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仲沒有看她,自己的腦子也有點不清醒了,忽然目光一凝,低聲問道:“你想要孩子嗎?”


    “不想,一點也不想。”雲瀟毫不猶豫的接話,聽到胸膛裏的心髒“咚咚咚”劇烈的跳起來,有種奇怪的窒息讓她整個人後背發寒,帝仲笑了笑,轉移話題問道,“聽說你還給她取了個名字,叫什麽來著?”


    雲瀟歪著腦袋傻笑了一下,迴道:“因為她長的很可愛嘛,這段時間住在秦樓大家都很喜歡逗她玩,有個名字也方便點是不是?所以我就擅自讓她隨我的姓,叫雲珂。”


    “雲珂……隨你姓?”帝仲愣了一下,看見雲瀟嘟了嘟嘴,小聲道,“我也是隨我娘姓的,有什麽不好嗎?”


    “挺好的。”他微笑著摸了摸花靈的腦袋,不讓她拽著頭發一直拉扯,雲瀟連忙按住他的手臂,一邊責備一邊又把花靈重新抱了迴來,翻了個白眼罵道,“她其實挺聰明的,就是太小了還不靈活,這幾天我的小姐妹們在教她說話寫字,她學的可快了,一點也不輸給人類的孩子們,你不要按著她的手嘛,丹真宮主說過,要讓她多動動,多跑跑走走才好。”


    “嗯。”帝仲心不在焉的點頭,像是想起來什麽事情欲言又止,雲瀟哄著懷裏的花靈,開心的說道,“明月郡主的女兒囡囡你還記得不?今年五歲了,看著比她大不了多少,郡主說了,今年帝都城要開設第一間女子學堂,如果能順利推行的話,明年就準備在四大境同時招生了,現在墨閣已經開始挑選合適的先生,等秋天學堂開了課,要讓她們一起去學習呢。”


    她一邊說話,一邊寵溺的捏了一把花靈的臉蛋,喃喃又道:“我的小阿珂現在就這麽漂亮,長大以後肯定能禍害幾個公子少爺吧,哈哈!”


    “她長不大的。”帝仲扭頭望向她,雖有些不忍心,還是一五一十的說道,“厭泊島的木槿花靈你見過,星律、星弦他們看起來像是十幾歲的小孩子,但實際上都是成長了幾百年、幾千年的花靈了,他們的身體會固定在某個時期,然後再也不會成長,所以這個小姑娘……她不會長大的。”


    雲瀟慢慢轉過頭來,好像還沒反應過來他說的話是什麽意思,好一會眼裏才漸漸流出淡淡的失落,又快速低頭躲避了他的目光,勉強笑了笑,迴道:“這樣啊……沒關係,我可以帶她去昆侖山,就算永遠長不大,師兄師姐們也會一直寵著她,不會讓她被欺負的。”


    花靈在她的懷裏睜著大眼睛呆呆看著她,仿佛是察覺到了她情緒上微妙的變化,伸著小手一直安撫一般的摸著她的臉頰。


    “沒事沒事,阿珂不用擔心。”雲瀟抱著她小聲嘀咕,帝仲在心底無聲歎氣,隻能找著借口轉移話題,迴憶著那天沙翰飛說的話,倒是有些意外這次的進度會如此之快,問道,“學堂的事這麽快就定下來了嗎?“”


    雲瀟收起情緒,笑咯咯的拍拍他的肩膀,努力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麽難過,一邊誇讚一邊玩笑著說道,“這不是多虧了你去找公孫晏美言了幾句嘛!那家夥自己花錢大手大腳的,找他辦點事摳門死了。”


    “我就隨口一說,要不要做還是看鏡閣的決定。”帝仲輕描淡寫的敷衍過去,看見雲瀟衝他豎了個大拇指,頓時有種非常古怪的感覺,竟讓他一時間臉頰微微發熱低下頭去。


    上天界雖然管轄著無數流島,但從不插手普通人的生活,一直到現在他才忽然發現,原來為百姓謀福真的會有一種油然而生的驕傲,會讓他這樣泯滅的感情的怪物,久違的感到了欣慰。


    雲瀟仿佛來了勁,衝他狡黠的眨眨眼睛,壞笑道:“你開口還挺管用的嘛!要是換了千夜去,肯定又要被那個奸商找各種理由搪塞過去,對了,小茶說她在秦樓幹了七年,一次工錢都沒漲過!要不……要不你也幫她說說情,人家都是大姑娘了,該存點私房錢了是不是?”


