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以後……所有的一切都變了。”朱厭喃喃自語,用一種傷感的目光盯著地麵,滿眼都是荒蕪,“我再也忘不了她的臉,她從一顆毒瘤變成了我心頭那滴血,連我自己也搞不清楚為什麽,我開始不可自製的思念她,甚至抱著某種不切實際的幻想,希望她能平安,希望她能活著,所以在您要殺我的那一刻,我意識到幻想成了真,才會不顧一切的想逃走。”


    “嗬……逃走?逃走之後去哪裏,去見她嗎?”明溪心平氣和的提醒,眯了眯眼睛,“你要是再出現在她麵前,什麽後果自己清楚吧?你是想嚇死她、還是氣死她,又或者是把她逼瘋?”


    朱厭沒有迴答,他活著,就是對雲瀟最大的傷害,他隻有永遠的消失,才能讓時間去撫平曾經的傷痛。


    “但是,我可以給你這個機會。”明溪輕飄飄的打斷他的思緒,在那束目光震驚不解的望過來之時,再次輕輕拂過瀝空劍,最終將指尖落在新佩戴的劍穗上,微微一笑。


    第七百一十三章:萬不得已


    雖然無法理解帝王這句話真正的含義,但朱厭還是在迴神的一刹那冷哼拒絕,連對他的稱謂也不再禮貌:“你瘋了嗎?還是活膩了?你以為雲瀟、又或者是蕭千夜真的不會殺你嗎?”


    “我沒瘋,也沒活膩,我正是要好好活著,才不得不找你。”明溪煞有介事的擺擺手,握著劍穗上小小的家徽,目光悠遠而深邃,淡道,“雖然你是以分魂大法脫離了身體逃了出來,但是魂魄必須依附在靈器之上,否則要不了多久就會灰飛煙滅,你是想在徹底消失之前偷偷見她一麵吧?”


    “我還沒有蠢到會出現在她麵前。”朱厭靜靜迴答,但刻意放慢了語速,似乎有種莫名的期待,隻見明溪搓揉著那枚新製的家徽,給了他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這是雲瀟的劍靈,我準備等她迴來的時候就還給她,畢竟是騙來的,這麽久以來被我扣著實在有點過意不去,所以我特意找了一塊絕世的白玉,命最好的工匠雕刻成天征府家徽的圖騰,並且改造成劍穗掛在上麵,他們都有過孩子了,也算是名正言順的閣主夫人了吧,這個劍穗就當是我一份小小的禮物,送給她以示恭賀。”


    朱厭不言不語,心裏卻是一動,明溪的笑意讓他越來越看不明白,但卻清楚的感覺到了一抹期待正在緩緩升起,帝王挑眉一笑,壓低語氣:“我能用日冕的力量掩飾你的魂魄,天征府的家徽,她一定會愛不釋手吧。”


    “你要把我送到她身邊去?”朱厭不可置信的低唿脫口,自己的眼眸也因為震驚而劇烈的顫抖,重複道,“你是不是瘋了?我殺過她,淩辱過她,你要把一個強奸殺人犯,送到當初的受害者身邊去?”


    明溪抬手將食指放在唇心,做了一個噓聲的手勢,嘴角仍是那一抹讓人猜不透的笑容,朱厭的內心在翻騰掙紮,若是帝王的話是真的,他非但可以再次見到雲瀟,甚至還能長久的陪在她身邊,哪怕他永遠也不能露麵,不能讓她感覺到自己的存在,對他而言,那也是做夢都不敢想的事情,可是短暫的狂喜之後,他以更快的速度冷靜清醒迴來,毫不猶豫的望向明溪,搖頭拒絕:“不行,我不知道你有什麽目的,但我知道不能這麽做。”


    “哦?”明溪在心底微微一笑,若有所思地看著他,這個聲名狼藉的男寵身上第一次有了令人挪不開眼睛的清澈之光,也讓他放下了猜忌和擔憂,舒了口氣笑道,“這就好,你要是直接答應了我,我就不能如此冒險把你送到雲瀟身邊去,但你拒絕了我,反而讓我肯定了一件事情,朱厭,你是真的愛上她了,你不會再做出任何傷害她的事情。”


