吃貨肯定喜歡,他這會沒準還在心裏罵咱們呢,給他帶一罐迴去哄哄他。”


    餘坤城也跟那老鄉要了一點子醬料嚐嚐味道,對這個醬的味道也是十分滿意的,他此時的想法和顧建業一樣,看到這新奇的吃食,就想到了遠在漣洋的朱老六。


    “這裏一共有三壇,一壇給朱老六,一壇到時候我要去送人,剩下的一壇咱們對半分,正好這醬料吃起來簡單,以後你懶得做飯了,有這醬料夥食也好結局些。”


    顧建業點了點頭,餘坤城也沒有絲毫提議。


    那個老鄉聽著顧建業和餘坤城的話,臉上頓時就笑成了一朵花,往日他在大集上擺攤,醬料是比較難賣的,畢竟這東西他們這兒很多人都會做,幾乎一到夏天,家家戶戶都是必備的,也就城裏人,偶爾會從他這買一點迴去,不過通常都是散賣的,每次稱一點,價格也壓的低,往往一趟大集下來,能賣掉一壇子就不錯了,更何況他這次要換的還是緊缺的布票,說實話,老漢一開始也沒抱多大的希望。


    “三壇子的醬,連壇子一塊送你們了,還有這小瓦罐的醃蘿卜,裏頭還有酸豆角,也都給你們了。”老鄉很豪爽,這瓦罐都不值錢,是村裏的土窯燒的,家家戶戶都多的很,而且今天這麽早就把東西都脫了手,他就能早早趕迴村裏,今天的活也不會拉下,又賺迴了今天的工分,再多給顧建業他們一小壇子的醬菜,他也是舍得的。


    顧建業也沒和老鄉客氣,正好這趟來原本是打算看看外頭有沒有什麽好看時髦的布料給家人帶迴去的,帶了不少的布票出來,他拿出正正好的九尺布票遞到老農的手裏,那幾壇子的西瓜醬就是他們的了,老鄉還很熱情地幫著顧建業一塊把瓦罐搬迴了卡車,然後樂嗬嗬地拿著布票趕緊朝縣城裏走去。


    九尺布票,足夠給孫女扯一身紅色的新嫁衣,再給小孫子和老婆子都做一件新褂子,老漢哼著小曲兒離開,顧建業幾人也沒閑著,把卡車鎖好後,繼續在集市上淘東西。


    這祁華縣的大集可比漣洋縣的大集熱鬧多了,今個兒趕集,顧安安還看到了一個現場殺羊賣羊肉的,圍了老大一通人,那羊似乎是對方隊上除了任務羊之外的集體養,賣了羊肉賺的錢,是打算給村裏添置農具的,這也是合乎大集的規定的,而且那個隊上賣羊不要肉票,隻要錢,想要買羊肉的人就更加多了,後頭想要擠得人還擠不進去。


    要是在平時,顧建業肯定是不會錯過這樣的好事的,可是現在他們也沒地方處理那些羊肉啊,天氣越來越熱了,買了羊肉也會臭掉,幹脆就不買了。


    剩下的時間,他們又收獲了一塊農家自製的土布,大紅色的花一朵朵盛開,萬紫千紅的色調完全就是在挑戰顧安安的審美極限,偏偏顧建業覺得這塊布好看的很,而且農家用老機子紡的土布很厚實,顧建業想也不想就買了,準備拿迴去讓媳婦縫一個新被套,給自己最疼愛的閨女。


    這一點,顧安安是醜拒的。


    餘坤城也有不少收獲,他們家沒女人,他一個大男人雖然家務活做的很溜,但是縫縫補補之類的事還是不太行的,往日裏兩人的衣物幾乎都是擺脫苗翠花做的,要不就是請家附近那些閑著的大媽們,有償幫著做衣服鞋子,今天趕集,有不少婦人帶著自己納的千層底來了,這玩意兒厚實耐穿,一個鞋底穿個幾年都穿不爛,餘坤城照著自己和兒子穿的鞋子的的大小買了還幾雙,打算把之後幾年的鞋底都給買齊了。


    除了這些,還有其他亂七八糟的東西,糖蒜,蜂蜜......隻要看得上眼的,顧建業和餘坤城花起錢來絲毫不手軟。


    往日裏人家都說陪女人逛街累,顧安安覺得陪她爸和餘叔逛街也挺累的。


    一行人來來迴迴往卡車上搬了好幾趟的東西,最後一趟,顧建業把買來的一罐老鄉掏的野蜂蜜搬迴車上,整個集市已經逛得差不多了,顧建業和餘坤城也打算收手了,他們這豪爽的出手方式可是引來了不少的目光了,現在在集市裏,有那些監察員守著倒是不會有什麽事,出了集市那就不一定了。


    昨晚上的那兩個小毛賊,不就是這樣被引過來的嗎。


    不過顧建業和餘坤城也不是很放在心上,他們買完東西就走人了,又不是接著在這祁華縣逗留,即便招惹了一些不懷好意的人也無所謂,在這自行車都沒有普及的時代,那些人還能趕得上他們的四個輪子不成?


