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千夜頓時臉色一僵,一下子站起來,沒等他說話,阿夏匆忙的跑過來,一張圓滾滾的臉上掛著晶瑩的淚珠,一進來就抓著齊鈞的胳膊哭了起來,雲瀟趕忙扶住她坐下,輕拍著後背幫她緩了口氣,阿夏啜泣著一抽一抽的說道:“還是不行,齊大哥,幻靈草、幻靈草已經是雪鹿寨附近最珍貴的草藥了,可是那幾個人服下去之後還是沒有一點反應,齊大哥,外麵的路通了麽?要不還是轉移到城裏去找你們人類的大夫瞧瞧吧,我是個半吊子,又給你拖後腿了……”


    她說著說著又哭了起來,齊鈞顯然也是不會哄女孩子的木頭,隻能手忙腳亂嘴裏支支吾吾的叨念著沒人聽得懂的話,雲瀟瞪了他一眼,暗暗把他擠到一邊,輕輕擦去阿夏臉上珍珠一般大滴大滴滾落的眼淚,柔聲道:“路還沒通呢,我們之前過來的時候連禁地神守都因山鬼泛濫而重傷不治 ,現在外頭的天氣一分鍾變一次,要帶著昏迷不醒的傷員迴城太危險了,快別哭了,這麽漂亮的小鹿哭起來像隻傻麅子一樣,大風的毒雖然毒發緩慢,但是沒有你這幾日的照顧他們根本撐不了十天,你沒有拖後腿,是你救了他們呀,我的傻姑娘。”


    阿夏上氣不接下氣的抽噎著,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疑惑的看著她,她的手正輕撫過自己的臉頰,帶著溫柔又溫暖的火焰之息,好似長輩們經常提起的“靈鳳之息”,倏然感到心中有什麽東西奇怪的顫了一下,阿夏怔怔抓住雲瀟的手,異族對靈鳳之息有本能天性上的憧憬,很快她就驚喜的跳起來,低唿道:“鳳姬大人!阿嬤走的時候還在叨念說您迴來了,太好了,那些人有救了!”


    雲瀟笑了笑,她已經不是第一次被人誤認為鳳姬了,異族人對長相的概念很模糊,大多數時候是依賴氣息去分辨對方的身份,再加上化形之術的存在,外貌對她們而言幾乎沒有任何的意義。


    阿夏牽著她的手迫不及待的領著去看傷員,齊鈞本想跟過來又被蕭千夜阻攔,等到兩個姑娘離開,蕭千夜才正色問道:“齊鈞,你口中那隻鳥怪名為大風,不是飛垣本土的魔獸,甚至也不止它一隻,我已經通知過葉卓凡一切小心,避免再和它正麵撞上引起不必要的傷亡,我也看過青鳥的偵查報告,你們最後一次見到它是在低坡雪嶺附近,並在圍攻之下將它打傷,那麽它的傷勢究竟如何?”


    齊鈞蹙眉認真的迴憶,低道:“六隊喊我們撤離的時候,大風左翼已經被光箭刺穿,半個翅膀都被摧毀了,但是它單憑右翼還是能夠禦風疾馳,不過也沒辦法一直保持平衡,我記得它最後消失的方向是在斷夢峰一帶,但是那地方因為雪崩的緣故路已經堵死無法深入了,而且周圍環立著幾十座七千米以上的雪峰,青鳥耐不住嚴寒也過不去追捕,您要問它的傷勢……至少以軍閣這麽多年緝魔的經驗來看是很嚴重的,但您又說它不是飛垣本土的魔獸,所以到底怎麽樣了,屬下也不好妄加推斷。”


    “夢斷峰啊……麻煩了。”蕭千夜拖著下腮,麵露憂慮,魑魅之山地勢寬廣,萬丈以上的雪峰共有八座,並且以它們為圓心,劃分出環境艱難險惡的群峰帶,夢斷峰就是其中之一,而在這些特大的雪峰的周邊還森林一般圍繞著幾十座七千米以上的雪峰,往年除了天征鳥可以進去飛一圈以外,青鳥都會敬而遠之,而如今天征鳥被他留在了昆侖山,他現在想要去夢斷峰,除了禦劍術,就隻能依賴光化術,偏偏這兩樣他都並不特別熟練,要是遇上天氣不佳,指不定還得半途摔下去。


    “少閣主……”齊鈞自然也清楚地勢兇險,沒等他說什麽,隻見蕭千夜微微笑了起來,拉了張椅子示意他坐,又道,“沒事,等天亮我去轉一轉,它沒有化形成人類的模樣進城亂逛就是眼下最大的好消息了,躲在山裏更好,免得打起來傷及無辜,你留在這保護好那群傻麅子,等外麵的路通了,讓她們也一起搬出去吧,這裏隨時一陣風刮來都要引起雪崩,留下來太危險了。”


