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宴深吸一口氣,故技重施拉動銀絲抵擋,風冥掌下劍風頓停,但也隻有瞬間的猶豫,隨即雨勢一變,宛如春風裏的微風細雨,溫柔的纏住銀絲不再步步緊逼。


    “掌教大人?”還是第一次見到長宴臉色如此凝重,少年的心中也有無數不安,長宴冷定的控製著銀絲,雨滴在皮膚上,明明輕緩卻讓他的身體好似傀儡一般僵硬,少年咬牙,再次惡狠狠的瞪著風冥,雖然目光兇狠的如一匹餓狼,手裏的動作倒是一氣嗬成,也是毫不猶豫的抽出銀絲迴擊。


    漫天的銀絲是無數人的生命線,風冥終於還是不耐煩的歎了口氣,收劍退步。


    一秒的喘息給了兩人絕佳的逃生機會,空間通道徹底消失的刹那間,他們借著混亂的氣流馬不停蹄的逃走。


    風冥按兵不動,直到蕭千夜從河底提著沈眠歲迴到他的身邊,他慢慢抖落著暴雨青竹劍尖的水滴,不解的問:“為何故意放他走,難道你認識他?”


    “不認識。”蕭千夜搖頭,眸子裏有一抹複雜的光,“但我應該沒猜錯他的身份。”


    “哦?”風冥好奇的道,“猜?這可不像是你這種性格的人會說出來的話。”


    “我在螺洲灣遇到了一位小皇帝。”蕭千夜耐人尋味的笑著,從容的道,“他臥薪嚐膽十幾年,神不知鬼不覺的將龍傅手下一群過繼的幹兒子收為己用,並且抓住了這次千載難逢的機會成功奪迴了政權,他曾求我幫忙找尋被龍傅送到婆門島的兄長下落,說是龍傅對魔佛的力量很好奇,特意安排了他兄長過來學習,剛才那個少年,我遠遠看見他就感覺非常的眼熟,應該就是小皇帝口中那位兄長無疑了。”


    “還有這麽巧的事情?”風冥感歎,“所以你是受人之托,故意放他走?你要知道放虎歸山,後患無窮啊。”


    “不是。”蕭千夜低聲否認,“長宴知道三百年前冥王血洗六欲頂的事,他的妻子也在那次變故中喪生,這麽算來,雖然看著不過三十歲,但他的年齡至少超過三百歲,成為魔教的掌教倒也不奇怪,奇怪的是剛才那個少年,二十多歲、自幼被龍傅控製,即使到了婆門島,以龍傅和沈眠歲的關係,應該也會派人盯著他的一舉一動吧?他又是怎麽在短短十幾年的時間裏獲得這麽驚人的成長,能在你的眼皮子底下通過空間通道,險些從我手裏救走長宴?”


    風冥也好奇起來,自言自語的猜測:“難道是天賦異稟?不對,他才二十多歲,應該不太可能天賦異稟到如此程度,那就隻能是……”


    兩人心照不宣的抬眸互望著彼此,風冥的眼裏這才閃過一絲凝重:“你懷疑他背後還有人?”


    “嗯,不用懷疑,是一定有人。”蕭千夜目光緊鎖,轉向那個已經被風冥切斷的空間通道,忽然問道,“這條路通往哪裏?”


    風冥探手檢查,迴道:“本來應該是通往另一座流島,不過通道被扭曲了,中間新多了一條分叉口,盡頭在摩羅寺。”


    “果然。”蕭千夜已經猜到了結果,“沈眠歲看見我闖進巨鼇之後,曾命令長宴迴摩羅寺和左祭司稟報此事,請他派人過來支援,魔教自上至下分別為教主、大祭司、七情六欲使和傳教士,明麵上並沒有掌教者的職位,長宴也一直以護衛的身份保護沈眠歲,婆門島曆史悠久靈力深厚,魔教也在此紮根已久,既然有左祭司駐守,為何還要特意安排無人知曉身份是掌教過來?”


