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已經照亮了這一片。


    熱氣和煙氣熏得人臉上和眼睛都發幹,喉嚨也想咳嗽。


    但沒有人驚慌失措地逃命。


    很奇怪。


    但也不那麽奇怪。


    雖然都在唿喊趕緊救火,但沒有被衙役喊到的人,根本不出自己的號舍——隻要火勢還沒蔓延過來,那就決不能跑!


    為啥?


    跑了之後,誰知道影響不影響自己的科舉考試啊!


    所以根本沒有人跑。也不敢跑。


    雖然都怕得要死。


    可都走到了這一步了,難道要放棄嗎?!


    放棄是不可能放棄的,隻能咬著牙硬撐。


    徐韞也沒跑。


    她隻是迅速將東西收拾好,然後捂了一塊濕帕子捂住口鼻唿吸。


    並且,徐韞還高聲喊了一句:“都把帕子打濕,捂住口鼻唿吸!這樣不會被濃煙嗆住!”


    少女清脆的嗓音在一群男人的聲音裏格外顯眼。


    徐韞還不隻是喊一句,她是隔一會兒喊一遍,喊了七八遍之後,嗓子都有點兒受不住了,這才停下。


    附近的考生們,都聽見了徐韞的喊聲。


    幾乎所有人都照做了。


    然後照做的人,都瞬間感受到了其中的用處,而後心裏頭就生出了感激來。


    畢竟捫心自問,都清楚,如果是他們自己有這個辦法,是未必會喊出來的。


    因為這不是別的地方。


    這是貢院。


    如果其他人狀態都不好,但自己卻能保持住狀態,這本身就能成為優勢。


    所以,好心不是在這個時候用的。


    對於這個效果,徐韞就不知道了。


    她隻是不住地問圖書館外頭情況,好確定火勢蔓延不到自己這邊來。


    衙役們忙著救火,倒沒有功夫管徐韞他們這些考生。


    隻把著火那間附近的幾個考生暫時挪出來,就先忙著救火了。


    很快,外頭把手地兵丁也衝進來救火。


    火勢隻用了兩刻鍾就被控製住了。


    但燒沒了兩間號舍。


    徐韞離得遠,沒被波及,但仍舊能聞到一股焦糊味。


    最初火燒起來那考生幸好沒受傷。


    感覺到熱,他就醒了,然後不管不顧衝了出來——他還試圖用被子去滅火,結果燒得更快了。


    齊正終於騰出手來訓斥這個考生了:“怎麽燒起來的?”


    那考生頭都不敢抬,囁嚅道:“油燈,油燈可能被老鼠打翻了。”


    聽見這話,齊正的怒火幾乎都衝到了天靈蓋,他看著麵前這個戰戰兢兢的年輕人,壓著火氣問:“睡覺之前為何不滅了油燈?”


    考生更慌張了,頭也更低垂了:“忘……忘了。”


    齊正死死盯著他。


    一句話也不想說了。


    其他人也不敢多說。


    考生忽然跪在地上,痛哭起來:“我知錯了,我也不是有意的,這個事情真的不能怪我!求求您了,別攆我出去!我還能繼續考!我還能繼續考!”


    他的哭嚎聲迴蕩在夜晚的考場裏。


    齊正卻擺擺手:“拖出去吧。取消考試資格。”


    徐韞注意到,甚至齊正都沒有說“永久取消考試資格”。


    也就是說,下一次還讓他繼續考。


    徐韞心道:齊正還挺仁慈的。


    然而那考生並不那樣想。


    他甚至口不擇言起來:“那麽多人也跑出來了,那麽多人也在說話,他們也壞了規矩,為何不一並處罰!”


    徐韞和其他考生:……想罵人。我


    齊正並不多言,擺擺手,讓衙役速速把人拖下去。


    而後,齊正就開始處理爛攤子。


    先是騰出空號舍,讓幾個號舍被燒了的考生搬過去,而後,齊正又讓人仔細檢查了整個考場內,嚴禁所有考生點油燈。違令者直接取消考試資格,攆出考場。


    最後,還人巡夜。


    至於徐韞她們這些號舍完好的,就沒有換號舍的資格了。


    所有人繼續用原本的號舍。


    徐韞也沒什麽意見。


    號舍走水的事件,咋然一看其實也並不是什麽大事。


    但卻很快在朝堂上引起了軒然大波。


    有人以考場頻頻出亂子的理由,合理懷疑這是老天爺對這次科舉的不滿,所以降下的兇兆。


    陛下周鼎將折子捏在手裏,一下下拍在自己手心上,發出清脆的聲響。他的目光在整個大殿所有官員臉上來迴掃,皮笑肉不笑:“你們是想點徐韞的名字,還是想點我們夫妻的名字?!”


    薑妙笑笑:“是啊,不祥?天降兇兆?”


    她就這麽笑著,一字一頓:“你們管下毒叫天降兇兆?你們管人放蛇叫天降兇兆?到底誰是老天爺?”


    “下毒那個?還是指揮下毒那個?”


    有人沒憋住笑了。


    周鼎一個眼刀子就扔了過去。


    頓時沒人敢笑了。


    薑妙語氣漸冷:“走水這個,勉強還有點巧合。”


    “但這是我們夫妻惹怒了老天?”


    自然沒人敢承認。


    然後還有人火速將戰火引到了徐韞身上去燒:“徐韞才是科舉裏的異類,自然是她不詳——”


    周鼎冷笑了一聲。


    那大臣不敢說話了。


    周鼎一句話噎了迴去:“那怎的不燒她?”


    大臣們臉上都出現了微妙的恍惚:好像是有那麽一點道理……


    薑妙擺擺手,看一眼周鼎:“我還真相看看,到底是不是兇兆。”


    周鼎言簡意賅:“若是兇兆,也是衝著我們夫妻來的,畢竟我們才是國君。”


    薑妙跟著點頭:“反正還有兩日,再看看。”


    她秀目一轉,露出個意味深長的笑來:“若讓朕抓到什麽不該抓的人,發現什麽不該發現的事,朕想,上天一定會降下兇兆,懲罰他們九族!”


    諸大臣:……您直接說要誅九族不就完了?還兇兆!


    散了朝。


    兩位陛下並肩走出大殿。


    內侍們根據陛下們的習慣,沒敢靠太近。


    薑妙壓低聲音:“兇兆兇兆,我聽見這兩個字就想打人。”


    “諧音而已,別多想。”周鼎寬慰妻子一句,語氣是比朝堂上溫和太多太多:“不過,這群老東西,真是夠了。想法給他們找點事情忙一忙。”


    薑妙輕哼一聲:“他們就是見不得女人當官。”


    周鼎笑笑:“慢慢來,將來總能見效的。等人一多,老百姓都習慣了,他們也說不了什麽了。”


    二位陛下漸行漸遠。


    考場上則還是如火如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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