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這些,天澈一貫溫柔的的眼陡然亮如軍刀,臉色也是明顯的陰沉了幾分,靈音族原本是墟海的子民,在千萬年前因為墟海幹涸被迫拋棄故土,可即使如此,他們依然保留著祖上的善良,不會主動對人施暴,可最近那些進犯昆侖山的蛟龍,全身浸染著恐怖兇險的魔氣,騰雲駕霧之間連昆山的清氣都會被攪成厚重的黑色,那分明就是被什麽東西影響了心智,再不醒悟,就是萬劫不複!


    “這是……”在他胡思亂想之際,蕭千夜的聲音在耳邊突兀的想起,一下子把他拉迴當下,這才看清眼前的景色,連忙解釋道,“這是玉清池呀,你該不會是第一次來吧?也難怪,你自小身體好得不得了,也用不上,這是青丘師叔親自在鹿吾山後引天池之水、集昆山清氣打造的,我小時候被師父救迴昆侖山,傷勢危及性命的時候就是靠它吊著一口氣,這才慢慢好轉。”


    “我說的不是這個池子,是……岸邊的人。”蕭千夜抬手一指,顯然是有些尷尬,下意識的往後退了幾步,不想被人發現。


    玉清池邊,一個身著昆侖普通弟子服的女子坐在輪椅上,而她麵前站著一個看似青年、容貌卻宛如孩童的男人,是許久不曾見過麵的明姝公主和天釋。


    “哦……沒事。”天澈也才反應過來,止住腳步解釋道,“上次那件事之後師父和幾位師叔商量過公主之事,我知道天尊帝不喜歡她,冒然把她送迴飛垣隻怕又是要受盡冷眼,既來之則安之,就讓她留在昆侖山,師父也囑咐我閑暇之時過來教她一些基礎的劍術,雖然她半身殘疾,但是多動動、多鍛煉總歸是對身體有好處的,也不需要學的很好,能放寬心不再拘束於過去就好。”


    蕭千夜抿唇不語,明姝手上確實握著一柄特製的長劍,應該是為了照顧自幼養尊處優沒有接受過正規訓練的公主,這柄劍看著非常輕盈細長,應該不重,即使坐在輪椅上也能像模像樣的揮幾招。


    “還有我弟弟……”提起天釋,天澈的語氣慢慢低了幾分,刹那間眼神微微渙散,是掩飾不住的擔心,“因為他常年被縛王水獄的毒藥摧殘身體,即使青丘師叔和唐師姐傾盡全力的救治,眼下的情況也是時好時壞,正常的時候還能和明姝一起練練劍,不正常的時候就隻能強行關押在玉清池下,不過這大半年以來,阿釋的情況已經好轉了很多,算算時間有兩個月沒有複發了,原本這樣下去或許就能有痊愈的一天,可昆侖山突然遭遇襲擊,我真擔心那群沾染著魔氣的蛟龍族會再次傷害到他。”


    說話間,他已經走了上去,又對身邊的人輕輕招了招手,示意他一起跟上,接道:“你看,阿釋也學了一點劍術呢,是不是比那時候在北岸城看著精神多了?不過他雖然看著是成年人的身體,心智還是六七歲的小孩,正常的長劍太危險,師父特意給他找了一柄短劍,說是和明姝一起練練武,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強身健體總歸是好的。”


    “我就不過去了。”蕭千夜也沒聽他的碎碎念,這兩個人,一個是他曾經追捕的逃犯,另一個是他抗旨拒婚的對象,雖然早已經今非昔比,但是那些事情曆曆在目,始終讓他心有別扭,又不安的掃了一眼四周,找著借口給自己解圍,“你好好休息養傷吧,我四處轉轉,蛟龍族的潛行之術可以在一定距離之內被古塵擊破,或許能有發現……”


    話音未落,天釋已經發現了兩人的身影,六七歲的心智一時沒能認出來天澈身邊的人到底是誰,立刻喜笑顏開唿喊著哥哥、哥哥的衝了過來,他是個成年人的身體,根本控製不好力道,這一撞一抱之下,天澈原本就有傷在身險些吐出一口血,但他還是不動聲色的咽了迴去,溫柔的摸著弟弟的額頭,拉著他問起再尋常不過的話。


    蕭千夜下意識的從背後扶了天澈一把,也是暗自驚訝天釋的力氣依然大的驚人,畢竟是在縛王水獄經曆過恐怖的人體改造,即便頂著一張人畜無害的孩童臉,他也清楚這背後深藏的危機和隱患!