    “婆門島一定對魔教很重要吧,這是一座非常古老的流島。”風冥不假思索的接話,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沈眠歲正是因為不知道長宴的真實身份才會本能的說出那句話,連沈眠歲都要隱瞞,此事一定事關重大,既然如此,他們想和六欲頂匯報,一定要先去找那位左祭司。”


    蕭千夜轉動著骨劍,認真思考了片刻,低聲呢喃:“這種走火入魔的信徒,真的會為了心中的信念奮不顧身,萬一逼急了,到時候一群瘋子舍身殉教就麻煩了,我可不想從一堆屍體上找線索,還不如放他們走暗中觀察,最好能讓他們主動說出來,況且婆門島還有數千萬的生命掌握在他們的手裏,真打起來一定會玉石俱焚,倒也不必為了一個魔教拉著這麽多無辜之人陪葬。”


    風冥淡淡的笑著:“你真是心軟啊,一刀能解決的麻煩,非要搞得這麽複雜嗎?”


    “一刀能解決嗎?”蕭千夜扭頭望著他,也是勾起冷笑,“像煌焰當年那樣血洗六欲頂,把一座流島變成寸草不成的廢墟?”


    風冥沒有迴話——六欲頂曾是一座靈力充沛、幹淨又美麗的流島,雖然後來被一夥魔教徒占領,但其勢力範圍集中在南側地勢崎嶇的九溪峽一帶,信徒們當時一門心思搞著召喚魔佛的儀式,還遠遠沒有威脅到整座流島的安危,但凡煌焰稍微克製一點,毀去神壇、破壞祭祀大典的同時完全可以避開無辜的百姓。


    但他沒有,他把六欲頂殺的片甲不留,連強大的點蒼穹之術都因此受損再也無法完整展露,可殺戮並未終止魔教的複蘇,三百年後卷土重來的魔教勢力更為複雜。


    “再去血洗一次六欲頂也不會改變什麽。”蕭千夜忽然冷聲打斷風冥的思緒,凝視著那枝城的方向一字一頓的道,“他們到底在召喚什麽東西?那才是一切的根源,斬草要除根,不把它揪出來徹底消滅,血洗一萬次也不會有結果。”


    第1149章:大佛之影


    他冷眼瞄過來,看著對方手裏還彌散著六式特殊神力的骨劍,再看了看被他提在手裏已經嚇到麵無血色的國舅爺,陰陽怪氣的道:“不過話說迴來,你到底在搞什麽,你是認出來那個少年的身份才臨時改意讓我欲擒故縱放人走的吧,那之前在蜃樓裏又是怎麽迴事,雖然狀態下滑的很厲害,也不至於能讓兩個人從眼皮子底下溜走吧?”


    蕭千夜毫不客氣的反唇相譏:“你才是在搞什麽,那家夥是從通道裏直接冒出來救人的,用的就是你最擅長的空間之術,你難道沒發現?”


    兩人各自嫌棄的挪開目光,被蕭千夜挖苦了一句,風冥不停捏合著五指感知附近是否還有隱蔽的空間通道,臉上也露出了驚訝的神色:“確實有不少呢,而且看起來應該都是很久以前就形成了,這種空間之術需要構造者自身有極高的修為才能保證內部靈力的平穩,否則很容易會出現破損,如果有人在其中通行,就會被亂流卷走非常的危險。”


    蕭千夜想起螺洲灣上空幾百個漂浮旋轉的金蓮,眉頭緊蹙:“是蒼禮吧,他手裏的那朵金蓮似乎就是魔佛坐蓮。”


    風冥略一思忖:“蒼禮是龍傅的守衛,長宴是沈眠歲的守衛,關係一定不錯。”


    “一丘之貉。”蕭千夜將剛才的事情簡單轉述,走到沈眠歲麵前用劍尖挑起下巴:“在魚上鉤之前,麻煩國舅爺先解釋一下摩羅寺究竟隱藏了什麽不可見人的秘密吧。”


    沈眠歲像做了一場噩夢,即使高空的冷風肆無忌憚的打在僵硬的臉頰發出刺痛,他還是不敢相信現在發生的一切是真實的——他才從螺洲灣死裏逃生僥幸迴到婆門島,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好好休息一會就被對手直接殺到了家門口?上一秒他還憤憤不平的和長宴指責蒼禮,下一秒長宴翻臉比翻書還快,簡直和蒼禮如出一轍!