    他從這些話中聽出了一些端倪,蹙眉等待著帝王的解釋,果不其然,明溪重新靠迴蓮花神座,收斂了全部的表情,認真的將北岸城海嘯之後飛垣上發生的真相告訴他,朱厭冷靜的聽著,虛無的魂體裏有戰栗和震驚,這段時間他一直被關在鏡月之鏡,對外麵的世界根本一無所知,帝王口裏的每個字都像驚雷炸響,讓他感到匪夷所思不可置信,但是再當他聯係起從前那些微妙的違和感,他立刻就將一切的始末串聯成線,難怪陛下一直找著各種借口保著那對兄弟,他一直在演著一場欺騙所有人的戲,為的就是等到今天,換取飛垣長久的安穩!


    一切都變得合理起來,蕭千夜根本不是叛徒,蕭奕白也從來不是人質,不過是為了對付上天界隱忍至今,他們才是背後力挽狂瀾的那隻手!


    “我之所以要放你出來,實在是因為人手不足,不得以而為之。”明溪打斷他的沉思,無可奈何的搖著頭,露出一副左右為難的表情,“剛才我也和你坦白了,我已經把身邊所有能用上的人全部安排出去了,以至於現在,連個能保護我的人都騰不出來,我想了又想,想到了你,可你實在太危險了,我已經看錯你一次,要是再看錯你第二次,可就再也沒有彌補的機會了。”


    “你想我保護你……像從前那樣?”朱厭質疑的詢問,仍是無法理解,但見帝王鄭重的點了一下頭,接道,“千機宮很重要,十殿閻王殘陣的所有力量都需要從這裏流轉出去,我雖有日冕之劍,但畢竟是一個沒有武學法術根基的普通人,如果是一兩隻魔物闖進來,或許我還能勉強應對,但若是一群,又或者是至今下落不明的猰貐、鑿齒,我還沒有自負到認為自己有能力對付的了。”


    朱厭略一思忖,這話倒是不假,天尊帝雖然是個讓他骨子裏感到害怕的人,但那也隻是出於內心的某種恐懼,他知道眼前的帝王病弱多年,並非驍勇善戰之輩。


    “若是你能在這種危難之際保護我,守好千機宮不被侵犯,我就可以讓你依附在這枚家徽上,迴到她身邊。”


    “我不想迴到她身邊!”朱厭斬釘截鐵的拒絕,“我可以保護你,但你不需要以此為條件,這對她不公平,我是她最恨的人,怎麽能依附在她最珍愛的東西上,我看陛下才是想嚇死她、氣死她,把她逼瘋吧?”


    “嗬……”明溪麵無表情地發出一聲輕笑,臉色依然冷定,“實不相瞞,我從來就不在乎她的死活,如果她不是蕭千夜喜歡的女人,無論你是想得到她還是想殺了她,我都不會在意,可偏偏她就是那個不能動的女人,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嘛,這話真是一點也不假,朱厭,但凡你的目標換成別人,我當初都不會狠心舍棄你。”


    “可是我在乎。”朱厭微微蹙眉,繼而一笑,向他坦白,“我在乎她。”


    明溪不慌不忙,眼中澄澈如鏡:“我知道,我就是知道你在乎,才要把你送到她身邊去,不是因為什麽冠冕堂皇的原因,隻是因為——我實在是太缺可以用的人了。”


    朱厭仍是不解,明溪對他招招手,示意他靠近一些,又壓低語氣貼著他輕聲補充道:“你殺了雲瀟之後,她的姐姐鳳姬被雙子火種熄滅所影響,整整昏迷了半年多,就連她們的故鄉浮世嶼都無法讓她恢複,一直到雲瀟蘇醒,鳳姬才慢慢好轉,這無疑說明了一件事,她們有著某種程度上的特殊相連,但是最近,鳳姬似乎又陷入了那種頹勢,我不知道雲瀟現在情況如何,但如果真的像我猜測的那樣,她的處境就會很危險。”