    “那丫頭不是喜歡葉卓凡嗎?等嫁進葉家做了少奶奶,哪裏還會缺錢用?”帝仲也跟著調侃起來,把雲瀟逗得捂嘴直笑,又道,“葉將軍好像還沒察覺到吧,他似乎對那種瘋丫頭沒什麽感覺……”


    “那可不一定。”雲瀟糾正他的說辭,一本正經的迴道,“感情這種事情誰也說不好的嘛,卓凡本來就忙,沒注意到小茶的心意也很正常,沒有一見鍾情,還有日久生情,對吧?”


    帝仲忽然停了下來,他的眼眸裏閃爍著鋒利的光,映著帝都城浩瀚的皎月,顯得無比深沉而凝重,認真的問道:“日久生情……生的是愛情,還是親情、友情、同門之情?”


    “嗯?”雲瀟彎了彎嘴角,一時沒迴答上來,帝仲看著她,仿佛是找到了可以提醒的理由,保持著淡然的語調繼續問道,“他對你也是日久生情吧?一開始的時候他每天躲著你,要不是秋水夫人讓他等你一起下課,掌門又讓他多指點你的劍術,以他那樣怕麻煩的性格,肯定會躲得遠遠的,所以……他真的是喜歡你嗎?也許隻是把你當成小師妹也不一定。”


    雲瀟眨眨眼睛,總覺得這個人說話有點挑撥離間的感覺,又覺得這不應該是帝仲會做的事情,所以隻是抓著腦袋蠻不在乎的笑了笑,迴道:“他認識我的時候八歲,我才六歲!要是能一見鍾情,也太早熟了吧?”


    帝仲微微一頓,不甘心的繼續問道:“可你不就是一見鍾情,死纏爛打的黏上去了?”


    雲瀟臉頰一紅,發現不知道該說什麽來緩解這一刻的尷尬,支支吾吾的辯解:“那那那那不一樣!我是因為火種感覺到了他身上熟悉的氣息,才會主動靠近他的。”


    “你在他身上感覺到的那種熟悉的氣息,是屬於我的。”帝仲似是無奈的歎了一口氣,額上的青筋微微一跳,倏然抬手用力按住了眉心。


    有很多很多複雜的記憶如流水般在眼前淌過,明明很安靜,卻讓他的心底宛如驚濤駭浪久久無法平靜。


    沒有人比他更了解蕭千夜,因為那個人曾經如一張幹淨的白紙,在他麵前毫無保留的暴露過所有的內心。


    那是在山門初遇之時就深深記住了女孩的臉,又被來自故鄉的枷鎖死死的封閉起來,從未在人前展露過分毫的感情,但在無法控製的睡夢裏,那個被他刻意冷落的小師妹從來都是最為特別的存在,出現在那個年紀少年的夢裏,會讓他在午夜驚醒,然後傻笑發呆看向天花板,直到天亮。


    瞬間的心情就失落下去,帝仲也沒有繼續這個話題,隻是神思飄忽的繼續和她一起往丹真宮方向走去,很久之後才鬼使神差般的呢喃了一句:“要是他再也醒不過來,你就迴我身邊來吧。”


    雲瀟低著頭,好像沒聽見他說的話,他遲疑了一瞬,不想重複,揮手作罷。


    第八百七十九章:養傷


    丹真宮這種地方,無論多晚都會有輪班的大夫恪盡職守的照顧著病患,雲瀟一眼精準的掃到了大宮主喬羽,三步並作兩步衝上去抓住了人家的胳膊,喬羽嚇了一跳,定睛一看才發現是她,笑道:“呦,幾天不見你氣色好多了嘛,還是烈王大人的藥厲害,一根九穗禾下去效果立竿見影,哎!可惜那東西太罕見了,要不上種上一片田,能造福多少百姓,你說是不是?”