    他呆呆看著蕭千夜,其實從第一眼就認出來這是九重天塔上和重嵐同行的年輕公子,隻是比當時更加殺氣凜然。


    “我……”沈眠歲艱難的吐出一個字,從出生就享盡榮華富貴的沈二爺哪裏遇到過這種場麵,喉嚨止不住的顫抖,很久才勉強接著說了下去,“你們想問什麽?”


    蕭千夜略一思索,真的有千萬種疑惑讓他一時不知從哪裏問你,還是風冥淡淡的開口:“籠罩在婆門島上空的大佛究竟是什麽東西?”


    沈眠歲轉向他,眼睛直勾勾的一副比撞鬼還要驚訝的神情,嘀嘀咕咕的呢喃:“上天界竟然是真的……不可能,不可能的,我翻閱過婆門島自古以來的所有史書,沒有任何一句話能證明上天界的是真的,那些傳說被描繪的神乎其神,比天方夜譚還要讓人難以置信,竟然是真的,上天界是真的,十二神……也是真的?”


    “長宴難道沒有告訴你,三百年前的魔教神壇六欲頂,就是被上天界清洗的嗎?”風冥淡淡提醒,不等沈眠歲迴話,蕭千夜不置可否的接話,“他連長宴的真實身份是魔教的掌教者都不知道,怎麽可能會知道這些東西?人家就是根本不信上天界,才會去信魔佛。”


    “不信上天界,也沒必要信魔佛呀。”風冥感慨萬分的歎了口氣,沈眠歲緊握著雙拳,也不知道有沒有挺清楚這句話,繼續喃喃,“史書記載,婆門島共經曆過六大朝,到如今的夢華王朝已經是第七代了,前六代的皇權覆滅之際,當時的天子都曾用各種儀式祈求上天界的幫助,然而所謂的神祇一次也沒有迴應過,五十年前夢華王朝的昭宗在命懸一線之際,他也曾模仿先人繼續哀求,結果還是一模一樣。”


    “昭宗……也就是現在的太上皇,他在走投無路之下鋌而走險找到我的父親求助,沈家是富可敵國的大財主,如果能提供金錢上的支援,空虛的國庫和急缺裝備的軍隊就能平安渡過這一劫,我父親自幼經商,見過太多太多權臣政客醜陋的嘴臉,原本並不想灘渾水,但父親本就對魔佛波旬極為崇拜,是一名忠實的傳教士,他想借此機會宣傳教義,於是立刻答應下來,並開始協助昭宗重整旗鼓。”


    “左祭司如約而來,短短五年就幫助昭宗穩定了政局,用的就是那種大佛之影。”話到這裏,沈眠歲的眼裏竟然閃閃發光,激動的全身發抖,“大佛之影遍布全境,而波旬化身則親自坐鎮摩羅寺,麵朝帝都那枝城,成為守護皇城的最強力量!同時,魔佛的部下也紛紛顯蹤跡,一座又一座沿著七界山守護國家,他們會在每個月初一顯露,庇佑城下子民。”


    “庇佑?”蕭千夜眉峰緊蹙,不置可否的反駁,“這種話騙騙無知的百姓就算了,不需要特意說出來騙我們。”