    明溪的聲音更加低沉:“陣眼隻有蕭千夜一個人可以進去,他沒有分身之術,也沒有三頭六臂去保護雲瀟,而我身邊的所有人都有各自的使命,現在那夥蛟龍族仍然躲在暗處伺機而動想對付她,一旦她自己出現什麽問題,那會就和當時被你擄走一樣,沒有任何人能騰出手再去救她,我雖然不在乎她的死活,但她真要再出什麽意外,就會拉上整個飛垣一起陪葬!所以即使是你這樣的殺人犯,若是真心想保護她,我也能毫不猶豫的送過去。”


    “對了,蛟龍……”明溪忽然頓了頓,補充道,“剛才你提到朧月,她在幾個月前被潛伏入侵的蛟龍族殺害,已經過世了,他們還把你對雲瀟幹的那些事情添油加醋的大肆宣揚,用盡一切手段的羞辱她。”


    朱厭心中一動,有種奇怪的悸痛在抽搐。


    他捏著那塊被雕刻成家徽模樣的玉石劍穗,眼裏是帝王應有的狠辣和孤注一擲,咬牙道:“朱厭,若非萬不得已,我根本不會選擇你,你雖然幹了些讓我措手不及的蠢事,但我不得不承認,你的實力足以勝任這份任務,這麽多年除了蕭奕白,我沒有見過你這樣身手出類拔萃的人,可惜你最初遇到的人是高成川,否則也一定會為我所用。”


    朱厭顫顫的伸手,終於觸摸到那柄青色的劍靈,它在一瞬間發出人類才有的厭惡,讓他觸電一般收迴手。


    短暫的沉默之後,他深吸一口氣,這一次他的手沉穩而平靜,直接握住了劍穗上纏繞的玉石,沉吟:“好,我答應您,但若非萬不得已,我不會在她麵前現身,一旦飛垣的危機解除,還請陛下找借口拿迴這個劍穗,不要讓我……不要讓我留在她身邊,也不要讓她知曉你我今天的談話。”


    “那是自然。”明溪淡然點頭,欣然允諾,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我也不想你輕易出現在她麵前,畢竟我也不想真的嚇死她、氣死她、把她逼瘋。”


    朱厭沒有再迴話,魂魄依附在劍穗上之後,就被凜冽的日冕之劍掩飾住了氣息,隻有劍靈似有所動,一直發出憎惡不甘的低鳴。


    明溪輕撫著劍靈,合上劍匣,他看似一直淡定如水,實則手心裏全是冷汗,背上更是濕透了一層又一層的衣衫,在心中一塊巨石終於悄然放下之後,這才感到無邊的寒冷蝕骨而來——他是瘋了吧?又或許是真的活膩了?他竟然重新找到這個闖下彌天大禍的朱厭,讓他再次保護自己,甚至要把他送迴到雲瀟身邊去?!


    要是自己身邊有這麽一個人如影隨形,想必是做夢都要被驚醒。


    明溪隻覺得手頭有千斤重,他在賭,一場豪賭,賭蛟龍族的威脅比朱厭更兇險,賭這個曾經的殺人犯,這次能保護好被傷害過的女人。


    但他還是心煩意亂的揉著眉頭向後靠了過去,麵色極為難看——雖然鳳姬的狀態讓他焦慮不已,但雲瀟或許並不需要這樣的保護,隻是他不能冒險,至少在徹底終結這場曠時千年的碎裂之災前,他不希望再有任何節外生枝,如果蛟龍不動手,那自然是皆大歡喜,如果他們在決戰之後動手,他其實也不在乎雲瀟和朱厭再次見麵會發生什麽,但若是真的這麽不偏不倚在節骨眼上冒出來,那他必須保護好這個女人,無論如何不能讓她落入蛟龍之手!