    “大宮主還想種一片九穗禾?”雲瀟樂嗬嗬的調侃,嘟了嘟嘴,“年紀輕輕真是好誌向,以後我要是有機會弄到一兩顆,一定記得給你捎一點帶迴來試試。”


    喬羽有說有笑的跟她貧了幾句嘴,又瞄了一眼她身後跟著的人,有些意外的嘀咕問道:“這麽晚了你們還來找我,是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


    “我來給阿珂抓藥的。”雲瀟急忙搶話,心虛的說道,“上次風夫人給的那副藥已經吃完了,麻煩大宮主照著藥方再給我抓幾一些吧。”


    “這小丫頭氣色也好多了嘛!”喬羽逗著她懷裏的孩子,發現雲瀟正在擠眉弄眼的衝自己暗示什麽東西,他疑惑的張了張口,好一會才試探性的迴道,“哦……抓藥,抓藥是吧,那個,阿蘭,阿蘭你過來一下!”


    他連著喊了幾聲,藥童一邊答應一邊風風火火的跑進來,喬羽指著花靈對他說道:“你讓陳大夫過來帶這孩子先去檢查一下,要是沒什麽問題就按照上次的分量多給雲姑娘抓幾些藥備著。”


    “哦……”阿蘭還是以前那副大大咧咧的模樣,但這幾年在丹真宮耳濡目染手腳利索了不少,他像模像樣的從雲瀟懷裏抱過孩子,邊哄邊走了出去,雲瀟對喬羽感激的挑了挑眉毛,裝模作樣的轉過身來,對著帝仲假惺惺的說道,“來都來了,要不趁這點時間你也讓大宮主看看吧……”


    帝仲在心底偷笑,從她莫名其妙出現在軍閣門口等他的時候開始,他就已經猜到了這家夥的真正目的,他也懶得揭穿,索性直接脫了上衣坐到椅子上,對大宮主微微一笑。


    喬羽哪裏知道這兩人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既然人家都主動坐好了,他也隻能硬著頭皮上手仔細的檢查起來,這個人的身體還是一如既往的冰涼,雖然常年的訓練磨礪出健碩的體格,但他稍稍一用力就發現皮膚是毫無彈性的鬆弛了下去,頓時喬羽的臉色就變得極為難看,他慢慢的按壓在骨骼的位置,倒抽一口寒氣露出了見鬼一樣不可置信的表情,小心翼翼抬著他的手臂上下動了動。


    “大宮主,他怎麽了呀?他到底什麽情況?”雲瀟本就心急如焚,這會看見大宮主的樣子更是捏出一手粘稠的冷汗,喬羽看了她一眼,或許是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幹脆一言不發的抿著唇,又輕輕的從肩骨往下一點點按壓到胸膛肋骨,將耳朵貼近心髒的位置認真的聽了好久,皺眉低唿了一聲,問道:“蕭閣主身上這些傷應該有好多年了吧?起碼得是十年往上的陳年舊傷了,您的體質有異於常人,或許平時不太看得出來,這是遇上什麽麻煩的對手之後再次受傷,才讓積壓多年的負擔一朝爆發了。”


    聽到這句話,反而是帝仲略微讚賞的重新打量起眼前這個年紀輕輕的大宮主,蕭千夜自從昆侖山返迴飛垣接手軍閣之後,曾多次參與四大境危險的任務,並且幾乎從未有過大的傷病,在外人看來,這是一個天賦異稟的天才,但隻有他清清楚楚的看在眼裏,天生的資質和後天的努力缺一不可,蕭千夜一貫是個非常嚴於律己的人,軍閣的戰士根據所屬軍團和地域的不同,會有針對性的不同集訓,隻有他會一個不漏的親身試煉。


    那些細細小小不易察覺的傷病,在之後忽然爆發的碎裂之災裏宛如啃食大壩的螻蟻,一點點、靜悄悄的讓他的身體雪上加霜。


    “得好好養著才行了。”喬羽皺著眉頭自言自語的說話,擔心的囑咐,“而且我看您身上的傷似乎有反複發作的痕跡,聽唿吸的聲音,胸肺仍有淤血未散,骨骼的連接處非常鬆散,應該是靠什麽法術支撐著才能如常活動吧?這樣的身體可經不起再折騰了,最近軍閣是不是有新兵入伍的集訓啊,您就別親自去了,一會我先給您開一點調理氣血的藥物,最好在家裏躺著別動了。”