    沈眠歲亢奮的滿麵通紅,終於撕下了那張虛偽的麵皮,毫不掩飾的狂笑起來:“戰爭打起來的時候那群賤民就和牆頭草一樣,誰手裏的武器更厲害他們就會對誰言聽計從,這種螻蟻一樣的東西活著有什麽意義?不如把自己的一切奉獻給魔佛,成為大佛之影的源泉。”


    “所以說那確實是汲取精氣神的禁術吧?”風冥冷定的補充,沈眠歲停止了大笑,仰頭望著天空,露出崇拜又向往的表情,“隻有成為魔佛最忠實的信徒才能享受這份力量,大佛從所駐紮的城市裏汲取生命力,通過靈力引線源源不斷的補給我們,汲取的越多,大佛顯形之後的力量就越強,這其中最強的一座就是摩羅寺的波旬之影,正是有了魔佛的庇佑,太上皇和他的皇子皇孫,還有我沈家才能健康長壽,頤養天年。”


    風冥和蕭千夜心照不宣的互換了神色,不動聲色的追問:“此種法術會導致正常人的精神逐漸衰退,身體日益消瘦,但因為精氣神之力隻有活著的生命才能汲取,所以不會造成大規模的死亡,特別容易被誤認為疾病瘟疫不了了之,但長此以往身心俱疲,時間久了更是生不如死,你們在拿子民為祭,滿足自己的私欲?”


    “那些賤民能幹什麽?”沈眠歲竟是毫不猶豫的反問,仿佛他才是那個正義的使者,義正詞嚴的反駁,“戰亂結束之後,父親被封為護國公,第二年父親壽辰之日,昭宗禦賜了堪比皇宮的府邸,親筆提匾,宴請群臣,沈家終於從一介商賈躋身權貴門閥,你們知道那種揚眉吐氣的感覺嗎?那是多少錢都買不到的東西!”


    “後來,我繼承了父親的產業,甚至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成為山海集的巨鼇之主,我給婆門島帶來了前所未有的巨大財富,讓那群在戰亂中流離失所的賤民們得以安居樂業,你知道他們有多容易滿足嗎?一塊田地,一間店麵就能讓他們感恩戴德,生活漸漸富裕之後,幾乎所有人都在為了傳宗接代而努力,哈哈,哈哈哈!賤民的後代還是賤民,生的孩子越多,大佛汲取的力量就越強,各取所需,有何不妥?”


    有些東西不提還好,一旦被撩起水花,就會瞬間泛濫成滔天的巨浪,蕭千夜的手握緊又鬆開,然後更加用盡全力的再次握緊,異色的瞳孔深處有兇獸特殊的冰藍色光暈隱隱浮現,直視著近乎癲狂的沈眠歲咬牙低道:“孩子……你們連孩子都不放過,從出生就被你們視為祭品嗎?”


    沈眠歲根本沒有注意到對方眼底唿之欲出的殺氣,咧嘴勾起一抹老奸巨猾的笑意:“畢竟一個人的精氣神是有限的,到了一定的年限,無論是鍛煉還是服藥都無法逆轉這種衰弱,隻有不斷的補充新的生命我們才能一直受益,太上皇馬上就要過百歲誕辰了,我父親更是一百二十歲依然身強體壯,這多虧了魔佛之力,我們供奉他、虔誠的膜拜他,他就會給予我們前所未有的力量,相比虛無縹緲的上天界,六欲頂才是真正近神的存在,隻要魔佛真身恢複,我們都能跟著他一起榮登極樂淨土!”


    看著這個滿眼都是瘋狂的男人,風冥搖頭歎了口氣,忽然提醒:“既然你們是利用大佛之影汲取人的精氣神之力,為何流島已經開始出現萬物衰竭的前兆?”


