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報紙刊登出來的時間是漫長的, 翠花鳥是日也思,夜也想,腦袋裏幻想著自己在照片上的英武身姿,畢竟鳥那樣風華絕代,還帶著頂漂亮時髦的小綠帽,那一定是人群中的焦點。


    翠花鳥心裏美滋滋的, 這些日子吃飯的胃口比以往更加好了, 足足肥了一大圈。


    現在的報紙還是個蠻稀罕的東西,至少在農村來說是這樣的,一個生產隊九十多戶人家,沒有一戶訂報紙的,全村唯一的一份,是隊裏集體訂的,走的是公賬。


    這也是上頭的指示,因為報紙上常常會有一些黨章黨示, 和一些思想宣傳的文章,作為村幹部, 多多少少還是要看一些的, 有時候隊上開大會, 作為大隊長的苗鐵牛還要給村民讀讀報紙上的時事新聞。


    不過那東西,多數時候還是留在大隊部積灰的,雖說這村子裏也開過一段時間的掃盲班,但是現在還是不認識字的人比較多,而且地裏農活忙, 稍微有點空閑的時間,男人喜歡摸點小牌喝點小酒,女的喜歡八卦嘮嗑,或是在一起納鞋底,織毛線,誰有那閑工夫去大隊部看那無聊的報紙啊。


    這些天,到時候有些些許不同,這村裏人翻起報紙來,比誰都勤快,為的啥啊,還不是自個兒生產隊的大隊長,還有同村的顧家一家上報紙的事嘛。


    那可是上報紙啊,全國百姓都看得見,多光榮的一件事啊,村裏人就等著報紙下來讓大隊長苗鐵牛念給他們聽聽,這樣接下去去別的村串門走親的時候就有了吹噓的本錢了,尤其是去見城裏親戚的時候,更是一件值得誇耀的事。


    “隊長,這都多少天了,怎麽這報紙上還是沒有你呢。”村裏人有些納悶地看著苗鐵牛從公社取來的報紙,現在每個村訂的報紙都是自個兒去公社取的,因為每個村就訂那麽一份,郵局的同誌也沒有那麽多功夫挨個村的送,幹脆每次把報紙送到每個公社的辦公處,讓每個生產隊自己派人去公社拿。


    往日苗鐵牛嫌麻煩,總是一個禮拜讓人去拿一次,有時候地裏的活比較多,可能兩三個禮拜都不見得想得起這件事,這些天,他幾乎每天都是自己過去,一天不拉地把當期的報紙拿迴來,隻可惜,他都快把報紙給翻爛了,都沒見到自己或是那兩隻鳥的照片,文章內容他也看了,照樣沒有刊登出來。


    時間一長,苗鐵牛也有些心虛了,難道是報社的同誌嫌他那天的話說的不好,幹脆就不登了?可是這大話都說出去了,全生產隊,甚至是整個公社都已經聽聞了這件事,每天他去拿報紙,這公社的同誌還會那這件事和他說笑,要是不登了,那該有多丟臉啊。


    “我看這能不能上報紙都不一定呢,這報社的同誌每天要采訪的內容多了去了,顧家的兩隻鳥有啥稀罕的,還不如多采訪采訪咱們工農同胞的日常工作,這還更有意義些呢。”


    不遠處的趙青山端著搪瓷杯,坐在他邊上的王三有些陰陽怪氣地說到,說完還討好地朝趙青山看了一眼。


    也不知道這趙青山給王三灌了什麽迷魂湯,那小子一直都以他馬首是瞻,明明現在小豐村的狀況,趙青山這個副隊長都已經說不太上話了,那王三依舊對趙青山忠心耿耿的,找著機會就要來惡心苗鐵牛一把。


    也就是苗鐵牛脾氣好,換個人,在日常的生產活動裏存心刁難,王三的日子哪裏會這麽好過。


    “怎麽可能,這報社的同誌來都來了,咋還會不樂意登呢。”村裏人覺得王三這話不靠譜,人家心裏要是不樂意,那能開著四個輪子的大汽車來,還帶著什麽照相機,給他們拍照,那不是費時又費錢嗎,人報社的同誌能那麽空嗎?