    “她們是雪鹿,不是傻麅子……”齊鈞小聲糾正,臉頰微微一紅,很快又失落的暗沉下去,“您的意思的搬到城裏去?那不行的,鹿角是一味大補的藥材,她們又沒有能力保護好自己,進城就是會跑會跳活著的銀子,一定會遭逢不測的,我知道雪鹿寨的位置很危險,但是怎麽著也比城裏麵安全的多。”


    蕭千夜微微一頓,確實,紙上的命令很快就能更改,但種族的隔閡芥蒂卻還需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釋懷。


    他忽然有些失神的望向窗外——等一切都塵埃落定,這座滿目瘡痍的孤島是否真的能迎來全新的未來,迴歸千萬年前百靈和睦共生的欣欣向榮?


    又或許是一場徹底的終結,永沉在死寂無光的深海之中,再無任何希望?


    第六百八十章:寧靜之夜


    過了好一會,他被“咚咚”的敲門聲拉迴神,隻見秋秋探了個圓乎乎的腦袋進來,搖搖擺擺笑嘻嘻的對兩人招手:“齊哥哥,那幾個大哥哥終於醒了,阿夏姐姐讓我來喊你們。”


    “醒了?”齊鈞又驚又喜,不可置信的脫口,扭頭望了一眼蕭千夜,一晃十幾天過去了,同行的隊友一直處在昏迷的狀態,用了好多種珍貴的藥草也不見好轉,怎麽那女人才過去沒一會大家就蘇醒了?


    “醒了就好,你先過去看看情況,有什麽事情再來告訴我。”蕭千夜也跟著鬆了口氣,但他坐著沒動,而是疲憊的向後靠去,齊鈞見他一動不動的樣子,奇怪的問道,“您不一起過去嗎?”


    他搖搖頭,嘴角勾出一個無奈的笑,歎道:“每個人見到我都要問同樣的問題,我不想解釋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知道你們平安無事我就放心了,這會天色也黑了,我到附近轉一轉,免得那群山鬼魍魎趁夜出來搗亂,這村子裏除了女人就隻有孩子,要是被偷襲一下,後果不堪設想。”


    齊鈞趕緊製止,雖然知道他的身手出類拔萃,但是在這種荒無人煙的禁地深處,他還是理智的說道:“少閣主,大晚上您還是不要走的太遠,最近這裏太危險了,一會我就讓秋秋去把村裏的路燈點亮,山鬼懼火,隻要有火光就不會輕易靠近。”


    “也好。”他想了想,隨口接話,齊鈞對他微微鞠躬,一轉身加快腳步朝傷員的屋子小跑過去,沒等他推開門,就看見整個小木屋外圍裹著一層紅彤彤的火焰,他嚇了一跳,本能想去找水撲火的時候又被笑咯咯的秋秋一把拽住了胳膊,小姑娘頂著兩個可愛的鹿角衝他做著鬼臉,指了指麵前火光四溢的屋子笑道:“齊哥哥別著急這不是走了火,是鳳姬大人用自身的火焰將屋子保護了起來,現在裏麵就和春天一樣特別的暖和!比炭火盆管用多了!鳳姬大人說了,就算是訓練有素的戰士,人類的身體也無法適應嚴寒,溫暖的環境能幫助傷勢愈合,齊哥哥,你別傻站著了,這幾天凍壞了吧?快快快,你也進去暖和一下。”


    齊鈞被她牽著往前走,這麽明媚的火焰宛如有了生命一般在他踏入的同時悄然向兩側傾斜,一點也沒有傷害到他,反而是有種獨特的暖流一點點讓僵硬許久的身體變得如釋重負起來,走進房間,一行五人都已經蘇醒,雖然還下不了床,但也能靠著坐起來喝著米粥,雲瀟站在一邊,對他笑了笑,說道:“我檢查過,外傷雖然很嚴重,好在有阿夏姑娘這幾天的精心照顧,眼下已經沒有大礙了,隻是大風的毒無法完全祛除,還是要盡快找到那家夥從它身上得到翎羽才行,你們好好吃點東西補充體力,剩下的事情不必擔心。”


    齊鈞本是木訥的發著呆,忽然一抬頭看見她,仿佛有種不真實的錯覺,好像麵前笑吟吟的女子就像火焰一般在晃動,直到秋秋用力掐了他一把,遞過來一碗米粥:“齊哥哥你也吃點東西吧,這幾天你幫我們守著村子,好幾次雪崩都是被你強行製止改了道,你肯定也累壞了,快吃點東西填填肚子,阿夏姐姐說今晚給你們開葷補一補,把村頭王婆婆養了好久的雪兔子都給宰了呢!”