    “迴家躺著?”帝仲笑了笑,望向雲瀟,像抓住了把柄一樣揚眉挑了挑,慢條斯理的埋怨道,“那可不行,我答應了別人會好好安排新入伍的戰士的集訓,還要處理極樂珠留下的爛攤子……”


    雲瀟臉一紅打斷他的話,小聲嘀咕:“讓你躺著就躺著嘛,那些事情你不去反正也有別人去,大宮主,您快給他開點藥吧,還要注意什麽,您告訴我。”


    帝仲如願以償的笑了,沒想到這一趟丹真宮的看病之行會歪打正著如了他的願。


    在接下來的幾天時間裏,雲瀟果然是從秦樓搬迴了天征府,雖然還是住在隔壁的書房裏,好歹他每天都能在院子裏有話沒話的和她聊上一會,她直接把藥爐搬到了紫藤花架下,掐著點熬好之後還知道放溫了再給他端過來,那隻被養的圓滾滾的金崇鼠已經熟悉了這裏的環境,會在清晨的時候跑出鼠窩懶洋洋的曬太陽,仿佛對鳥類天生的恐懼都消失不見,到了下午,幾個小姑娘有說有笑的過來玩一會,再到黃昏,還有人從秦樓送來做好的飯菜,軍閣的副將慕西昭偶爾會過來,帶來四大境的蜂鳥傳信,都是些正常不過的巡邏工作,倒也沒什麽值得分心的東西,日子過的簡單平靜。


    他被強行按在了輪椅上,連想站起來走走都會被她態度強硬的重新按迴去,不過他也樂在其中。


    唯一每天黑著臉一言不發的人,就隻有他的“哥哥”,蕭奕白。


    帝仲端著湯藥悠然自得的笑著,他哥哥倒是個聰明的人,知道在弟弟生死未明的情況下更不能輕易得罪他,一直以來也識趣的沒有在雲瀟麵前刻意說過什麽暗示的話。


    時間恍惚就過去一個月,隨著紫藤花慢慢凋零,雲瀟的心也在一天天焦灼起來,今天等他喝完藥之後終於忍不住的問道:“你感覺好些沒有?”


    帝仲隨口敷衍著,裝模作樣的捂著胸口咳了一聲,嚇的雲瀟連忙站起來給他揉了揉後背。


    他一邊享受著這來之不易的幸福,一邊在心底默默感歎,喬羽雖然年輕,但在藥理這方麵確實是個不折不扣的人才,若是他真的按照囑咐好好吃藥調理,隻怕這具傷痕累累的身體應該會有顯而易見的好轉,但是從他奪下意識獲得主權的那一瞬間開始,他就沒有打算再讓那個人清醒過來,就算白天在她麵前裝模作樣的喝藥,到了晚上他依然會毫不猶豫的讓內髒重新受損,如此反反複複,加上一直不能閉眼休息,他的臉色反而比之前更顯虛弱。


    雲瀟垂頭喪氣的,整個人都萎靡不振,煩躁的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臉,念叨起來:“不應該啊……我以前也跟著青丘師叔學過一點醫術,大宮主的藥方沒問題的,為什麽一直不見好轉呢?”


    “他的身體本來就和普通人不一樣,尋常的藥物見效慢也是正常。”帝仲看她抓狂的樣子,找著理由不動聲色的掩飾過去,雲瀟拉垂著腦袋無精打采的望過來,兩隻眼睛都熬出了黑眼圈,自言自語的說道,“人類的藥方真的治不了他的身體嗎?那怎麽辦,果然還是隻能去無言穀找烈王大人求助了,喂,你快把我身上的金線束縛解開,要不然我飛不起來,你又不能亂動,我們倆連無言穀都去不了!”