    第七百一十四章:隱瞞


    他才把劍匣小心的收到蓮花神座的靠墊下,就聽見千機宮的殿門被人強行推開,大殿的門緊貼著白磚劃出刺耳的聲響,公孫晏嚇的用兩隻手都沒能拽住這個硬闖進來的人,就在他一頭冷汗不知道怎麽解釋的時候,明溪輕笑著擺了擺手示意他先出去,他稍微挪動了一下身子,漫不經心的道:“你是越來越不講規矩了,就算白教眼下沒有外人在,你我畢竟還算君臣,這麽膽大包天闖進來,真不怕我生氣?”


    蕭奕白大步上前,對這樣司空見慣的話根本一個字也沒放在心上,餘光一瞬間就將整個大殿來迴掃視了一遍,不僅他本人被公孫晏攔在外頭,連分魂大法的感知都被明溪刻意的掐斷,這種節骨眼上那家夥一個人把自己關在大殿裏,讓他怎麽想都覺得奇怪,雖如明溪所言,他們畢竟還是君臣關係,但他還是理直氣壯的找著借口迴道:“聽說昨夜有魔物在外圍吵了一晚上,現在白教沒有白虎軍團駐守,我自然要過來看看你。”


    “哼。”明溪怎麽能看不出來他的目的,抬眸直視著他的臉,沒好氣的嘲諷,“吵了一晚上也不見你過來關心一下,反而是天亮了,魔物跑了你才想起來?那你也不用來了,它們早就走了。”


    他根本沒有認真聽,這些年他擔任白虎軍團正將的時候就是以千機宮為駐營地,算是對白教總壇裏一切都了如指掌,如今這座大殿依然空空蕩蕩的,連說話都會帶上幾重迴音,確實是看不出來有什麽反常的地方,但他還是謹慎的沿著白玉地麵慢慢靠近,那朵用特殊的顏料刻畫著的紅蓮在他踏過的一刹那綻放出明媚的紅光,就連圍繞四周的八根石柱內,幽藍的長明火也忽然亮起,火焰紋絲不動,映照著兩人各懷心思的臉,讓氣氛略顯凝滯。


    “咳……羽都送來的蜂鳥傳信你看了沒?”明溪打斷他的思緒,想把話題轉向別處,也讓他一直到處看的目光一下子收了迴來,蕭奕白點點頭,淡道,“看過了,按你之前說的辦吧。”


    “抱歉啊,這麽大的功勞,一點也分不到你弟弟身上去了,這可是能載入史冊的豐功偉績啊。”明溪調侃的接了一句,麵露遺憾,蕭奕白倒是無所謂的聳聳肩膀,迴道,“他也不會在乎。”


    “他什麽時候能到雪原?”提到這個人,明溪心頭一動情不自禁的立刻追問,蕭奕白動了動五指,似乎是在布置白教的術法,過了一會才道,“我分了一些血咒控製的靈體在雪原上遊蕩,要是遇到他我會有感覺,另外我來之前遇到了鳳姬,說是雪瑤子傳信,外來入侵的九嬰躲入細雪穀遺址,和居住在裏麵的霜天鳳凰起了衝突被重創,眼下天馬、白狼都在外圍堵著退路,但是那東西太兇狠他們對付不了,所以鳳姬親自過去了。”


    “親自過去了?”明溪有些吃驚,想起最近鳳姬臉上縈繞不散的頹勢,擔心的道,“不會出什麽事情吧,我看她氣色不太好。”


    蕭奕白的心底也是擔心不已,他在原地踱步,然後不假思索的走過來說道:“一會我讓岑青跟著她去細雪穀看看吧,反正我也休息好了,撐幾天不礙事……”


    一直走到靠近蓮花神座的時候,明溪怕他察覺到劍匣,趕緊故作不耐煩的擺了一下手,他護著神座墊子下的劍匣,用一副抱怨的語氣低聲斥道:“你是舒舒服服的睡了一晚上,我可是被那夥會飛的魔物整整吵了一夜沒合眼,好不容易等天亮它們散去,本想趁機眯一會休息一下,這才讓公孫晏吩咐下去不讓人打擾,你倒好,二話不說直接闖進來,難道我睡覺也要通知你?我還沒有沒用到這種地步,你要閑得慌,就趕緊迴北角封印檢查一下,總不能隔三差五的就讓岑青幫你看著,人家是姑娘,比你更需要好好睡覺!”