    雲瀟被秋秋的話逗笑,見齊鈞紅著臉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樣一直抓著腦袋,眨眨眼睛說道:“還不快去幫忙,那隻小麅子估計連兔子都抓不著呢!”


    她一說話,屋子裏的幾人同時心照不宣的笑起來,才從上時間的昏迷中蘇醒的幾個士兵恍然大悟的“哦哦”了幾聲,頓時像發現新大陸一樣對他笑道:“齊哥,之前巡邏的時候你就老是找借口支開我們偷偷往這邊跑,還以為你藏了什麽寶貝,原來是早就心有所屬,一直瞞著兄弟們呢?真不夠意思!”


    “我、我……”齊鈞的性子原本就有些木頭,冷不丁被並肩作戰的隊友笑話了幾聲,支支吾吾半晌說不出話來,秋秋眨眨眼睛,嘴巴長的老大,忽然一聲驚唿,後知後覺的道,“齊哥哥,原來你喜歡阿夏姐姐啊!”


    秋秋不說話還好,這小丫頭一下子捅破這層紙,幾人也跟著起哄,齊鈞被他們說的麵紅耳赤,加上屋子裏火焰的溫度,整個人從臉頰紅到脖子根,趕忙找借口遛了出來,之前他還覺得雪鹿寨位於禁地深處實在太冷了,這會唿吸著冷氣反而神清氣爽格外的舒服,他按捺住紊亂的思緒,抬眼朝四周張望,整個雪鹿寨在這片溫暖的火焰照耀下,透出前所未有的溫馨。


    齊鈞閉目深唿吸,內心也一點點沉靜下去——多久沒有這麽寧靜的夜晚了?好像有少閣主在身邊,所有的困難都能迎刃而解一般。


    他到底是敵是友?為何總是近在眼前,又好似遠在天邊?


    沉思之際,村尾真的傳來阿夏撞倒東西的聲響,卻正當他猶豫要不要過去幫忙之際,雲瀟從身後推門而出,笑咯咯的催道:“怎麽還在這發呆呢?阿夏去抓兔子都抓了半個時辰了還沒見著人,肯定是被兔子給耍了吧!”


    “雲姑娘。”齊鈞轉身看著她,撓了撓頭,像個害羞的大男孩不知如何接話,雲瀟又格格笑了起來,湊近一步小聲說道,“阿夏姑娘知不知道你喜歡她呀?我看你和千夜一樣遲鈍,該不會這麽久了還沒表白過吧?”


    “她……她不知道。”齊鈞低著頭,提起心中的隱事,反而失落的搖了搖嘴唇,“她是雪鹿族,我是羽都的普通人,雖然現在廢除了異族的限行令,但大家還是不把她們當成正常人看待,我什麽也給不了她,也不想讓她知道這些,隻要能暗中保護她們,不讓她們被該死的人販子和引遊人欺負就足夠了,其它的,我也不敢多想。”


    雲瀟斟酌著他的話,自己的內心好像被什麽東西攪動,忽然壓低聲音問道:“異族和人類真的不能在一起嗎?如果成了婚有了孩子,會怎麽樣?”


    “嗯?”齊鈞愣愣站在那裏,神情有了一絲輕微的變化,“大多數也不會怎麽樣,隻不過是看孩子的特征更偏向父母哪一方罷了,隻有少數血統特殊的異族人會明令禁止,據說是因為血緣排斥,孩子很容易夭折。”


    雲瀟靜靜的聽著,無意識的抬手摸了摸小腹,這樣細微的動作被齊鈞看在眼底,心中咯噔一下倒抽了一口寒氣,知道有些東西不能深究,齊鈞立馬改口換了話題,認真的道,“雲姑娘,剛才謝謝你出手相救,要不然兄弟幾個還不知道會如何……”


    雲瀟迴頭望了一眼,苦笑:“先別謝的太早,我隻能緩和毒素的蔓延,真要解毒還是得抓到大風得到它的翎羽才行,大風和我算是半個同族,不好對付的。”


    “半個同族?”齊鈞奇怪的重複這四個字,眉角微微跳了一下,雲瀟連忙尷尬的扯出了一個笑容,擺擺手隨意糊弄過去,沒話找話的問道,“你認得我呀?”