    “舅,舅!”


    顧建軍在大隊部外頭喊了幾聲,聽聲音,似乎是有什麽喜事。


    “咋了。”苗鐵牛忍住心裏那一絲絲不確定,放下手上今天新出的報紙,朝大隊部外頭走去。


    “新聞出來了,老三剛從縣城裏把報紙拿迴來呢,媽喊你趕緊過去。”顧建軍雖然沒有上報紙,但他覺得自己麵上也榮光,那兩隻鳥可是自己爹媽還有三弟一家養出來的,那都是他的親人,他這個做兒子的,做大哥的,怎麽著也能沾點光啊。


    “出來了!”苗鐵牛這心頭一喜,隻是又覺得有些奇怪,“可是我今個兒也已經把報紙取迴來了,沒見到上頭有寫啥東西啊。”


    苗鐵牛納悶,難道是自己看的太急,看漏了?當下他就想著迴去再拿起自己桌子上的報紙來看看。


    “不是。”顧建軍擺擺手,“聽三弟說,好像不是刊登在咱們縣的報刊上,好像是刊登在更大的報紙上了。”顧建軍來的急,也沒聽老三講清楚,但是隱隱約約記得,好像是一家來頭不小的報刊。


    隻要能刊登就行了,管他在哪家報紙呢,反正也是件大好事,苗鐵牛喜不自勝,跟在後頭出來的一些人,包括趙青山和王三,也都聽見了顧建軍的話,紛紛跟著苗鐵牛往顧家走去。


    “山哥,你說這老顧家的運氣咋這麽好呢,養隻鳥都能上報紙了,要不咱們也去養一個?”王三有些不服氣地跟在趙青山後頭嘀嘀咕咕地說到。


    “你養個屁啊,自個兒都沒有那隻鳥機靈呢,還想養鳥了。”趙青山瞪了自己的小弟一眼,王三被罵了也不生氣,繼續嬉皮笑臉的討好著趙青山。


    “山哥,那你說咋辦呢,難不成看著這苗鐵牛一直壓著您一頭,現在咱們村的人大多數都被這老小子收服了,這上報紙的事一出來,別說咱們村的,就是上頭的領導都對他高看一眼,以後怕是更沒機會搬倒他了。”


    王三有些遺憾,咋什麽好事都落苗鐵牛頭上呢,要是那苗翠花是他王三的妹子那該多好啊。他心裏嘀咕了幾句,不過想起苗翠花日常懟人的模樣,忍不住抖落了一地的雞皮疙瘩。


    上報紙是好,可惜啊,他沒有苗鐵牛那麽好脾氣,要是真有苗翠花那樣一個妹子,他怕是在沒有當上大隊長之前,就被氣死了。


    “還能怎麽辦,熬著唄,那苗鐵牛都一把年紀了,這隊長還能做多久,咱們就慢慢熬著,看誰能熬得過誰。”趙青山和王三走在人群後頭,他已經對正麵和苗鐵牛開扛失去了信心,他唯一的優勢就是年紀比苗鐵牛小了二十出頭,他就不信了,等苗鐵牛老了幹不動了,自己還沒有辦法上位。


    心中這樣安慰自己,不知道為啥,還有點小心酸。


    “妹啊,建軍說報紙出來了,給你大哥我瞅瞅啊。”苗鐵牛搓著手走進顧家,此時顧家的堂屋裏坐著不少人,顧保田的幾個兄弟都來了,還有幾個侄子和出嫁的侄女,滿滿當當擠了一屋子的人。