    沈眠歲一時怔住,不明白這句話到底是何意思,風冥抬手指向大河的方向:“那條河流經很多大城市,是兩岸百姓的母親河,可是河水冰涼刺骨,水下死寂一片,不論是魚蟲還是水草都全部消失了,大佛汲取的並不僅僅是普通人的精氣神之力,而是這座支撐這座流島平安懸浮於天際的靈力根基。”


    然後,風冥緩緩抬手指向七界山:“若是我的猜測沒錯,地麵上的飛禽走獸、花草樹木也已經開始大規模死亡,魔教用邪術拉攏掌權者,真實的目的是整座婆門島。”


    沈眠歲張了張口,這才迴憶起近十年屢次聽到的一些傳聞,明明沒有天災人禍,可糧食的產出卻越來越少,一些風景秀麗的地方也莫名變得寸草不生,但他本就是山海集的巨鼇之主,通過黑市的貿易還是能填補這份空缺,自己一心傳教根本沒有心思去遊山玩水,所以並沒有將這些異常放在心上。


    “別和他廢話了。”蕭千夜厭煩的開口,一眼都不想再看沈眠歲,指了指風冥掌下的間隙之術示意將其扔進去,又道,“魚差不多要上鉤了,走,去摩羅寺收網吧。”


    第1150章:宋星野


    摩羅寺坐落於那枝城後,背靠風景秀麗的扶風山,是環城十八座大寺、一百零八座小寺中最為中心的存在,每天清晨時分,伴隨著佛堂的鍾聲,會有數萬名僧侶席地而坐祈福誦經,而他們正對麵的方向就是一尊高達三百米的巨型魔佛金像,它沐浴著朝陽和晚霞,淋漓過雨霧冰雪,遙遙遠眺著前方的皇宮和帝都,如此的巍峨雄壯,宛如一根定海神針,是婆門島每個人心中不可褻瀆的存在。


    它的影子被稱為波旬之影,會在每一個盛大的節日來臨之時顯露真神,每到那個時候,大佛之影會雙手合十,佛口輕合念起經文為百姓祈福,它的光暈能照耀到千裏之外,連七界山頂的白雪都會呈現出金光閃閃的璀璨。


    波旬之影每年都在擴大,有傳聞說等到魔佛真身顯露的那一天,摩羅寺就會因為虔誠的膜拜和信仰成為小極樂世界。


    極樂,大乘佛教用語,以其國眾生無有眾苦,但受諸樂,故名極樂,摩羅寺的規格也是按照傳說中的極樂國建造,有七重欄楯、七重羅網、七重行樹,皆是四寶周匝圍繞,又有七寶池,八功德水充滿其中,以金沙布地,還有法術幻化的奇妙神鳥。


    摩羅寺同時還是太上皇和護國公的禮佛之所,這個國家最具傳奇色彩的兩個人分居東西兩院,以身作則,成為波旬最忠實的信徒。


    就在片刻之前,這尊大佛忽然隱入濃霧中不見了蹤影,就在所有的僧侶帶著驚恐和不解停下手中敲木魚的動作之後,整個摩羅寺陷入一片詭異的死寂,大片的白霧從佛堂裏飄散出來,很快就將視線遮掩的嚴嚴實實,眾人不知所措的四顧張望,忽然瞥見霧氣的深處無數白色的因幡開始搖晃,那動作輕而緩,卻好似帶著神秘的催眠之力,讓所有人瞬時倒地。


    左祭司扶住受傷的長宴,同行的少年已經取來了凝聚著精氣神之力的特殊藥丸給他服下,低聲解釋:“祭司大人,來的確實是上天界本尊,但我不清楚到底是哪一位。”


    沒等左祭司接話,長宴擺手打斷了兩人,目光如出鞘的利劍寒光四射:“別管他是誰了,上天界有光化之術,可以禦風而行,光化而逝,他們要不了多久就能追到摩羅寺,現在我們手上還握著婆門島數千萬百姓的生命,暫且還能牽製住他們不太過緊逼,快……快打開法門將此事迴報給教主,讓六欲頂早做準備。”


    左祭司不敢說話,立刻轉身迴到波旬金像麵前不知念起了什麽咒語,長宴深吸一口氣平穩了唿吸,手指裏的銀絲一根根鑽入血肉,在他的皮膚上留下密密麻麻的紅色血絲,但他的氣色卻是在這一刻有了明顯的好轉,他思量著什麽事情,轉頭忽道:“星野,螺洲灣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吧?”