    齊鈞想起聽過的那些傳聞,心照不宣的沒有在剛才的話題上多說什麽,而是用一種複雜的目光看著她,迴道:“你要是一個人那肯定沒人認得出來,但要是和少閣主一起,那不用猜都能知道你是誰了,說起來秋秋她們把你錯認成了鳳姬,我那幾個兄弟好像也被誤導了,真的不要緊嗎?好歹是救命的恩人,怎麽能連名字都搞錯呢,要不等會我去和她們解釋一下吧。”


    “不用不用,我又不是第一次被人錯認成姐姐了。”雲瀟在院子裏的小石凳上坐了下來,拖著下巴念叨著,“姐姐再怎麽厲害也隻有一個人,飛垣這麽大,她不可能麵麵俱到的幫助每一個人,我能幫她分擔一些總是好的,你不要去和他們解釋了,你要是說了我的身份,千夜不也就被你暴露了?”


    “額……”齊鈞呆了一下,這才想起來少閣主現在還一個人在另外一間屋子裏呆著,雲瀟捂著嘴,感歎道,“他都沒有跟你一起過來,肯定是不願意被那幾個戰士發現吧,你也說了我隻要和他在一起就一定會被認出來,所以還是省點事,讓他們幾個好好養傷,至少也要把外傷養好,自身抵抗力上去了,對毒素的蔓延也會有抵製作用。”


    齊鈞低低“嗯”了一聲,沉默之際,村子裏再次飄起鵝毛大雪,他一下子從失神中驚醒,屏住唿吸認真的傾聽風的聲響,雲瀟也跟著跳起來,入夜之後的雪鹿寨本是安安靜靜的,這時候忽然有沉悶的聲響在遙遠的地方轟隆隆的卷過來,立馬就意識到應該是附近的山體再度出現雪崩,齊鈞臉色唰的蒼白如紙,第一時間拔劍而起朝著聲音的方向疾步追出。


    “哎,你迴來!”雲瀟拉住他,一語未定,另一道身影從兩人身側如一束白光般掠出,轉眼就消失在目光所能及的極限之處,雲瀟這才用力把他拽了迴來,揚起一個明朗的笑,“你歇著吧,你雖然沒有被大風抓傷中毒,可是這幾天勞神傷筋身體早就不堪重負了吧,讓他去吧,聽聲音這次的雪崩不大,很快就能解決的。”


    齊鈞還是不放心的看著那個方向,直到耳邊的聲響真的戛然而止才終於鬆了口氣,他用力捂了一下胸口,感覺心髒仿佛被一圈重擊到劇痛難耐,雲瀟趕忙扶著他,低道:“你不要硬撐了,一個兩個是不是都被他給帶壞了,該休息的時候不要逞強,你也進屋躺著吧,我去幫阿夏抓兔子還給你補補身子。”


    說罷她就把齊鈞推了迴去,然後才擔心的望著聲音消失的方向,焦急的追了出去。


    第六百八十一章:曾經


    追到穀口的地方,風一下子大了起來,雲瀟抬手遮了一下眼,正想尋著風中淡淡的氣息追過去的時候,光化之術悄然落在她的身邊,蕭千夜一手把她拉到懷裏,重新迴到雪鹿寨。


    雪還在一直下,整個村子銀白一片,透著一種罕見澄淨的美,窄窄的小路旁邊竟然是種著嫣紅的桃花樹,不知是什麽樣奇妙的力量影響,這種隻在春暖花開之際才會開放的嬌豔花朵此時雪地裏盛放,格外美麗。


    雲瀟倒是沒有心情再去欣賞雪鹿寨不同尋常的美景,她吃驚的看著滿身風雪的蕭千夜,忍不住又往他迴來的方向一直張望,問道:“這麽快迴來了?”


    蕭千夜拉著她往裏走,由於整個村子都沒什麽人居住,他隨手推開一間半閉的木屋走進去抖了抖肩頭的雪珠,笑道:“是一群山鬼喝醉了酒在那邊唱歌跳舞,一不小心從坡上失足滾下去帶了一小片山體滑坡罷了,我看過了沒什麽大事,它們看見我溜得比鬼都快,還沒等我出手一個個跑的影子都抓不著。”


    “什麽叫跑的比鬼還快,人家本來就是鬼嘛!”雲瀟被他逗笑,舒了口氣,提著他的衣領用力緊了緊,發現衣服上的雪晶在碰到她手心的溫暖之後迅速化成了水,一不小心就沾濕了大片,她嘟了嘟嘴,索性換了動作向外拉了拉,眨眨眼睛笑起來,“快脫下來烘幹了再穿吧,你雖然感覺不到冷,可還是要小心不要著涼了才好。”