    他原本想溜之大吉,看見天澈臉上的蒼白,隻能不動聲色的跟了上去,輪椅上的明姝公主像往常一樣開心的和天澈打著招唿,忽然目光一瞥看到一起跟過來的人,頓時那隻手就僵硬的舉在半空中,半晌才反應過來飛速收迴,她的臉頰一瞬通紅,但很快又開始在青白之間反複轉變,內心也在劇烈的翻騰。


    蕭千夜猶豫了一下,還是上前在她麵前俯首作揖,禮貌的喚了一聲“公主”。


    明姝緊張的擺著手,支支吾吾的道:“別、別這樣,我早就不是什麽公主了,從雲夫人不顧危險帶我來昆侖的那一天起,我就不想再做飛垣的公主了,蕭閣主不必多禮,若是不介意,喊我明姝就好。”


    “我也不是什麽軍閣主了。”蕭千夜也緊跟著補充了一句,兩人臉上都有些尷尬,隻有天澈笑吟吟的望過來,調侃道,“那就以師兄、師妹相稱吧,明姝勉強算是我的徒弟吧……咦,等等,如此來看她隻能喊你師叔了,要不然就亂了輩分,豈不是讓我吃了虧?”


    明姝紅著臉不敢接話,稱唿對她而言早就不重要了,曆經那麽多風雨,她心中終於澄澈如鏡的明白了一件事——眼前這個讓她一見傾心到動了壞心思也想得到的男人,事實上真的一眼也沒有正視過她。


    或許此生唯一能有的交集,隻能是昆侖山的同門了吧?


    第六百二十六章:玉清池


    天澈看著他,想起這個自幼身體好的不得了的師弟,再想起他血脈中兇獸的本能,忽然有些好奇,眨眨眼睛笑眯眯指向前方,問道:“你要不要也來試一試?以前也有兇獸和靈瑞路過跳進來泡著,趕都趕不走,師叔說過這玉清池的水算是集昆山的精髓,不僅可以療傷,對緩解疲憊也極為有效,你肯定很久沒有好好休息過了吧?”


    “我?”蕭千夜微微蹙眉,總覺得哪裏不對勁,自言自語的擺手推辭,迴答:“我睡了八天才醒,哪裏還會疲憊?”


    “睡了八天?”天澈的眼睛裏隱約有一絲憂慮,雖不挑破,還是厲聲罵道,“正常人能睡八天?你別是在什麽地方昏迷了八天吧?”


    被他一語道中,蕭千夜索性閉嘴不迴答了,天澈有些擔心,又知道這個師弟的性子必是不會多言,他暗暗給明姝使了個眼色,讓她帶著弟弟去另一邊,然後才語重心長的問道:“你難得受傷,能讓你昏迷八天,對方什麽來曆?”


    蕭千夜怔了一下,搖頭解釋道:“在東濟島的時候,是阿瀟和帝仲幫我解決了大多數的麻煩,我其實也不是因為受傷才昏迷的,是因為……”


    他頓了頓,目光下意識的高抬望向天空的某處,或許是心中擔憂難以排解,他罕見的和天澈說起了帝仲之事,但是語氣也越來越低,越來越嚴肅,到最後隻剩滿麵焦慮,緊咬嘴唇用力握拳。


    天澈也知道失態嚴重,但牽扯上天界,還是讓他心有餘而力不足,隻能安慰般拍拍他的肩膀,讓他不必過於掛心。


    “師兄……”忽然,蕭千夜莫名喊了他一句,抬頭吟了一聲,頓時後背就不自禁的挺直,認真說道,“師兄,我知道帝仲很喜歡阿瀟,可還是不希望他有事,我真的覺得自己快要瘋了,甚至越來越覺得精神分裂的人不是他,是我。”


    “你……”天澈心中震驚,麵上還是淡淡的,想了想才道,“也不奇怪吧,他對你好。”


    這麽簡單的理由,反而讓蕭千夜半晌接不上話,也正是因為帝仲對他幾乎毫無保留的好,他才始終對這個最大的情敵討厭不起來。


    可感情從來都是自私的,從他意識到這份感情始於錯誤的那一刻開始,他就想不擇手段的留住喜歡的女人,哪怕是用最讓人不齒的方法,也想得到她。


    然而,即使如此,雲瀟也還是對他一如從前,帝仲也依然對他坦誠相待,隻有他自己明白心底的那些陰暗,像爬蟲一樣攪得全身瘙癢難耐。


    這樣的念頭每次湧上心頭都會讓他格外難受,他一動不動凝視著如玉的湖水,忽然腦子裏跳出一股強烈的衝動,身體不受控製往前邁步,不知為何直接踩了進去,冰涼的水瞬間環繞全身,真的有奇妙的力量遊走於皮下,止住了爬蟲一般的瘙癢,讓他悠長吸氣,然後慢慢吐出。


    “喂……”天澈嘖嘖舌,笑道,“你怎麽和那群野獸一樣直接跳進去了?”