    “嗯。”星野用力握拳,咬牙,“左祭司已經將事情告訴我了,真是可惡,這麽多年鼎島被龍傅隻手遮天沒見他們出來為民除害,這會為了幾顆萬年龍血珠搶的頭破血流,蒼禮也真是的,好好的幹嘛要把唐賢一起送到我們這來,我們手裏又沒有龍血珠。”


    他在憤憤不平說話的同時,長宴和左祭司心照不宣的互望了一眼,皆是不動聲色的笑了笑。


    這個年輕人名叫宋星野,是鼎島皇室的皇太子,當然,在那個被龍傅掌握的國家裏,皇帝也好太子也罷都是徒有虛名罷了,十幾年前,當他還是個毛頭小子的時候,龍傅出於對魔佛波旬的好奇想找個合適的人選過來“學習”,原本是便挑選了宋星野的同胞弟弟宋星河,然而這其中不知道又出了什麽問題,最後送過來的人變成了宋星野,隨後龍傅假稱太子失蹤,又立了宋星河為太子。


    他被送到婆門島之後,一開始自然是跟著沈眠歲,畢竟沈二爺和龍大爺稱兄道弟,這點表麵情分還是要給的,加上宋星野很快便對魔佛展露出興趣,沈眠歲更是樂此不疲的宣揚波旬灌輸思想,甚至計劃在鼎島傳教,一個自幼被控製的傀儡,在山海集這樣的黑市裏卻如魚得水,不僅幫助沈眠歲賺取了大筆的財富,更是以身作則開始投身教義。


    很快他就被留守在摩羅寺的左祭司看中,那時候整個婆門島遍地都是供奉魔佛的寺廟,他們已經開始以此地為圓心向其它流島發跡勢力,這個孩子心中有著一股強烈的執念,一心想要找機會扳倒龍傅奪迴皇權,那樣野心勃勃的眼睛,充滿了憎惡,讓奉命過來婆門島查看摩羅寺進度的長宴也為之驚歎。


    從那時候起他就開始注意這個孩子,有意無意的創造機會在他麵前展露大佛之影的力量,也毫不意外的從他閃爍的雙瞳裏看到了某種深切的期望。


    仇恨是一顆種子,力量會讓它生根發芽,成為遮天蔽日的巨樹。


    雖然沒有龍傅的富可敵國,也沒有沈眠歲的權傾天下,但這個孩子有著他們兩人都沒有的忍辱負重,有著比他們更為旺盛的激情彭拜,沒過過久他就決心將這個孩子收為己用,輔助左祭司留在婆門島繼續摩羅寺的進度,但他畢竟是龍傅送過來的,野心勃勃的龍大爺還等著他迴去分享成果,而沈眠歲也對這個得意門生讚不絕口,為了避免麻煩,他們設局偽造了一場意外,自此宋星野神秘消失了,沒有人知道他的下落。


    這場意外之後,長宴以護衛的身份加入沈眠歲的巨鼇,而宋星野則開始銷聲匿跡,直接受命於左祭司和長宴兩人,在這十幾年的時間裏,他已經從一個虛假的皇太子成為貨真價實的波旬信徒,不僅親力親為的維護全境大佛之影的穩定,還多次借住金蓮空間之術前往其它的流島宣傳教義拉攏人心。


    這件事長宴知道,左祭司知道,甚至蒼禮也睜隻眼閉隻眼,隻有兩位高高在上、財大氣粗的巨鼇之主——龍傅和沈眠歲不知情。


    想起這些事情,長宴不自禁的冷笑,山海集之所以危險,因為黑市的勢力錯綜複雜,每個人都鬼懷鬼胎,高價聘請的護衛隨時都能背叛,而富可敵國的主人也可能在一夜之間跌落泥濘再也無法翻身,高額的迴報伴隨著巨大的風險,讓人沉迷其中無法自拔。