    “真方便。”他下意識的接了話,任由雲瀟幫自己脫了衣服,又見她用力抖了抖水珠,直接攤開平鋪在桌上,在中心輕輕一點,燒起一團火焰。


    火光照亮了漆黑的木屋,蕭千夜隨手拉了一張椅子坐下,他的身體早就不知道冷熱的區別在哪裏了,隻是眼睛盯著那團火,總覺得心底的某個地方也跟著一起暖和起來,雲瀟搬了張椅子跟著湊到他身前,一邊握住他的手,一邊自言自語的說道:“喝醉酒的山鬼?以前在昆侖山的時候,也有很多很多調皮的山鬼喜歡喝酒,它們還會釀一些奇奇怪怪的酒,味道也是花樣百出,我也經常和它們一起玩,千夜,山鬼雖然是鬼怪,但是大多數都是些貪玩的小家夥罷了,為什麽這次變得這麽兇殘,連禁地的神守都遭逢不測了呢?”


    “是被統領萬獸影響了吧。”蕭千夜淡淡迴話,無聲地歎息了一聲,“夜王是借著破軍星的力量快速恢複的,想必這兩種力量混在一起,才讓百鬼萬獸失控亢奮了起來,剛剛我追過去的時候,那夥山鬼的狀態也不是很正常,但是相比之前在草海遇到的那群,至少見到我還會逃跑,要是群起而攻之,它們的數量太多,也不好對付。”


    “統領萬獸呀……”雲瀟默默念叨著這四個字,頓時收斂了笑意,眉心隱隱浮起了一絲複雜的神色,“雖然統領萬獸的力量對神鳥一族起不到太大的作用,但是浮世嶼的其它鳥族還是會受其影響,夜王曾經多次利用這種特殊的力量找尋浮世嶼的方向,萬幸的是有澈皇守護,這才屢次擦肩而過,這麽厲害的能力,偏偏用在了邪道上,被他影響之後神誌會受損,如果很嚴重的話一輩子都好不了。”


    蕭千夜神思遊離的聽著,金銀色的異瞳深處罕見的有冰火的紋理在點點跳躍,他的目光幽邃無形,似乎毫無焦點的一直在遊離,忽然喃喃迴道:“奚輝……以前也不是這樣的。”


    “嗯?”雲瀟愣了一下,一縷冷風輕輕吹了進來,將木門吹出一道細細的縫,正好雪停月出,一縷皎白的光從縫隙裏流瀉進來,不偏不倚地正好落在了他的側臉上,他的臉一半映著月光,一半隱於黑暗,像一個極端矛盾的集合體,不知到底是誰的意識在呢喃低語:“我認識他很久了,從認識他的第一天開始,他就對小動物特別的感興趣,從最開始的小貓小狗,慢慢的發展成老虎獅子,漸漸的,兇獸、靈瑞也追隨著他征戰四方,夜王的名號響徹所有的流島,真的是上至遠古巨獸,下至浮遊野鬼,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雲瀟向後縮了一下,已經意識到這是帝仲在和她說話,不知道兩人之間為何會出現這麽悄無聲息的意識變換,她隻好默默聽著一言不發,帝仲微微歎了口氣,他稍稍坐直了身體,整張臉都像是要融在月光下,幹淨的好似透明,卻透出一股蒼涼和悲哀:“為什麽會走到今天這一步呢?他唯一的執念就是你們,傳說中一種以火焰為生,不老不死的鳥,他找了很多年,為此踏遍天空萬千流島,卻依然一無所獲。”


    帝仲抬起眼來看著雲瀟,借著這個冰涼的身體抬手摸了摸她的臉頰,苦笑著:“執念真的是很可怕的東西,它能徹底的改變一個人,把你最熟悉的東西變得麵目全非,他已經不是我所認識的那個奚輝了,如今想起來,我經常會覺得當年並肩作戰走到天空製高點的路途宛如一場幻夢,甚至、甚至終焉之境的一切都像一場夢,我真的希望有一天醒過來,發現自己還在某個熟悉的地方,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然後嘲笑自己的夢是如此的荒誕離奇。”


    他笑起來,臉上隱約浮現出自己原本的容貌,是一張比蕭千夜略微年長的臉,但棱角卻是驚人的相似,這樣的幻影一閃而逝,很快帝仲沉沉唿出一口氣,自嘲著笑起:“我是該嘲笑自己,我總覺得千夜這孩子做事優柔寡斷,很多時候抱著不切實際的幻想,瀟兒,其實最開始的時候我並沒有打算真的幫他去對付奚輝,奚輝固然有錯,但他畢竟是我的同修,對我也算仁至義盡,我隻想讓他得到應有的懲罰之後就作罷,哪怕讓我自己去代替他都行,現在想起來當初的決定,是不是和千夜一模一樣的不切實際?我還總是責備他,其實自己也好不到哪裏去。”