    “上次我說了要帶你去無言穀,是你自己不去的。”帝仲冷哼一聲,義正言辭的翻起了舊賬,一板一眼的迴憶道,“是你說春選才結束,新入伍的戰士還有集訓的安排,是你說極樂珠的事件才解決,需要軍閣協助一起處理,是你說他這麽久沒迴來,四大境的各部又這麽多人,閣主走了不太合適……”


    “別說了別說了!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嗎?!”雲瀟被他幾句話說得跳起來,反複跺腳抓著腦袋,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急的兩眼都在冒淚光,“我不知道他身上的傷那麽嚴重,一直以來他總是休息幾天就沒事了,是我不好,從來沒關心過他的身體情況,還自以為是的想著工作,都怪我。”


    帝仲放下手裏的藥碗,麵露不快:“這也能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你是不是太慣著他了,人心總是不知足的,越是對一個人好,他就會越貪婪的索取更多。”


    雲瀟似懂非懂的聽著,迴道:“千夜沒有向我索取過什麽。”


    帝仲笑了笑,知道自己和她說的完全不是一碼子事,索性也不再多提——有些東西他像是在說蕭千夜,更像是在說他自己。


    第八百八十章:驚醒


    氣氛忽然沉默了下去,不過一會天色漸漸轉暗,六月的天氣是濕熱的,雨水毫無征兆的籠罩在帝都上空,眼見著又是一場傾盆暴雨即將到來,雲瀟匆忙的收好藥爐,然後給鼠窩搭好雨棚,一抬頭看見帝仲站了起來,她氣的直跺腳,罵罵咧咧的把他按迴去直接推進了房間,前腳才踏進去,後腳就聽見高空一聲電閃雷鳴,唰的一聲狂風掃過,冰雹大小的雨水已經砸了下來。


    她手忙腳亂的關好窗子,點起桌上的燭火,就這麽短短幾分鍾的時間,外麵的天徹底黑了,雲瀟給他遞了一塊幹毛巾,咧嘴笑了笑:“都說六月的天就像女人的心,說變就變,果然是一點沒錯,快擦擦身上的水吧,大宮主說了這麽差的身體不能再折騰了,要是著涼就麻煩了。”


    他默默伸手,在接過毛巾的一刹那感覺到她手尖的溫熱,忽然腦子一空忍不住用力一把將她拉入懷裏,情緒也有些失控,低聲念道:“留下來……今晚留下來陪我。”


    雲瀟被他忽如其來的舉動嚇的臉色一瞬蒼白,忽然有一抹刺骨的寒意從心底繚繞而起,讓她的全身隱隱發冷,耳邊出現低沉的喘息聲,有什麽熟悉的記憶模模糊糊的在眼前晃動,就在她整個人僵住的一刹那,帝仲的眼眸豁然雪亮,不動聲色的鬆開她重新坐迴了輪椅,漫不經心的說道:“好冷啊,你去給我找個暖手的東西吧。”


    雲瀟迴過神來,做夢一般的看著眼前這個淡然冷定的人,仿佛剛才發生的一切都隻是自己的錯覺。


    帝仲輕揉著手指,幹擾感知力的術法在他指尖無形的遊走著,連接著她身體裏那塊蘊含著西王母神力的白玦玉環悄然生效,然後才抬眼看著呆若木雞的雲瀟,微微一笑:“發什麽呆呢,被雷聲嚇傻了?”


    “哦……我去給你找找。”雲瀟奇怪的應了一聲,趕緊推門離開。


    房間恢複安靜之後,帝仲則在這一瞬用盡全力死死的按住了額心,指甲扣入皮肉中卻沒有血流出,微弱的燭光映照著慘白的臉頰毫無血色,刺痛讓精神勉強一凝,他默默聽著外麵狂風暴雨砸落屋簷的聲響,混合著一聲比一聲尖銳的雷鳴,讓他整個人一下子被無形的力量牢牢凝固,腦子裏的空白在眼前真實的鋪開,如煙如霧將他拉入一個未知的世界。


    而在這個世界的中心處,鋒芒的白色劍靈帶著凜冽的殺氣攪碎了所有的畫麵,他在潛意識裏拔刀迴擊,黑金色的長刀精準的格擋著每一次的攻擊,兩人的身側都是肉眼無法捕捉的金線之術在糾纏搏鬥,他冷漠的看著和他傲然對視的年輕人,下手也越發兇狠敏銳,終於,重創的身體承受不住兩種意識的劇烈撞擊,血倒逆而出,一口吐在他麵前的書桌上,熄滅了最後的燭火。