    蕭奕白果然是被他幾句話唬住,尷尬的笑了笑,停下腳步淡淡說道:“鳳姬可是皇鳥的後裔,最近還有之前那幾大異族幫她分擔一些,公孫晏那邊有風魔,岑歌那邊有白教舊部,隻有我是一個人,你進講道理行不行,我兩天才睡一次,一次也就睡幾個時辰罷了,這都不行的話,那我一會抱個被子過去北角封印那打地鋪算了。”


    “你自己不要別人幫忙的。”明溪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本想罵他,但一抬頭看到的是他一臉平靜的表情,也隻能咽了迴去,蕭奕白的嘴角浮起了一絲苦笑,低道,“我知道你身邊人手已經非常緊缺了,一個人留在這裏,外頭全是魔物橫行,這都抽不出人守著保護你,就別在我身上浪費了,我好歹是在這裏住過幾年,地形氣候都比你們熟悉,雪原那些夜叉羅刹修羅鬼看見我也會識趣的躲得遠遠的。”


    明溪沒有反駁他,言多必失,他更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多說,蕭奕白看他臉上似有似無的深思,總覺得這個人應該還是有什麽事情瞞著他,但他幾次掃過千機宮的大殿,這裏都是被看不見的日冕之力層層環繞,他心中疑惑,麵上卻揚起了一抹清澈的微笑,退了一步指著門口說道:“要不然趁著時間還早陪我走一會吧,就當是活動活動筋骨,放鬆一下身體,白教我還是熟的,你是想去神農田看看草藥,還是想去後山墓園燒香拜祭,我都可以奉陪。”


    明溪怎麽能看不出來他想幹什麽,但還是順手抓起外衣披在肩上,打了個哈欠笑道:“那就去燒香吧,我聽說你為了偷學禁術挖了人家三百年前老教主的墳,這不得好好認錯道個歉?”


    蕭奕白沒想到他會這麽配合的接了話,反倒是自己有些尷尬的僵住,明溪已經緊了緊大衣走出千機宮,迴頭催促了一聲:“發什麽呆,帶路。”


    “哦……”蕭奕白隻能硬著頭皮跟上去,隨手拉上千機宮大殿的門,明溪看似懶洋洋的深唿吸了一口氣,餘光早已瞥見一隻白骨之手在大門關閉的一瞬間爬了進去,但他也不揭穿,一路上有一句沒一句的找著話題和身邊心神不寧的蕭奕白聊著天,一直走到後山墓園,他像模像樣的學著祭祀的樣子雙手合十閉眼祈禱,反倒是讓同行的蕭奕白尷尬的不知所措,隻能配合的在那個被自己親手挖開的老教主墓前裝模作樣的認錯道歉。


    明溪憋著笑,他知道那隻白骨之手是白教的骨咒,也知道蕭奕白特意支開他的目的是想更好的檢查大殿,但他一點也不著急,胸有成竹的陪他演著戲,這時候天邊漸漸白亮起來,畢竟是曆代教主的墓地,這裏安靜又冷清,隻有縷縷特殊的靈力從泥土中如絲如線般抽出,反倒是讓最近緊迫的內心莫名鬆懈了不少。


    終於,蕭奕白疑惑的望向他,看似沒有任何反常的大殿卻不能讓他有任何的安心,他默默切斷了骨咒,咬了咬嘴唇,好半天還是沒忍住直接問道:“明溪,你是不是有事情瞞著我?”