    “不然呢?”他奇怪的看著岸邊的師兄,見他憋著笑搖了搖頭,然後慢步上前,是直接踩在水麵上,引湖水纏繞全身。


    氣氛頓時有些尷尬,蕭千夜隻能麵麵相覷的和天澈對視著,又聽對方再也忍不住的嘲笑:“這樣才不會弄濕衣服,你個蠢貨,這裏可是昆侖之巔啊,你不冷嗎?”


    “不冷。”趕緊給自己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蕭千夜臉頰微紅,還是泡在玉清池中,又低聲說道,“我很久以前就感覺不到冷了,現在連正常的溫熱都越來越遲鈍,可能要不了多久就再也感覺不到任何溫度了吧……隻有她,隻有阿瀟身上的火能溫暖我。”


    天澈沒有接話,無論是一個正常男人,還是越來越不可逆的兇獸特征,這個人對雲瀟都有著強烈的占有欲,可這份感情偏偏摻雜了遠古的羈絆和誤會,變得撲朔迷離起來。


    天澈無聲歎息,他是局外人,也無法判斷這份感情究竟會走向何方。


    在這一瞬間原本平靜的湖水也被輕輕的力量攪動泛起陣陣漣漪,他的手在水中隨意的波著,忽然苦笑了一下,繼續說道:“會不會有一天,連她身上那樣熾熱的火都無法溫暖我呢?師兄,昆侖有禦寒的心法,小的時候我總是學不好,可是現在,現在我完全不需要那種東西,再也不會覺得冷了,別說泡在水裏,就算埋在雪裏,也不會有感覺了。”


    “你活得好好的,幹嘛要埋在雪裏?”天澈岔開話題,玩笑著撩起一捧水淋在他頭頂,又道,“我的身體也開始慢慢變冷了,墟海之人都是從海中誕生的種族,或許有一天,我也不怕冷了。”


    蕭千夜看著他,知道這個一貫老好人的師兄隻是在找借口安慰自己,他深吸一口氣,索性整個人都埋入水中,憋著一口氣在水下閉目沉思。


    天澈也就在水麵上默默等著,幾分鍾之後蕭千夜才將頭探出,深深吐了一口氣,這一口似乎是吐出了沉積許久的陰鬱,讓他臉上的精氣神也瞬間好轉了不少。


    天澈默默看著他臉上複雜的情緒轉變,抬手就在他腦門上重重捶落,學著掌門師父的口氣一本正經的罵道:“你難得迴來一次,別在這胡思亂想自尋煩惱,總不能什麽忙也幫不上,還要做師兄的先哄你吧?趕緊迴去換身衣服,我知道你隻是感覺不到冷,但是還是能把自己凍著涼的吧?”


    蕭千夜詫異的看著他,懊惱的捶了捶額頭,長歎笑起,感慨萬分:“師兄教訓的是,在外麵我從來不敢說這些,一個不小心禍從口出,不知道又要惹出多少麻煩,隻有在這裏……隻有在昆侖,我才敢說這些話。”


    “那就好。”自然是清楚他的處境,天澈的眼中明滅不定,喃喃低道,“你把昆侖當成自己的家,也不枉費師父這麽多年視你如己出。”


    他默默聽著,從玉清池中掠起,隻是輕輕一抖,滿身的水珠就珍珠一般從衣襟上滴落。


    “咦……你會法術了?”天澈不可置信的看著這一幕,蕭千夜甩甩頭發,迴道,“會的很少,而且也總是掌握不好,我真的不是學法術的料吧。”


    天澈笑起來,莫名鬆了口氣,嘀咕:“挺好的,你那樣驚人的劍術天賦,要是術法也這麽厲害,那就麻煩了,上天總歸是公平的,不可能什麽都給你嘛。”