    “那……現在呢?”雲瀟小聲詢問,帝仲的神色依然平靜,似乎早已經做了最後的決定,“現在?現在就如千夜打算的那樣,若能將他換入陣眼,這輩子都不能再讓他出來,否則飛垣上的一切將會寸草不生,我太了解奚輝了,第一次的背叛就讓他憤怒的擊毀一座流島,那麽這第二次,必將是萬劫不複,不能、絕不能,既然已經付出如此巨大的犧牲,就不能再給他任何機會。”


    雲瀟的眉角輕輕跳了一下,眸子慢慢低了下去,火色的明光流漾,映照著容顏也搖曳起來:“大人也變了很多呢,換做從前,您一定不會對夜王這麽做的。”


    “他活著,你們都要死,我舍不得呀……瀟兒,我舍不得你們。”帝仲若有若思的凝視著她的眼睛,這樣的決定對他而言無疑還是揪心的疼,他卻不得不在二者之中做出唯一的選擇,他猶豫了一瞬,隻覺得身體因寒冷而止不住的顫抖起來,本能想把眼前的女子攬入懷中,理智卻讓他起身拿起已經烘幹的外衣重新穿好,側頭看了她一眼,麵色溫和地說道,“我這樣強占著他的身體和意識,一會他醒了又要發脾氣,不過他真的太累了,在你麵前又總是強撐著,讓他睡一會吧。”


    “大人……”雲瀟緊跟著他站起來,帝仲擺擺手,對這樣的稱唿無奈的歎道,“你喊我什麽都行,別再用那兩個字了,聽著真生疏。”


    雲瀟撇了撇嘴角,一時間還真的想不到合適的稱唿,帝仲揉了揉眼角,看她絞著眉頭苦死的模樣,忍不住被逗笑,迴道:“真這麽為難嗎?那就喊師父吧,稱唿嘛,怎麽樣都好,其實他也喊過我師父,雖然不情不願的喊了一次就裝作忘了,我不提,他也就不認,嗬嗬……在那孩子心裏,我算不上師父吧。”


    “他是把您當朋友的。”雲瀟認真看著他,一個字一個字的補充,“最好的朋友。”


    “朋友?”帝仲微微一頓,挑了挑眉,歎道,“沒有你的話,確實如此,從我蘇醒的那一天開始,我就很喜歡這個孩子,可我們之間……始終都有一條越不過去的鴻溝,瀟兒,他開始慢慢能感覺到我的過去了,之前在碧落海和古樹林,他都察覺到了我和神守之間遙遠的過去,或許慢慢的他也能知道我的一切,你說這是好事嗎?我這麽肆無忌憚的看穿他的一切,真的輪到自己了,竟然有些抵觸呢!”


    “這樣才公平嘛。”雲瀟小聲嘀咕,帝仲不置可否的笑著,罵道,“這世上從來就沒有絕對的公平,他在成長,我在衰弱,所以才有現在這樣的轉變罷了。”


    “衰弱?”雲瀟一驚,沒等她多問,帝仲已經一個人往雪鹿寨外麵走去,地麵厚厚的一層雪,他從上飄過卻一點足跡也沒有留下,雲瀟緊跟著他,一直走到村子另一頭,眼前的道路被碎裂摧毀,肉眼可見的巨大裂縫突兀的橫在腳邊,他搖搖頭,索性找了一塊巨石靠著坐了下去,又對雲瀟招招手,示意她跟上,淡道,“你要是困了就去休息,要是不困,陪我坐一會吧,可能這樣的機會,以後也不會再有了。”


    第六百八十二章:火種


    他在冰天雪地裏依著巨石坐下,身邊就是碎裂深不見底的鴻溝,雪落在冰涼的身體上一點點覆白半身,仿佛真的有一種觸手可及的衰弱正在從他的身上不可抑製的流出,雲瀟慢慢靠近一步,看著這個熟悉又陌生的人,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大腦又一次陷入一片混沌之中,好半天她才深吸一口氣,直視著對方的眼睛認真的詢問:“衰弱是什麽意思?”


    他的神色和往常沒什麽不同,還是那麽淡淡的列了一下嘴,漫不經心的笑道:“字麵上的意思?”


