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樣的舉動,才是符合“不死鳥”的天性,他絲毫也不覺得奇怪,知曉此事的同族也都是淡然若之的模樣,沒有任何人提出過質疑,好像那原本就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


    直到這樣的轉變近在眼前,身為輔翼的他也終於感到一絲恐懼,她的身上不僅有著來自不死鳥的天性,還有一抹淡淡的陰霾,不知從何而起,若有若無。


    “咳……”在他思緒一片混亂的時候,耳邊忽然傳來一聲低低的咳嗽,飛鳶詫異的望過去,隻見雲瀟一手輕按住胸口,目光一瞬鋒芒的望向不遠處地上丟棄的木盒,麵容微微痛苦。


    “小殿下,您怎麽了?”猛然間有種不祥的預感,她應該是從火焰中燒去了人類身體的束縛,已經恢複皇鳥原身了才對,為何會臉龐突然呈現出淡淡的慘白,好像在隱忍著某種極端的痛苦,雲瀟頓步凝神,半晌才緩緩吐出一口氣,指向木盒咬牙低道,“龍血……龍血混進了火種中!”


    “龍血!”單是這兩個字就讓飛鳶麵無血色,這東西哪怕是碰到傷口都會讓他們無法痊愈,更何況是直接混入火種,豈不是全身都要受其影響?


    怎麽迴事……蕭千夜應該不可能幹出這種事情,莫非又是蛟龍族搞的鬼?


    “飛鳶……”雲瀟忍了一下忽然湧現的疼,她的眼神變了,仿佛意識到了什麽事,從胸臆中吐出了一聲歎息,低聲囑咐,“此事不許張揚。”


    飛鳶雖是不解,但也隻能點了點頭,緊跟著她一起離開水下墓園。


    冰河之源,雪瑤子瞥見從水下掠出的兩道火光,驚喜的撲過去一把拉住了雲瀟的手腕,但禁地的神守也在這一瞬間心頭一驚,電一般的抬頭重新審視起這個曾有一麵之緣的女子——看著和那時候沒有絲毫區別,甚至微微歪頭談笑的動作都和之前一模一樣,但本就是個鬼魂的雪瑤子還是敏銳的察覺到了反常,這不是人類的身體,就算有著栩栩如生的血肉,但這確實是化形之術。


    她不經意的望向冰河的水底,在烈火將整個冰河之源映照出明媚的火光之時,她也在沿河焦急的等候著,難道是真的已經被燒去了身體,就好像曾經被百萬惡靈啃食完血肉的鳳姬大人那樣?


    忽然間心頭有種強烈的失落感,雪瑤子愣愣鬆開了手,一掃先前的欣喜,整個人顯得鬱鬱寡歡起來,她往後退了一步,尷尬的笑了笑不知該說什麽好,這個無禮的女子曾在冰川之森借走她的白虎,不遠千裏一個人趕赴雪原去救人,那時候她雖然感覺這個人有些不自量力又不知天高地厚,但那樣坦率的性子還是深深吸引了她的注意,可今天,當一個一模一樣的人重新出現在眼前,她卻真的感覺有什麽無形的東西在徹底消失,再也不會迴來了。


    雲瀟也察覺到了神守的窘迫和不安,她反而輕輕握住了雪瑤子的手,這一次鬼魂的軀體並沒有被直接穿透,而是真的像被什麽無形的力量緊握著,雲瀟什麽也沒有說,清澈的眼神暗含著一絲冷酷,數秒之後就鬆開了她徑直往蕭千夜走去,雪瑤子心驚肉跳的微扭過頭,一雙眼睛惶恐的看向她的背影——這才是真正的皇鳥嗎?她身上洶湧著好可怕的火焰氣息,比她印象中鼎盛時期的鳳姬大人還要可怕千百倍!


    雪瑤子呆在原地不敢動彈,沒有說話,臉上也沒有任何表情,默默凝視著不遠處的蕭千夜,心中疑惑連連。


    這麽明顯的氣息轉變,那個人不會察覺不到吧?又或許隻是強行無視了一切,依然視她如初?


    就好像當年從天柱上浴火重生的鳳姬大人,在她瘋了一般將全族斬殺於劍下之後,也曾一個人默默站在烈火之中冷漠的望著腳下被焚燒成白骨的軀體,那樣逼命的靈力讓所有人望而卻步,就連夜王座下三魔都識趣的一哄而散,隻有靜靜在旁邊注視了全程的舒少白仍舊堅定的走向她,抬手擦去她臉上的血汙,微笑著將她攬入懷中。


    從那以後,這種巨大的反差被他們這些不老不死的神守默契的藏在心底再未提起,除了那一場針對同族的大屠殺,鳳姬大人似乎也並沒有出現太大的異常,直到千年以前,舒少白以自身之力在流島四角釘下封印,以永失自由為代價一個人承擔起陣眼中的碎裂之力,箴島從天墜海,脫胎換骨成為全新的海上孤島,改名“飛垣”。


    鳳姬大人的改變其實是從那以後才慢慢顯現的,她變得沉默寡言,並且不再關心百靈的生死,雖然還會傾聽神守的懇求,但真的也隻是隨性而為,救與不救,都隻在一念之間,而失去她和舒少白的異族,在墜天落海的這短短千年時間裏遭到人類前所未有的排斥和壓迫,生活的環境也一天比一天艱難。


    恍惚之中,耳邊傳來一聲低低的提醒:“別發呆。”