    明溪緩緩地轉過身,和他四目相對,他此生也不是沒有欺騙利用過這個好友,但此時這番毫不掩飾的質問,卻真的讓他有了一瞬間的遲疑,但立刻他淺金色的眼眸裏就重新流轉著深不可測的光芒,保持著帝王應有的風度,連語調都平穩的聽不出任何端倪:“我能瞞著你什麽?一大早神乎其神的,不要瞎猜。”


    蕭奕白靜靜看著他,見他彎下腰對自己溫柔的笑著,輕輕攙扶了一下,把他這個還半跪在老教主墳前認錯的人拉了起來,又在耳邊低聲吟道:“我不會害你的。”


    這話倒是不假,讓他一時無法反駁,無論是當年的皇太子還是如今的天尊帝,明溪對他都是包容忍讓的,但也僅限他本人罷了,他身邊的其他人,無論是唯一的弟弟,還是已經成為他弟妹的雲瀟,明溪都是能利用就不會手軟,他從來都是一意孤行,除了告知他結果以外,既不會詢問他的看法,也不會理會他的建議。


    明溪不慌不忙的拍了拍他肩上的雪,他的眼眸內似乎有什麽複雜的情緒在湧動,又被飛快的無聲無息按捺了下去,隻是微笑著淡淡調侃:“行了,星索老教主都死了三百年了,你就算真心道歉他也聽不見,更何況你一臉毫不在意,根本也沒真心實意的想認錯,不信鬼神,但也要敬畏鬼神,別在這裝模作樣了,一會死人都要被你氣活,迴去吧,不必擔心我,我有分寸。”


    他下意識的點了頭,隻覺得墓園裏萬籟俱靜,明明日光清清冷冷的從頭頂輕灑而下,周圍的一切卻比黑夜更讓人看不到光明。


    他們背道而馳,一個原路返迴千機宮,一個則繞過墓園,往北角封印而去。


    第七百一十五章:賣命


    明溪是直接返迴了千機宮,在他踏入大殿之後,一抹淡淡的魂魄之影在他身後輕輕掩上門,恭敬的跪地:“陛下,他進來檢查過……”


    “我知道。”明溪眼都不抬徑直走到蓮花神座,揉了揉額心,不知是一夜未眠讓精神有些萎靡,還是剛才和蕭奕白的話觸痛了內心,在一陣忽如其來的疲憊之後,他依靠著扶手淡淡迴道,“我知道他故意支開我就是為了進來檢查,也知道他用的是白教的禁術骨咒,但你也是白教出身,這種東西都應付不了的話,我也沒必要浪費時間保你。”


    朱厭微微一笑,這個人的語氣輕描淡寫,似乎對剛才那段小插曲完全不在意,但眼底深處卻隱隱湧動著一絲堅定狠辣,果然是比他想象中還要冷靜,仿佛一隻運籌帷幄的手,能將每一顆棋子精準的落在應有的位置上,他甚至有些慶幸老天沒給這個人一副健康的身體,否則如此心機手段,再若有武將那樣的強悍,或是術士一樣的修為,當真是一己之力就能顛覆天下吧?


    仿佛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明溪的眉間有微微的不快一閃而逝,同時目光一斂,但沒等他開口,朱厭識趣的在他麵前屈膝告退,他才張開的口化成一聲歎息,本想靠著蓮花神座稍稍睡一會,外殿又傳來了零碎的腳步聲,他疲憊的睜了一下眼,似乎感覺這種聲音有些不對勁,不像是人類該有的腳步聲,就在此時,才散去的朱厭重新迴到大殿,幾乎是頭也不抬指尖幻化出鋒利的靈氣之劍,一劍砍向正前方。


    那一劍看似隻砍入了空氣,但隨後就出現清晰的破碎聲,很快入侵者的輪廓慢慢浮現出來,是一隻藍色的水母,或許是適應不了雪原上嚴寒的氣候,這種生活在海中的小東西此刻已經結成了冰,隻有幾根觸角不知是被什麽特殊的力量保護著還能柔軟的向前挪動,正是因為結冰的身體在從門縫中變形鑽進來的時候發出了類似腳步的聲響,讓行蹤一瞬暴露。