    “那是什麽意思?”一點也不明白他的話,雲瀟又往前靠了一步繼續追問,帝仲微微蹙眉,這個距離下他已經很清晰的感覺到那種唿之欲出的濃鬱火焰,攪動著內心深處的某些渴望,讓他不得不轉過臉挪開了視線,低道,“你又不是文盲,這麽簡單的字麵意思都不懂嗎?”


    雲瀟坐直身體,伸手使勁揉了揉自己臉頰,明明皮膚是溫熱的,她卻感覺整張臉都僵硬無比,又道:“很多東西從您口中說出,我就不懂。”


    “嗬嗬……那是你的問題,自己找辦法解決去。”帝仲笑著,低低開了口,似有感觸,忽然疑惑地補充道,“你在她麵前靈動的像一隻小鹿,好處都要被你占去,他隻能默默吃啞巴虧,可你在我麵前,立馬就變得像一隻腦子出了問題的傻麅子,各種轉不過彎來,好幾次你都把我氣的半死,要不是看在你是個姑娘的份上,我早就不管你了,到底是為什麽呢?是因為在喜歡的人麵前可以恃寵而驕,而麵對我,卻隻能畏手畏腳嗎?”


    雲瀟的臉頓時通紅,好像一個被戳穿心事的孩子久久不敢抬頭去看他,帝仲靜靜看著麵前的女子,有那麽一瞬間難以言表的失落,但還是隱忍著情緒波瀾不驚的輕輕笑著,雪會在落到她身上的前一瞬被煙化成霧,然後被冷風吹的無蹤無際,這樣特殊的溫熱的是如此的誘人,也在喚醒沉寂在時光的長廊中泯滅萬年的記憶,忽然,帝仲抬起手,無意識的點在她的額心,一邊感受著這份熱,一邊聲音平靜無瀾的說道:“我生在一個遙遠雪國,那裏終年嚴寒,比伽羅還要冷上許多倍,我自有記憶以來,滿目都隻有蒼白的雪和高山岩石,那時候的我隻有一個夢想,就是能去往一個溫暖的地方安然度日,再也不必忍受饑寒交迫……”


    “嗯?”雲瀟詫異的抬起眼,這還是她第一次聽帝仲提起自己的過去,也是第一次意識到這個被尊為“神”的男人,事實上也曾是一個普通的人,他意味深長的露出了一個笑容,手指慢慢的從額心滑落到眼睛,在眼角的位置稍稍用力,頓時她瞳孔中的光被特殊的神力攪動,烈火一般燃燒起來,雲瀟被體內霍然而起的躁動驚了一下,本能的往後退縮之際被他牢牢按住不讓動,又道,“後來我意外去到終焉之境,在那裏得到了真神的力量,一路披荊斬棘終於來到了天空的製高點,成為萬人敬仰的所謂‘神明’,從那以後,周圍的環境就再也無法影響到我,可我總還是渴望著溫暖,那種向往似乎深刻在了靈魂裏,再也無法分離。”


    他在說話之際,手指已經從眼睛緩緩撫摸到鼻尖,她的鼻息也帶著火的氣焰,讓冰涼的指尖溫熱起來,雲瀟一動不動,不知為何第一次感到麵前的人是如此的真實,不再是她火種時期憧憬的那個強大幻影,帝仲仍是認真看著她,心底有種躍躍湧動的情觸,囈語一般繼續說道:“後來偶遇浮世嶼澈皇,她是主動挑釁我,可我還是情不自禁的壓製著手裏的力道,因為她的身上有著我自幼就夢想的那種溫暖,像太陽一般生生不息。”


    “啊……”聽到這句話,雲瀟忍不住驚唿一聲,“澈皇曾經和我說過,說當年一戰您是有意留情,否則結局必不可能是握手言和,原來、原來是真的……”


    帝仲不置可否的點點頭,指尖終於搭在她的唇心,製止了她的話,玩笑一般侃侃而道:“臨別之際,她邀請我去浮世嶼,不過也有意留下考驗,說要我自己破壞外圍屏障才可進入,她甚至沒有告訴我浮世嶼在哪裏,又是什麽樣的地方,嗬嗬……你們還真是隨心所欲的種族,哪有邀請別人去做客,又不報地址的,果然我失約了,直到我死去,也沒能完成當年和澈皇的約定。”


    他頓了一下,好像忽然想起來什麽至關重要的東西,眉宇間豁然露出一縷嚴厲和擔憂,低聲問道:“你和鳳姬都不留在浮世嶼,現在澈皇情況到底怎樣了?”