    也是,這樣光宗耀祖的事,這些個親近親戚自然是不會錯過的。別看王梅往日裏和顧家老兩口不親近,今天這態度也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別提多親熱了,顧建黨也厚著臉皮過來了,老太太沒提趕人的事,讓他多了幾分期待,話比前些日子多多了,和來村裏看熱鬧的人嘮著嗑。


    “人都來齊了,建業啊,你也別賣關子了,趕緊的把東西拿出來啊。”苗翠花心裏也好奇啊,可這兒子就和藏寶貝似的,把今個早上從縣城裏帶來的東西藏得嚴嚴實實的,非說等人到齊了才給看。


    要不是自家乖乖看著呢,老太太很得不當下把這操蛋兒子塞進肚子裏,就當沒生過這玩意兒。


    “咳咳——”顧建業咳嗽了一聲,拿出被紅布包裹的嚴嚴實實的報紙,一共十份,報紙之下還壓著一張紙,倒蓋著,看不清紙上寫了啥。顧建業的手現在還在抖呢,他想過謀劃這件事會有好處,卻沒想到,這好處那麽大。


    “這幾份報紙都是報社的同誌寄過來的,不是咱們本地的漣洋黨報,而是都城的都城日報。”饒是顧建業往日沉穩,現下也忍不住有些激動。


    “都、都城日報,你說的都城,是咱們想的那個都城?”顧保田一聽就震驚了,那可是全國政治的中心啊,上了都城日報,那不就是上了全國影響力最大的報刊嗎。


    媽呀,祖墳真的冒青煙了。


    顧建業點了點頭,臉上微微泛紅,看出他內心的激動。


    這一確認,全場都嘩然了,原本想著上的是他們本地的漣洋黨報,好一些,就上市報刊或是省報刊,可是從來都沒有想過,這苗鐵牛和顧家一家,還能上都城的報紙了。


    那主席可是在都城呢,主席要是看了報紙的話,豈不是也看見報紙上的苗鐵牛和顧家一家人了。


    “愣著幹啥呢,鳥要看鳥風華絕代的身姿,趕緊把報紙給鳥掀開啊。”翠花鳥可不知道這些傻敦敦的人類在想著什麽,它還急著看報紙上可愛的自己呢。


    這些天的一直等著消息,看把鳥愁的,都快愁瘦了。


    翠花鳥那肥嘟嘟的身板顯然不能證明它前頭的那條抱怨,但是它的話還是將眾人從震驚中驚醒,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報紙上到底刊登了些什麽內容。


    報社的同誌很細心,一共寄了十分報紙過來,顧建黨留下了其中的四份,將剩下的六份遞了出去,讓鄉親們自個兒傳閱。


    顧安安作為顧建業的寶貝閨女,自然分到了其中一份,那一份就讓他們一群孩子拿著看,就是看不到懂上頭的文子,好歹也能看看照片不是。


    報紙上刊登的是黑白照,報社的那個照相小哥的技術不錯,顧安安看著照片裏的自己,笑的甜甜的,眉眼彎彎,很是招人喜歡。


    作為正常的女性,多少也是有點虛榮心的,一想到這是一份發行量很大的報紙,還是一份很有可能會留檔,一直保存到後世的報紙,要是拍得醜了,那就是一件糟心事了。


    顧安安可不想別人看報紙的時候,指著照片裏的自己說,誒啊,那小姑娘長得真醜,或是誒呀,那小姑娘長得真胖。


    現在看來,這拍照師傅的本事,完全可以給他加一個雞腿,顧安安美滋滋地捂著臉,覺得照片裏的自己那麽可愛,這天生麗質也是沾了很大比重的。


    感謝老天,給了她這樣好的家人,還給了她一副可愛的皮囊,這輩子她一定多做好事。


    看完了自己,顧安安又仔細看了看家人,爺爺奶奶得體又慈祥,爸爸帥氣,媽媽漂亮。


    “衍哥在上頭可真好看。”擠在顧安安邊上的顧向武感歎了一句,顧安安湊近看了眼。蕭從衍的五官很漂亮,這一點可能隨他媽,不過因為他常年習武的緣故,並不顯得女氣,反而有種精致奪目的美,還帶著些許壓迫性。