    宋星野最初的目的是推倒龍傅,但伴隨著信仰越來越深,追隨魔佛的腳步已經成為心中唯一的信念,在自己將大佛之影的秘密告訴他的那一天,二十歲的青年臉上沒有一絲情緒的起伏,以一種遠超同齡人的老成麵不改色的聽完了他的所有話,然後嘴角勾起冷漠的弧度,毫無感情的迴答:“本該如此。”


    這四個字,在掌教者的心中宛如驚雷炸響——三百年前六欲頂被上天界冥王血洗元氣大傷,幸存的教徒耗費了近百年的時光才重新立教,又在之後的一百年裏緩慢發跡,直到六十年前才終於重返六欲頂,婆門島是他們迴歸神壇之後的第一個目標,三百年前祭祀的大典被冥王一劍砍碎,初現輪廓的魔佛真身也因此破壞,而他們複興的第一步就是要汲取這座曆史悠久的古老流島上強悍的靈力,以這份菁純的力量去修複神壇的波旬殘片。


    摩羅寺是所有大佛之影的核心,為了瞞天過海,他假意將部分汲取的靈力分給太上皇和護國公,又大氣的允許他們如法炮製的分給自己的家人子孫,這份“善意”讓掌權者對魔佛感恩戴德深信不疑。


    在權力達到頂峰之後,身體卻因衰老而難以為繼,魔佛的力量宛如流入幹涸裂土的清泉,瞬間就拉攏了人心,也膨脹了他們內心的某些欲望,慢慢的,百姓的死活不再重要,豬狗可以成為酒桌上的美味佳肴,人也可以成為補充生命力的源泉,這片大陸上的一草一木都將成為墊腳石。


    他以護衛的身份跟在沈眠歲的身邊靜觀其變,一方麵可以通過沈二爺的人脈找尋下一個目標,另一方麵也是為了堤防婆門島的計劃再生枝節,偏偏在大功即將告成之際,山海集會在這種節骨眼上被上天界盯上!這之後的事情急轉直下,仿佛大壩決堤一瀉千裏徹底失去了控製,他本想借螺洲灣的機會好好打聽一下情況,萬萬沒想到螺洲灣就是風暴的中心!


    他的身份隻有左祭司和宋星野兩人知曉,這次返迴婆門島他立刻就暗中傳信給了兩人,但左祭司和宋星野收到的內容是不一樣的——他不能賭這個離家十幾年的孩子對自己的祖國一點感情都沒有,所以故意隱瞞了螺洲灣的真實情況,隻告訴他上天界是為了唐賢手裏的幾顆萬年龍血珠而插手,沈眠歲被迫撤離,鼎島狀態暫不明確。


    果然左祭司和他匯報,宋星野第一次顯露出對祖國和親人的擔憂,為了試探他的忠誠,左祭司特意安排宋星野過來接他迴去,這才陰差陽錯導致空間通道被扭曲,將他從突如其來的絕境中救出!


    想到這裏,長宴大步走到佛堂門口凝視著天空——還是有一種強烈的違和感,那可是上天界本尊親自動手,真的會因為一時疏忽讓他們輕而易舉從逃脫嗎?


    第1151章:法門


    眼下他也沒時間考慮這麽多了,流島之間距離遙遠信息閉塞,六欲頂更是在萬裏之外,即使可以用法術將這邊的狀況及時匯報,如何保住大佛之影汲取了五十年的靈力也是難上加難,一旦損失了婆門島,不僅這麽多年的辛苦付之東流,想再去找一個類似的地方恢複神壇的殘片也不容易。


    沉思之間,左祭司滿頭大汗的迴來了:“掌教大人,法門已經顯露,請您親自開啟。”