    “公平?”蕭千夜被這兩個吸引,下意識的想了想,茫然低著頭,這短短一年多的時間在這一刻好似走過漫長的輪迴,讓他發呆了許久才迴神,用極輕的聲音幾乎懇求一般的呢喃道,“不需要什麽都給我,隻要別什麽都奪走就好。”


    天澈抿抿嘴,沒有迴答,隻是站在原地沉默,臉上的表情有些複雜。


    或許是感覺氣氛太過凝重,蕭千夜隨即補充了一句,聳聳肩膀:“不過也沒有多少能奪走的東西了。”


    這樣的調侃讓兩人同時笑了笑,天澈隻是稍微調整了一下就立刻上了岸,看了眼慢慢暗下去的天色,叮囑道:“先把阿釋和明姝送迴去,然後我們還得去正陽宮盯著,現在師父有傷在身,這麽大範圍的誅邪劍陣難免會有漏網之魚,正好你迴來了,讓舒遠他們歇一歇,你和我輪班守吧。”


    “你也去歇著吧,我一個人就夠了。”蕭千夜一口拒絕的師兄的話,習慣性的轉著刀柄,嘀咕道,“昏迷了八天不就等於睡了八天?我精神好的很,不需要輪班。”


    天澈白了他一眼,這樣理直氣壯的說辭竟也讓他一時挑不出什麽毛病,幹脆不理他招手喚迴弟弟。


    蕭千夜情不自禁的望向天釋,這張六歲孩童的臉架在一具成男人的身體上還是有說不出的詭異,他膩歪的纏著自己的兄長,咿咿呀呀說著小孩子一樣話。


    他很快就挪開了目光,眼下縛王水獄究竟是什麽情況他不清楚,明溪也肯定沒有精力再管一個曾經的逃犯,天釋身上那些複雜多樣的毒,隻怕也不是一時半會可以解決的。


    天釋拽著天澈的胳膊,好像發現新大陸一般興奮的叫起來,一隻手指向玉清池:“哥哥,哥哥……光,有光!水裏、有好多光!”


    早就習慣了這樣語無倫次的弟弟,天澈隻是瞥了一眼,笑吟吟的反握住他的手解釋著:“黃昏了嘛,這是夕陽的反光,好不好看?”


    天釋懵懂的看著他,忽然眉頭一皺,用力擺手:“不好看不好看!黑乎乎的,一點也不好看!哥哥,哥哥,我害怕,我們迴去找紅袖姐姐做好吃的吧!”


    “黑色的光……”天澈凜然神色的瞬間,蕭千夜已經提著古塵重新迴到水邊,金銀色的異瞳緊盯著水下洶湧的黑光,立刻扭頭喝道,“師兄,帶他們兩人快走!”


    然而,話音剛落,玉清池像一麵巨大的鏡子往上抬升,數秒之後水流迸射而出,如利劍般刺來!


    古塵一刀砍破砸落的水牆,一股劇烈的吸力從深處湧來,天澈隻能一手護住弟弟一手拽著明姝,但突如其來的狂風讓他整個人搖搖晃晃,就在蕭千夜迫不及待伸手想把三人拽迴身邊之際,耳畔突兀的傳來一聲尖銳的龍嘯聲,頓時整個鹿吾山如臨地震,玉清池的水倒灌而出,眼見著就要將三人一口吞噬!


    “師兄!”他驚唿一聲,顧不得耳邊唿嘯的龍鳴聲毫不猶豫的朝天澈撲去,好不容易抓到一片衣角,頭頂的水牆轟然砸落,瞬間就將四人全部卷入其中。


    第六百二十七章:顯蹤跡


    再等腳感覺到踩著堅實的地麵,四周已經恢複到平靜,天澈來不及考慮到底是什麽狀況,第一時間就緊張的檢查著弟弟和明姝有沒有受傷,蕭千夜抬起頭,發現玉清池的水此刻就像一麵光潔如玉的鏡子奇妙的懸浮在頭頂,甚至夕陽的餘暉還能透過清澈的水照入眼中,他們應該在水底才對,但是底層竟然是空蕩蕩的,湖水向上抬升,空出來一個奇妙的空間。


    “玉清池下有這種地方?”蕭千夜立即轉向天澈,見他沉吟了片刻,搖頭,“我自幼在這裏療傷,沒見過這種情況,就算是阿釋生病的時候,也隻是引開部分的湖水罷了,不會如此。”


    蕭千夜眉峰緊蹙,彎腰捏起腳邊的泥土放到鼻下聞了聞,低道:“那就是有人躲在這裏,鹿吾山都敢闖進來,好大的膽子。”


    天澈護著兩人,也是麵容緊鎖,迴道:“距離這麽近,我竟然毫無察覺!這到底是什麽特殊的術法?”