    恍惚之中,帝仲感覺這具僵硬的身體忽然間動了起來,他情不自禁的推門而出,又是一道青色的閃電劃破長空,映照出迴廊盡頭處抱著暖手壺的身影。


    “你怎麽又起來了,快迴去躺著吧!”雲瀟埋怨的責備了一句,趕緊小跑著衝過來,院子裏的風雨太大了,短短幾秒鍾就吹的兩人淋濕了半邊身體,蕭千夜忍著隨時會渙散的神誌呆呆看著她,可是即使隔著幾步的距離他都無法看清楚那張魂牽夢繞的臉,想說話,聲音被阻斷在喉間,想阻止,身體又無法動彈,直到對方低著頭氣鼓鼓的拽住他的胳膊強行拖進房間直接扔在床上,又塞進來一個溫熱的手爐自言自語的說道,“現在是六月,哪有人六月就要抱著手爐睡覺的,你先將就一晚上,明天我出去買個新的迴來。”


    他睜著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她,生怕一個分神就會再次陷入沉睡,艱難的發出了模糊的聲音:“阿瀟……”


    “蠟燭怎麽熄了啊……”雲瀟一邊拿著幹毛巾幫他擦去了臉上的雨水,一邊奇怪的看了一眼緊閉的窗子,她感覺不到床榻上的人正在經曆一場驚心動魄的爭奪,想過去的點燈的時候又是突兀的驚雷嚇得她一哆嗦,蕭千夜借機抓住了她的手腕,雲瀟轉過臉來,有些抗拒的甩開他,飛速的幫他蓋好了被子就默默退到了旁邊,小聲囑咐:“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來看你。”


    “別走……別走!”幾乎是用盡了全身最後一絲力氣,蕭千夜終於掙脫了喉間的束縛清楚的發出了聲音,他觸電般的跳起來,雖然一步站起就因鬆散的骨骼而摔倒在地,還是不顧一切再次站起來衝到了雲瀟麵前,前後不過三秒的時間,意識像夏日的水蒸氣輕飄飄散在空氣裏,讓他的眼前一片迷茫,出現蟬鳴般空曠的聲響,隻有本能還死死的按著她的肩膀一動不動。


    雲瀟嚇了一跳,好像有些反應過來,攙著這個隨時都要倒下去的人,欣喜的問道:“千夜……你醒了?”


    “快走……”他還沒有來得及說完,雲瀟那張才揚起笑容的臉就從視線裏徹底的消失了,仿佛重新墜入了無間地獄,周圍空曠而死寂,隻有他破碎的神誌如暗夜裏的螢火漫無目的的搖曳著,他絕望的想要伸出手去抓住唯一的火光,瞳孔裏映出的卻是帝仲冷漠如霜的容顏,站在他的位置上,溫柔的抱住了那個他最想抱住的人。


    那個一直在他背後默默給予支撐,給他幫助、教他武學的男人,如今卻成為攔在眼前最難翻越的高山。


    “千夜?”雲瀟奇怪的又喊了一聲,終於聽見耳畔傳來一聲幽幽的歎息,帝仲從片刻的失神中恢複過來,不動聲色的抹去身上的血漬,又在轉身的同時揮袖將書桌清理幹淨,重新點起桌燈裏的燭火,他疲憊的拉過輪椅癱倒下去,再定睛的時候,雲瀟的臉在他麵前晃了一晃,蹲下來擔心的看著他,小聲問道,“他又昏過去了嗎?”


    帝仲點了點頭,神色依然淡定,隻是說話的語氣變得極為虛弱,仿佛還未從那場激烈的戰鬥中緩過來,氣若遊絲的笑了笑,安慰道:“看來丹真宮的藥還是有用的,我還以為……他再也醒不過來了呢。”


    帝仲的眼眸不動聲色的陰鬱了幾分,還是裝作什麽事也沒有發生過一樣習慣的摸了摸她的腦袋,瞥見她神色裏小小的擔心和失落,雖有不快,還是忍著情緒故作平靜的試探道:“雖然他的理智並不穩定,但能醒過來是好事,再好好調理一段時間興許就能恢複了,對了,他剛才……都和你說什麽了?”