    長宴立刻跟上來到佛堂中心的金像前,巨型金雕不知被什麽力量影響整體抬升了數米,同樣巨大的金蓮此時也宛如有了生命,一片一片璀璨的花瓣輕微開合著,而花蕊處則緩緩浮現出一個形似暴風眼的漩渦,這就是左祭司口中的“法門”,自從摩羅寺建成的那一天開始,法門就在所有人膜拜的大佛之下無聲無息的運轉著,它凝聚著婆門島數不清的生命之力,和流島自身強悍的靈力合二為一,像一場隨時會降臨的暴風雨。


    這場雨一旦落下,整個婆門島都會變為廢墟,它會成為修複神壇殘片的核心之力,幫助六欲頂召喚魔佛真身。


    長宴深吸一口氣,將雙手輕搭在花蕊上,瞬時他的皮膚就被撕裂出深深的血痕,同時法門劇烈的一顫,暴風雨之前的狂風從中心橫掃而出,吹的整個佛堂如至冰窟,很快三人的發梢上就覆滿了冰晶,左祭司和宋星野恭敬的跪地,一個遙遠的聲音低沉的傳出:“掌教……婆門島出什麽事了?”


    “教主大人。”長宴是最後一個行禮的,此時他已經被暴風眼影響全身都結了一層冰霜,“上天界來了,法門已經來不及將婆門島全部吸收,還請教主立刻封印,將現有的靈力轉迴六欲頂,以免法門被破壞功虧一簣。”


    法門的另一端啞然無聲,顯然那位教主大人也被這短短的一句話驚得無言以對,三百年前的血洗噩夢一般曆曆在目,但他還是很快冷靜下來,法門不僅僅是汲取靈力的中心,也是婆門島和六欲頂聯係的紐帶,一旦徹底關閉,兩邊會徹底失去聯係,上天界若是已經盯上他們,隻怕分分鍾就能追到摩羅寺,他或許會因此失去一位掌教一位左祭司,還有一位極具潛力的青年信徒。


    教主左右斟酌,短短一分鍾似乎過去了一個世紀般漫長,終於還是低聲命令:“法門關閉至少需要一個時辰,你們務必攔住上天界,決不能讓婆門島功虧一簣。”


    這是意料之中的命令,而三人其實早就做好了準備,然而就在左祭司想將法門重新掩飾起來的一刹那,熟悉的劍光從濃霧中殺出,一道模糊的身影光一般的掠入佛堂,他手裏森然的骨劍毫不猶豫精準的刺向金色坐蓮,單是兇悍的劍氣就已經讓幾片花瓣碎成了粉末,頓時狂風吹的人睜不開眼睛,四散的靈力向外炸開,撞擊在金碧輝煌的大佛上,佛首“哢嚓”一聲被切斷,重重的砸了下來。


    這驚魂的一幕讓三人同時變了臉色,佛首砸在他們腳邊,好似砸進了心底最深處,掀起驚濤駭浪——這是何等的大不敬行為,這個人、這個人竟然敢將佛首砍下!?


    但震驚歸震驚,憤怒歸憤怒,他們還是不約而同的護在法門之前做出了防禦的姿態,濃霧被攪散之後,蕭千夜大步走出,立刻就注意到三人指尖牽動著銀絲,不同於之前在巨鼇上的威脅,這次的銀絲很顯然是打算玉石俱焚,隻是被他們捏在手裏都有慘絕人寰的哀嚎聲傳出。


    蕭千夜凜然神色,直接將骨劍換到了左手,眼見著熟悉的劍影一瞬間在他身後凝聚成型,長宴也當機立斷拉動銀絲朝他撲去,蕭千夜大跳站到大佛的肩上,手腕連續轉動勾勒起鋒芒的劍氣,銀絲又細又密集,很快整個佛堂仿佛變成了蜘蛛的巢穴,三人分站三角,一邊保護法門拖延時間,一邊毫無感情的操控著銀絲,根本不在意自己手裏捏住的是活生生的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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