    蕭千夜打量四周,地麵上有黑蛟逃脫之時留下來的鱗片,解釋道:“應該是蛟龍族的潛行之術,加上魔神之息的協助,這才讓敵人無聲無息藏進來了吧。”


    “難道是幾日前和師父搏鬥的那隻黑蛟?”天澈一驚,脫口,“它直接打破了上層結界,從浮玉山一路卷起暴風雪直撲正陽宮,好在師父及時出手才將其攔下,之後師父負傷,那家夥也借機逃走,竟然如此膽大包天躲在玉清池下!”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況且最危險的地方,其實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蕭千夜抬起手,正好能碰到湖水的底端,又道,“你也說了,玉清池是青丘師叔引天池之水,匯聚了昆山精氣特意打造,那家夥被師父打傷,自然是要找個極佳的場所調整,眼下前山傷患眾多自顧不暇,也不會有人輕易來到後山,倒是個藏身的好地方。”


    天澈倒吸一口寒氣,心有餘悸的抱著被驚嚇到一動不動的弟弟,咬牙:“是我疏忽了,要是我們再晚一步,隻怕阿釋和明姝就要遭逢毒手!”


    話音未落,耳畔終於傳來一聲嗤笑,一隻水虺從玉清池的水中遊曳而出,探頭對著他狡黠的眨了眨眼睛,惋惜的歎道:“蕭閣主真的是被上天眷顧之人,原以為你們陰差陽錯掉到東濟島就已經夠走運了,沒想到迴了昆侖山還能這麽巧找到我的藏身之處!嗬嗬,我被那老頭打傷,好不容易才在玉清池下躲起來,再過三天,等我吸食了這滿池精髓之氣就能將整個鹿吾山一口吞下,你倒好,偏偏這時候跳進來泡著,你身上有著上天界的神力,破壞了魔神的屏障,這才讓我不得不現身,哼。”


    他和那隻一看就隻是分身的水虺四目相對,冷道:“能直接潛入鹿吾山的玉清池內,想來你也不是普通人,莫非就是那隻手握修羅骨,危害四方的三長老?”


    “危害四方?”水虺嗤之以鼻的譏諷,“我不過是在為受苦受難的墟海族人謀求新生,大家都是為了生存,何來危害四方之說?”


    這樣理直氣壯的迴答,好像理所當然,蕭千夜眼眸一沉,罵道:“東濟島的死傷超過五百萬,若不是被我們意外撞見,這個數字還要翻倍!”


    水虺毫不退讓,甚至更加逼近了一步,幾乎要貼在他的臉上,字字珠璣的反駁:“那又如何?飛垣四大境碎裂之後,死傷的數字和東濟島也差不了多少了吧?我們好歹是為了族人的未來去侵略別人的祖國,你呢?你是飛垣人,卻幫著上天界毀滅自己的家鄉!蕭閣主相比墟海,有過之而無不及,哪裏來的底氣指責我?”


    水虺咯咯直笑,忽然扭了一下脖子望著他身後瑟瑟發抖的明姝公主,兩隻眼睛冒出幽綠鬼魅的光澤,咋舌嘲諷道:“這不是尊貴的五公主嗎?當年被人當眾抗旨拒婚,鬧成全境笑柄顏麵無存,又被他失手誤傷以致於不得不截肢,後半生都要和輪椅為生,被他害的這麽慘,他沒有一點憐惜,一旦你成為威脅,他可以眼都不眨的除掉你,可你看看自己,你竟然還能和他和平相處,看見他……還要臉紅,真是不爭氣的女人。”


    “夠了,挑撥的話就省下吧。”天澈打斷對方的話,麵露不快,暗暗將明姝攔在身後,感覺到她身上還是有止不住的顫抖。


    “哈哈哈……倒也不必羞恥,畢竟不爭氣的女人可遠遠不止公主殿下一人嘛。”水虺舔著嘴唇,瞥見蕭千夜陰鬱的臉頰,更是興奮難耐繼續說道,“還有一個更蠢的,把自己玩死在一個男寵手上……”