    這也是顧建業和餘坤城放開了手買買買的原因之一了。


    正當他們打算離開的時候,顧安安的眼睛被集市角落處的一個小攤位吸引了,說是小攤位,上頭擺著的其實也就兩件東西,一個是有些年頭的梳妝盒,外頭的金漆已經有些斑駁脫落,但是外頭雕刻的纏枝花紋依舊栩栩如生。


    梳妝盒是長方形的,盒身有些匾,木料的顏色深紅偏黑,顧安安對這東西的了解不多,也看不出來這是什麽木料的。但是對著那盒子,她總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喜歡,或許女孩子不論年紀,都是喜歡這些精致的玩意兒的吧。


    “大娘,這盒子多少錢。”


    顧建業自然看出來了閨女對這個盒子的喜歡,顯然和顧安安同樣喜歡這個盒子的人還不少,好幾個打扮地整潔漂亮的年輕姑娘站在這小攤子前,看著這個小盒子眼神就快黏在上頭了。


    “梳妝盒二十塊錢,不二價。”老太太有些冷淡,看著那個梳妝盒的眼神,透著些許的不舍。


    很矛盾,對方很喜歡這個盒子,但是似乎又有不得不將它賣出去的理由,出了一個這樣高的價格,或許也是想要買這個盒子的人嚇退,然後給自己一個不賣這個盒子的理由。


    顧建業想到了為了大哥二哥娶媳婦,狠心當了自己嫁妝鐲子的親媽,當初她媽的心裏或許也是這麽不舍的吧?顧建業心裏感慨,不過想著自己閨女對這個盒子的喜歡,還是忍不住奪愛的心。


    “另一個東西多少錢。”顧建業挑了挑眉,看著放在梳妝盒邊上的一把黃銅鑰匙,看樣子,那鑰匙對著的正是梳妝盒上的鎖,剛剛說價格的時候,那老太太可沒說鑰匙的價格。


    “鑰匙二十,一樣不二價。”


    老太太看了顧建業一眼,頓了頓說到。


    “四十塊錢,都抵得上一個半月的工資了。”饒是餘坤城這樣花錢大手大腳的男人也忍不住咂舌,這些錢,都足夠讓一個好的木匠師傅,用最好的木料打十個八個盒子出來了,這個老梳妝盒是有些年頭了,不過這漆掉的,修修補補也得花不少時間。


    這年頭這種古董也不值什麽錢,對於普通老百姓來講,溫飽也是難事,誰還會想著買古董啊。


    四十塊錢的價格,實在是要的太高了。


    這也是那些年輕姑娘看著盒子卻不下手的原因,顯然都是被這價格嚇退了。


    “要不就買個盒子吧,鎖可以請老鎖匠撬開。”餘坤城在一旁提議道。


    “盒子和鎖是一塊賣的。”老太太淡淡地來了一句,把餘坤城剛剛想的好主意給槍斃了。


    “爸爸,時間不早了,咱們該出發了。”顧安安扯了扯爸爸的褲腳,現在的四十塊錢可是相當於後世的大幾千塊呢,她還沒敗家到花這麽多錢,買一個梳妝盒的地步,即便這個梳妝盒可能是個將來會值錢的古董,顧安安也不打算在自己還沒有絲毫掙錢能力的時候,就這樣毫無愧疚的花著家人辛辛苦苦掙來的錢。


    顧建業剛剛還是猶豫的,畢竟這價格還是出乎他意料的高了,可是閨女一說不要了,他這心裏頓時就不好受了。他這個當爸的努力工作,不就是要給孩子過好日子的嗎,要是閨女喜歡一個梳妝盒他都買不起,那算什麽好爸爸。


    四十塊錢,也就是一個月的工資和小半個月外快的事,顧建業覺得,偶爾給閨女奢侈一把,不是什麽難事。


    “買!”顧建業咬了咬牙,大不了就給閨女當嫁妝了,這盒子看上去還挺像以前有錢人家的小姐的陪嫁的,將來閨女傳外孫女,外孫女傳曾外孫女,沒準還能變成一個傳家寶呢。顧建業心裏這樣安慰自己。


    顧安安還沒說話呢,顧建業就利索地掏出了四十塊錢,把錢遞給那老太太的時候,顧建業的心還是顫抖的。


    四十塊錢啊,即便是他,那也是會肉痛的,幸好這趟出來帶的錢不少,不然接下去的旅途,恐怕要緊巴巴的了。


    老太太詫異了一下,看著遞到自己麵前的四十塊錢,又深深看了眼攤位上的那個梳妝盒,眼底閃過一絲惆悵,終是狠了狠心,接過顧建業遞過來的錢,彎腰把盒子和鑰匙遞給顧安安。


    她看得出來,那個青年男人是給自己的閨女買的這個梳妝盒。


    “小姑娘,以後這個梳妝盒就是你的了,你要好好保管她。”說罷,慢條斯理地整了整自己的鋪位,將東西都小心放到自己的小背簍裏,顫顫巍巍地背上背簍離開,由始至終,她的背都是挺的直直的。


    這是一個有故事的老人家,顧安安看著手裏的梳妝盒,如是想著。


    不過更多的還是感動,她前幾世到底是積了多少福,這輩子才會擁有這樣疼愛她的家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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