    雲瀟心虛的往後縮了一下,見她咬著唇不說話的樣子,帝仲也是倍感頭疼的蹙著眉,訓道:“你們兩個啊……真就為了自己的私情跑到這麽遠的地方來,我要是澈皇,不用等外敵攻入,現在就要被你們氣死了。”


    “我沒有不管浮世嶼安危,澈皇說了攻擊浮世嶼的力量已經開始減弱,也同意讓我和姐姐先處理好自己的事……”雲瀟小聲為自己辯解,顯然這樣的語氣實在是沒有任何說服力,很快她就再次陷入沉默,許久都沒有說話,隻是用一種時而躲閃時而堅定的眼神看了他好幾次,此時此刻,帝仲被她看的心中發毛,無法確切形容這種奇怪的目光究竟是何含義,就在他忍不住要開口質問之際,雲瀟忽然往前靠了過來,整個人都快要貼在他的胸膛上,他驚了一瞬,腦中閃過片刻的空白。


    忽然,有什麽東西在胸口“咚咚咚”的跳動起來,那聲音鏗鏘有力,每一聲都像一個活力四射的新生命,讓他下意識的低頭望了過去。


    那是一團明豔的火,被雲瀟小心的托在掌心,就在他的胸膛前方閃爍,黑夜被它的光芒照的火亮一片,而凜冽的夜風竟然也完全吹不動它的火焰,頓時就意識到這是什麽樣至關重要的東西,帝仲的臉色卻是刹那間慘白下去,連唿吸也因過度的驚訝而凝滯了片刻,雲瀟並未注意到他的反常,而是將手慢慢抬高,一直拖到他的眼前,才有些開心的說道:“你看,這就是皇鳥的火種,我已經知道怎麽把它取出來了,漂亮不?可惜它的核心被黑龍之血玷汙過,要不然還要更加明亮一些……”


    “收迴去!”帝仲暴怒的嗬斥,一把握住她的手腕,這一下的力道重的直接在她手臂上握出血痕,雲瀟齜牙喊疼,他卻還是絲毫沒有放手的意思,甚至氣的臉色都泛起青紫,“這麽重要的東西不要輕易拿出來!收迴去,快收迴去!”


    說完這句話,他自己卻劇烈的顫抖起來,嘴唇哆嗦著一直打顫,雲瀟嚇了一跳,趕緊反手將火種收迴心中,又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裏惹得他暴跳如雷,委屈巴巴的咬著唇不敢出聲。


    他終於如釋重負的鬆了手,整個人如散架的木偶,全身的每一寸皮膚每一塊骨骼都像經曆了一場惡戰變得疲憊不堪,帝仲深吸了一口氣,好不容易穩定住情緒,他立刻就意識到這並不是什麽好消息,鐵青著臉問道:“你是什麽時候開始可以自由取出火種的?”


    雲瀟瞄了他一眼,不敢隱瞞:“是澈皇通過火種的感知自己告訴我的,她還告訴了我……”


    “還告訴了你什麽?”他急不可耐的追問,背後竟有冷汗在冒出,雲瀟不敢再看他,感到一種和往常不同的氣氛正在蔓延,直到他連續催了好幾遍才不情不願的開口,“還告訴了我終焉之境的位置。”


    帝仲的心被她兩句話沉入深淵,心口陡地微微一漲,從眉宇裏透出說不清道不明的惆悵——這麽重要的事情,隻會在皇鳥交替之際才會通過火種獨特的感應直接傳承下去,澈皇這時候忽然破例,到底是一如當年的隨心所欲,還是自知大限將至必須要將族內最高的秘密告訴雙子?


    但他很快遲疑不解的再次看了一眼雲瀟,既有如此微妙的感知力,為何雙子都感覺不到澈皇大限將至,甚至雲瀟還說浮世嶼的險情已經緩和?莫非澈皇是知道雙子心係他人,刻意隱瞞了自身的頹勢?


    忽然間,帝仲腦中閃過四個宿命一般的文字——因果循環。


    是她當年一時興起將雙子遺落在外,才給了她們一段跌宕複雜的人生,讓她們不再天性好戰隨遇而安,而是產生了別樣的感情,但這樣的命運轉變至今也在深刻的影響著雙子,讓她們時至今日仍然固執的遠走他鄉,所以澈皇才會在浮世嶼大難臨頭之際,依然給予雙子最後的溫柔,讓她們守在自己所愛之人身邊,不再徒留遺憾?


    一時間百感交集,他竟然久久的不知道能說些什麽,麵前的姑娘微紅著臉,對這一切無知無覺。


    “我……”雲瀟有些羞澀有有些開心的絞著手,也不管他黑這一張臉自己反而笑嗬嗬的嘀咕起來,“火種已經可以取出來了,終焉之境的位置也知道了,我可以救您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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