    “閉嘴。”沒等他說完,蕭千夜直接抬手一把將水虺捏在掌中,這灘粘稠的水掙紮著從他指縫裏鑽出,依然是不懷好意的挑釁,“你看看,我說了你那麽多他都沒反應,提到另一個女人,就恨不得掐死我!公主殿下如此尊貴之身,比不上一隻連人都算不上的小鳥,可笑,可悲。”


    “你閉嘴!”話音未落,反而是一直哆嗦的明姝公主豁然挺直腰背,深吸一口氣,先是抬眼望了一眼蕭千夜,然後厲聲為自己辯解,“我是喜歡過他,但是他心裏有別的女人,我不要他了。”


    水虺笑咯咯的,還想爭辯什麽的時候,金色的光從他掌下如細線一般貫穿身體,蕭千夜橫眉冷目,忍著快要抑製不住的怒氣,咬牙道:“你別是以為弄個小小的分身就可以肆無忌憚了吧?你是不是忘了我手上的古塵,是你們龍神的遺骸?”


    水虺果然忌憚的眯了一下眼,但蕭千夜已經在這一刻鬆開手,又在同時直接散去古塵刀鋒上纏繞的神力之鞘,頓時無數看不見的刀氣在玉清池下迸射而出,水虺大驚失色,想重新鑽入水中,蕭千夜眼疾手快攔住它的退路,再動手切斷身體之時,兇狠的神力從分身直接貫穿躲在暗處的本體,頓時整個鹿吾山發出撕心裂肺的哀嚎,透過玉清池,一條巨大的黑色蛟龍騰空而起,他一現身,誅邪劍陣瞬間被魔氣吸引,又是無數鋒芒的氣劍從天而降,逼著他來迴竄動,躲入雲海之內。


    蕭千夜閉目感知,這一束打穿水虺的上天界之力在遙遠的地方若隱若現,應該就是三長老的藏身之處,但被破軍之力影響,始終無法準確判斷位置。


    他想了想,昆侖山本就有星辰之說,紫宸師叔也是這方麵的奇才,於是收刀說道:“走,先上去,我能感覺到那家夥藏身的大概位置,或許能借助浮玉山上的星象儀找到他。”


    “好。”天澈點頭迴應,他本是一直抱著呆若木雞的弟弟,這會才看見明姝僵硬的站在原地,有些尷尬的絞著手欲言又止,立馬就意識到她的雙腿是特製的假肢,隻怕是在剛才掉進來的時候不小心碰撞到了什麽零部件,她從一開始就沒有挪動一步,天澈瞥了一眼蕭千夜,自然是清楚兩人之間尷尬的過去,隻能輕咳一聲說道,“我來背明姝,你扶著阿釋吧。”


    “哥哥、哥哥!要背!”天釋不肯,纏著他不放,天澈無奈的摸了摸弟弟的腦袋,為難的勸道,“明姝姐姐有傷在身,哥哥要背她迴去呢,阿釋乖,讓這個大哥哥背你好不好?”


    天釋眨著眼睛望向蕭千夜,忽然沉默了下去,好像有什麽可怕的東西在心底一閃而過。


    天澈抱歉的望向蕭千夜,囑咐道:“他現在就像個小孩子,麻煩你背他一程吧。”


    “我倒是無所謂。”蕭千夜擺擺手,對天釋做了個手勢示意他上來,天釋也跟著扶了一把,然後才轉向明姝。


    明姝眼睛一紅,輕輕點了點頭,在他蹲下來之後忍不住嘴角微微一揚,有些小小的開心——天澈一貫是個溫柔如水的人,即使她什麽也不說,這個人也能在第一時間察覺到自己的窘迫,然後不動聲色的幫她解圍。


    這樣善良的一個人,竟然是被父皇下達滅族令,經曆過大屠殺的靈音族,他不僅不憎恨自己,反而悉心教自己學習劍術,說是可以強身健體,舒緩心境。


    她這種有著陰暗過去的人,即使頂著尊貴的公主頭銜,還是不可避免的在天澈麵前慚愧到無法直視。


    那一年,她對年輕帥氣的軍閣主一見傾心,費盡全力的想用“公主”這兩個字得到他的青睞,可如今,她有生以來第一次想掙脫“公主”的身份,甚至想要和這個被飛垣歧視的異族人一起,過著平淡簡單的生活。


    隻是不同於蕭千夜所有的溫柔都隻給了一個女人,天澈的溫柔是廣闊的,如澄澈的天空,她知道這片天空屬於所有人,還是懷揣著某些不切實際的幻想,想成為天空下唯一的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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