    朱厭一把就抓住了這隻水母,它散發著藍色的幽光,看著非常美麗,出於天生的謹慎,朱厭的指尖立刻就包裹起結界將它扔了進去,然後才遞到明溪麵前,解釋道:“它本身沒有什麽危害,不過似乎有些用於窺探偷聽的術法依附在體內,我已經將其阻斷,陛下可以放心。”


    明溪本已經很困的神智再次提起精神,心有餘悸的將手慢慢收迴寬大的衣袖裏,不得不說朱厭的反應力遠遠在他之上,他還未將日冕之劍凝聚成型,這個人就已經一擊必殺抓住了前來冒犯的水母,要不是他手上握著雲瀟這張王牌,這次他萬不得已放出朱厭甚至要他保護自己的舉動無疑是太過冒險,但他雖然心裏這麽想,臉上卻依然是一點反常也沒有,平靜的抬手接過那隻水母,低道:“水母不可能跑到雪原來,這是墟海的東西。”


    “墟海……”朱厭的臉上竟然毫不掩飾的露出了一絲驚慌的表情,脫口,“是您說過的那群蛟龍族?”


    明溪幹脆的點點頭,挑了挑嘴角輕蔑的笑著:“來的真快,鳳姬前腳離開,他們後腳就主動闖了進來,白教是當年上天界風神偶遇鳳姬之後創立的,一直以來曆代教主被視為神聖的象征,也是因為他們有特殊的方法可以在任何時候找到鳳姬,看來這夥蛟龍是真的很怕她,又實在想要打探能對付她的手段,這才按捺不住冒險想嚐試進來,看看能不能有什麽新的發現吧。”


    “鳳姬……”提起這個名字,此刻的朱厭驚訝的發現自己再也沒有了本能上的敬畏和憧憬,就連當年那份見死不救的怨恨也煙消雲散,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蛟龍”兩個字身上,隻微微頓住了一秒就立刻緊張的迴道,“鳳姬和雲瀟是雙子,能對付她的東西豈不是也能對付雲瀟?但是白教的所有東西我都很熟悉,若是如您所言,浮世嶼的皇鳥火種隻會被龍神克製,那白教裏應該沒有能傷到她們的東西才對。”


    明溪不動聲色的看著擔憂不已的朱厭,在心底無聲的笑了一下,這些道理他怎麽可能不懂,不過是故意把話題引到雲瀟身上去,讓他緊張起來更好的幫自己出力罷了,隨即他就將那隻水母丟還給朱厭,兩人的視線正好撞在了一起,隻是相比朱厭的不安,帝王的臉上依舊是一片沉靜,眼眸深處卻湧動著深深的殺氣:“實不相瞞,在岑歌迴來之後我就把之前被帝都運走的秘術典籍全部還了迴來,朱厭,我記得你在殺她時候就是同時使用了‘血咒’和‘骨咒’雙重禁術,這才讓她無法蘇醒被埋了大半年,眼下還是堤防一點吧,白教的東西若是落入蛟龍族之手,我怕又會節外生枝,辛苦你四下找一找,不要讓漏網之魚離開總壇半步。”


    朱厭毫無懷疑,臉上的神情變化不停,最終定格在決然的狠辣之上,他屈膝告退,像一個幽靈一樣無聲無息的離開大殿。


    明溪這才讓日冕之劍重新凝聚成型,那柄金色長劍在他身前緩緩旋轉,金光如螢火追著幽靈而去,而他也在透過劍身認真的看著外麵發生的一切——朱厭在白教擔任過大司命,他對白教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非常的熟悉,而此刻隻剩魂魄的他直接掠入了神農田外圍風雪交織的雪原,抬手就將掩埋在雪下塵封的白骨悉數召喚出來,然後手上動作熟練的變化著,驅使著亡魂在他麵前恭敬的等待命令。