    顧安安看著看著,不禁有些小委屈,自己作為一個女的,居然在合照的時候輸給了一個男的。


    對不起,她給廣大女同胞丟臉了。


    “還行吧,胖丫頭比較可愛。”蕭從衍漫不經心地朝報紙上看了眼,沒什麽興趣地說到。


    嗯,小胖妞圓墩墩的,看上去就很可愛,要是再胖點,那捏起來的手感一定會更好的。


    qaq,感覺好像有點被安慰到了,顧安安看著邊上的蕭從衍一點,覺得被喊胖丫頭也沒有以往那麽糟心了。


    “安安,安安,給鳥看看,給鳥看看。”翠花鳥急了,怎麽一個個都拿頭擋著報紙不給鳥看呢,是不是都嫉妒鳥的絕代風華,心裏頭自卑了。


    沃德?顧安安聽到了翠花鳥的聲音,下意識地看向了照片裏展開翅膀,停在自己和蕭從衍中上方的鳥。


    第一反應,就是把報紙捂住了。


    “哈哈哈哈,還挺好看的,大哥二哥,衍哥哥,你們都看完了沒有,看完了我就把報紙還給爸爸了。”顧安安把報紙一折,朝顧建業走去。


    “鳥,還有鳥,鳥沒看呢。”翠花鳥委屈,怎麽就是不給鳥看照片呢,她這樣事很容易失去鳥的。


    “爸,我們都看完了。”顧安安就當自己沒聽見,把報紙遞還給了爸爸。


    “我們還沒看呢,這份就給我們看吧。”正好還有人想看,顧建業就順手把報紙遞給了邊上的人。


    “給鳥看,鳥要看照片。”


    村裏人也知道了顧家這兩隻會說話,還讓顧家因此上了報紙的鳥,並沒有對此感到什麽不適應,反而因為鳥和他們搭話,有些受寵若驚的打開報紙。


    最醒目的地方,赫然印著一張黑白照片。


    “啊啊啊啊——”


    一陣刺耳的尖叫,眾人捂著耳朵,迴過神來的時候,那隻機靈的小鳥已經不見了鳥影,邊上的人有些納悶啊,好奇地看了眼照片。


    怪不得這鳥還戴著頂綠帽子呢,原來是隻禿頂的鳥。


    噗哈哈哈,定力不好的,忍不住捂著嘴笑了。


    顧安安想也知道,沃德一定又鑽鳥窩生無可戀去了,但是也不知道怎麽安慰它。其實拍照那天,她看到地上掉下的那頂小綠帽的時候,心中也有些懷疑,隻是猜不準這帽子是拍照前掉的,還是拍照後掉的,因為她記得在要拍照的時候,那腦子似乎是在鳥的頭上的,也就沒多想。


    現在看來......


    顧安安有些擔心的朝自己的屋裏看了眼,因為今天來的人多,鳥的窩搬到她的屋裏去了,想過去安慰吧,又擔心刺激到沃德,算是,還是讓鳥自己先靜靜吧。


    蕭從衍看在一旁捏著顧安安肉唿唿的小手玩,顧安安被捏慣了,此刻也懶得反抗了,乖乖伸手讓他捏。別說,習慣了還挺舒服的,就和手部按摩似得。


    他的視線隨著顧安安朝屋裏看了眼,眼底閃過一抹得逞的微笑。


    “除了這幾張報紙,其實還有更重要的東西。”顧建黨看大家看的差不多了,微笑著拿起剛剛被紅緞布包著,放在最底下的那張紙,眼底帶著欣喜。


    想想現在外頭的那些苗頭,有了這個,如果用的好的話,就等於有了一個免死金牌了。


    顧建業的臉上難掩欣喜,甚至比剛剛拿出報紙的時候更激動,讓大夥頓時就更加好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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