    “讓我別走,又讓我快走,自相矛盾的,他到底什麽意思呢?”雲瀟癟癟嘴小聲嘀咕,心神不寧的迴憶著剛才的畫麵,下意識的抓了一下被他捏的隱隱作疼的肩膀,總覺得有什麽地方格外的違和,他蘇醒時候的表情分明寫滿了恐慌,仿佛是試圖想告訴她什麽,帝仲的手微微握緊,一絲複雜的神色爬上了眉梢,接道,“他本來就神誌不清,說的話自然前言不搭後語,不必放在心上。”


    雲瀟也不知道有沒有聽見他說話,此時的她神情呆滯,顯然還對剛才的一幕還心有餘悸,帝仲慢悠悠的舒了口氣,指著被扔在了地上的暖手壺,笑咪咪地看著她扯開話題:“快撿迴來給我看看水漏了沒。”


    “哦……”雲瀟呆呆應了一聲,發現蓋子真的已經鬆開,裏麵的熱水也灑了一地,她尷尬的抓了抓腦袋,聽見帝仲略帶譏諷的笑,“還好沒抱著睡覺,要不然就全灑床上了。”


    雲瀟晃了晃空蕩蕩的暖手壺,忽然眉間微微一沉,心間有一種前所未有的猜忌一閃而逝,但她很快就收斂了情緒,笑容滿麵的轉過來直接將空壺塞到了帝仲的懷裏,他奇怪的看著這個忽然壞笑的女人,不知道她到底又在打什麽鬼主意,雲瀟眼珠一轉,搓了搓手,竟然搓出一團小小的火苗托舉遞到他眼前,美滋滋的說道:“我想到了一個好辦法,水很快就會涼,蓋子擰不緊還容易灑了,不如把我的火焰裝到壺裏,這樣你就可以每天抱著暖和身子,再也不需要一直麻煩的燒熱水了!”


    沒等帝仲拒絕,火苗鑽入壺中,雲瀟不由分說的按著他的手,認真的囑咐:“帶在身上,不許扔了。”


    他淡淡的笑著,這哪裏是怕他冷,這根本就是放隻眼睛,無時無刻的盯著他的一舉一動吧?但他其實根本也不在乎,隻要不是像之前那樣直接將皇鳥的火種放到他的身體裏,一點點火苗的力量還不至於被雲瀟察覺到其中隱情,他神色淡淡隨手就收入懷裏,寵溺的迴答:“好,我保證一直帶著,一秒都不會離身,這樣你可以放心了吧?”


    雲瀟正好也在看著他,那樣一如從前和藹溫柔的目光,仿佛一刹那就能攪碎心中微微燃起的猜忌,甚至讓她臉紅的低下頭去,囑咐了幾句之後灰溜溜的跑了。


    帝仲平靜無瀾的坐著,她的信任如一麵光潔的鏡子,映照出的卻是自己最為陰暗的輪廓,原來這麽多年他自以為是的正直驕傲,也會在一個女人麵前以最不堪的方式土崩瓦解。


    第八百八十一章:無計可施


    六月的天越來越熱了,一到下午就會傳來讓人困倦的蟬鳴聲,帝仲一個人在院中的紫藤花架下坐著,他低頭微笑看向懷裏抱著的暖手爐,古代種的冰冷體質即使在烈陽下也不會感到熱,但是竟然可以被她的火溫暖產生舒適的感覺,但他知道這個暖手爐的真正作用,除去盯著他的一舉一動,還能幫助受傷的身體一點點恢複,加上每天裝模作樣的喝藥,這幾天他是真的覺得筋骨靈活了不少,連氣血都暢通起來。


    再這麽下去,那家夥或許可以慢慢好起來吧……明明在自己的身邊,她還是一心一意照顧著別人。


    帝仲闔眼唿出一口氣,這抹火苗非常的敏感,在他第一次想故技重施損壞五髒六腑的時候就曾察覺到溫度微微一提,為了不被她發現,他不得不放棄了這種自殘的行為,即使不繼續破壞,他依然能穩穩控製著神力不讓身體好轉,一晃又是大半個月過去,眼見著六月將盡,雲瀟也忍不住煩躁的在院子裏走來走去,連那隻養在角落的金崇鼠仿佛都能感覺到主人的不快,老老實實的縮了起來。


    七月的第一天,當明溪在墨閣批閱完奏折,一抬頭看見蕭奕白滿麵憂愁的走進來,有些意外這個人會主動來墨閣,一眼就能看出來對方是在為什麽事情煩心,明溪搖頭笑了笑主動起身走向更深處的小房間,給他倒了一杯涼茶遞過去,開門見山的問道:“你弟弟到底什麽情況,還是清醒不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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