    這些白骨和亡魂在骨咒和血咒的命令下,沿著白教的每一寸土地找尋,而他本人更是直接將這段時日徘徊在總壇外圍的魔物全部剿滅幹淨,他就這麽一秒不歇的從清晨追殺到黃昏,仍是不放心一遍又一遍的找尋。


    明溪的眼中流轉著一抹幽暗的光芒,他本可以直接下令讓朱厭去做這件事,相信對方也一定會不辱使命,但他偏偏就要以這種方式來刺激他,隻有這樣,才會讓他更加賣命。


    隻要動了心,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都會變得愚蠢起來。


    但他也不得不承認這樣趕盡殺絕的朱厭,才是傳說中那個令人聞風喪的暗部統領,他可以毫不猶豫的出賣高成川,也可以眼不眨的殺了雲瀟,仿佛生來就是陰暗的集合體,是最為完美的殺手。


    他甚至有些莫名的遺憾,若是這個人一開始就為自己所用,他是不是可以將風魔成立之初那些危險的任務交給他,這樣蕭奕白的身體就不會一落千丈,或許滅族之痛也不會發生,他最在意的朋友,今天也能好好的?


    黑夜再次降臨的時候,整個千機宮一片萬籟俱靜,朱厭是在夜深之後才折返大殿,依然在他麵前屈膝跪地匯報著情況,一整天的殺戮之後,明溪身上的冷靜氣息反而讓他有種極度安定的感覺,雖然帝王的眼神像灌了冰水一樣隱隱擴散著寒光,但還是讓他莫名感到心底慢慢恢複平靜,清晰地聽到了從他口中吐出的一字一句:“你做的很好,我也勢必不會給那夥蛟龍任何機會傷害她……”


    明明知道這隻是帝王故意在他麵前提起的人,朱厭卻好似得到了全天下最為重要的承諾,他微微頷首,湮滅了光影迴到劍穗之中。


    一天一夜的疲憊過後,明溪在死寂的大殿裏沉沉睡去,倏然在睡夢中感到一隻微涼的手輕撫過臉頰,而後是一聲熟悉又遙遠的歎息。


    他在夢裏眼皮微微一跳,全然沒有注意到自己身旁有無數純淨的白光在匯聚,頓時整個泣雪高原的烈風暴雪一瞬緩和,這樣久違的寧靜,讓奔波在四處的所有人都心有靈犀的仰頭望向天空,陰沉的夜幕竟然緩緩散去,許久未曾有過的皎潔月光傾瀉在白雪上,像有什麽溫和如春的力量無聲掃過,最終在蓮花神座那個沉睡的人身邊牽扯出淡淡的人影。


    那是一個女人,是這片雪原曾經的神守,也是這個帝國最具爭議的皇後。


    朱厭在劍穗中不可置信的看著她,這樣明豔動人的臉頰,依然堅定澄澈的目光,他確實曾在暗中數次見過,從她還是四王爺的王妃開始,到她走上高台樓閣,成為母儀天下的皇後,她的身份在變,她身邊的所有人都在變,隻有她保持著那份赤子之心,宛如高天明月傲然而立,既有不可侵犯的神聖,又有照亮黑夜的溫婉。


    或許明溪身上那唯一的光,也是遺傳自母親。


    而此刻,她隻是撫摸著兒子的臉頰,像全天下的母親一樣,愛憐、包容又溫柔。


    朱厭不解,為什麽溫儀皇後會在這種時候出現?難道是因為她曾是泣雪高原的神守,所以才會在決戰來臨之際,不惜從另一個世界迴來嗎?


    飛垣不信輪迴,死亡就是一切的終點,但他知道人是有靈魂的,難道先皇後的靈魂一直未曾渙散,隻是在等著某個契機,再見一眼自己唯一的孩子嗎?


    下一刻,先皇後望向劍穗,將手指放在唇心,即使不言不語,卻比千言萬語更讓他心領神會,他默默低頭,恭敬的收迴視線,也將所有的震驚和疑惑全部收迴心底。


    這場夢格外的漫長,也格外的溫暖,讓他不願蘇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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