    雪瑤子赫然抬頭,發現是飛鳶和她擦肩而過,神鳥族的眼中有某種警告,再也不是之前那般悠然的神色,他緊跟著雲瀟,倒也不敢靠的太近,隻是在兩人數步開外恭敬的停下腳步,等待著。


    雲瀟還是和以前一樣拉著他的手,隻是複原的身體變得更加溫熱,透過對方冰涼的皮膚,這種溫暖也在一點點流轉全身,蕭千夜怔怔看著她,聽著她的聲音在耳邊縹緲一般輕輕拂過,宛如夢幻分不清真實和虛擬的界限,他隻是無意識的被她拉著一直走,飛鳶和雪瑤子不遠不近的跟在後麵,不過一會,幾人來到冰川的邊緣,這裏正是當年冰川之森脫離泣雪高原的位置,巨大的高度差之下,冷風旋轉直上,也讓神色混亂的蕭千夜終於微微定神,情不自禁的抬頭望了一眼。


    冰川和雪原本來就是一體的,而冰河之源其實就在當年它們分裂的地方,這條大河逆流直上,翻越六百米的高度差爬上廣袤的雪原,流經伽羅全境。


    有些不解她的目的,蕭千夜隻是耐心的看著雲瀟,她眨了眨眼睛,問道:“千夜,我有些事情要和飛鳶一起返迴浮世嶼見澈皇,你是要和我一起,還是要……”


    她轉了個身,抬手指向另一個方向,在目光不能及的遙遠之處,是冰川之森的四大封印地之一封魔座所在,雲瀟的聲音是冷定著,帶著前所未有的鎮靜分析著眼下的處境:“夜王自上天界一戰受損至今杳無音信,他應該是在黃昏之海借助兇獸之力緩慢恢複神體,一旦他能夠重新迴來,未必還會遵守當初的合作之詞吧?你必須趕在和他徹底決裂之前解開封魔座和浛水澗的兩地封印,隻有陣眼戳手可得,他才不會臨時改變計劃。”


    蕭千夜靜靜的聽著,這樣有條不紊的敘述,已經和他印象中不諳世事的小師妹判若兩人,但他仍是不願意深究這其中的某些改變,低聲迴道:“浮世嶼被蛟龍族持續攻擊,你確實該早些迴去,以免再生事端。”


    “嗯。”雲瀟笑了笑,拉住他的手認真的說道,“你先去封魔座,等我見過澈皇,一定很快迴來接你,你也要小心,不要再受傷了。”


    蕭千夜勉強應了一聲,心卻在這一瞬如被寒冰徹底覆蓋,一道風忽然卷起吹過兩人的臉頰,仿佛有什麽無形無質的東西瞬息離去——這是第一次她不再纏著自己要相伴左右,而是提出分道揚鑣的意見,去完成各自的使命。


    雲瀟踮起腳,像過去一般抱了抱他,然後低聲告別,帶著飛鳶消失在視野中,直到兩人的身影徹底消失不見,他才被身邊的神守用力晃了兩下迴過神來。


    雪瑤子一副欲言又止的為難表情,不等她組織好語言,蕭千夜已經丟下她往封魔座的方向走去,她本想跟過去,又被一聲低低的嗬斥製止,蕭千夜緊握著古塵,整個人像被抽空了所有的精神,低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但是這不重要,你覺得我自欺欺人也不要緊,她變成什麽樣子,我都不在乎。”


    話音未落,人已經消失不見,雪瑤子一個人呆呆站在寒冷的冰川上,隻感覺鬼魂的軀體一陣陣惡寒顫抖,根本無法自製。


    第五百零八章:浮世嶼


    神祭道再度開啟的時候,兩道火光掠入其中,飛鳶其實根本也跟不上雲瀟的速度,很快就隻能看著她消失在視線中,有些感慨,又有些擔心。


    自從溯皇離世,澈皇被困兩境交界之後,他真的是很久很久都沒有再次感受過這麽強悍的火種力量了,神祭道為神鳥族返迴故土浮世嶼的特殊空間通道,但以他的速度要從飛垣迴去,至少也要花費近兩個月的時間,眼見著此時完全跟不上,飛鳶也索性放慢腳步,他此次本是奉命前來接小殿下迴去,萬萬沒想到湮滅的火種竟然真的還有重新複燃的這一天,但不知為何,除去開心,他更多的則是感到了某種不安,那混進火種中的龍血究竟從何而來,到底又會對恢複原身的皇鳥產生多少影響,他也不得而知。


    浮世嶼真的在極其遙遠的地方,它的外圍被皇鳥的力量掩飾,和藍天白雲融為一體,遠遠望去是一片虛無,但她隻是稍微靠近,立即就感覺身邊的風悄然變轉了角度,似乎是一扇無形的門被輕輕推開,她本能地踏入其中,在掙脫人類身體的束縛之後,火焰的身體變得輕如鴻羽,慢慢地,遠方的浮世嶼一點點在目光的盡頭鋪開,水天一色,中央盤踞著一棵高大無際的蒼木,無數聞所未聞的鳥兒在枝頭低鳴,又在察覺到皇鳥火焰的瞬間萬籟俱靜。


    雲瀟大步跨入萬年未曾迴歸的故土,浮世嶼的地麵是虛無的靈力,幻化成水光瀲灩的姿態,倒映著這個奇妙世界的一切,就連那棵望不見頂的巨樹的倒影也好像逆著生長鑽入了地下,無數半透明白霧狀的白蓮鋪在如水的地麵上,每一朵都是鳥兒棲息的空間之術。


    她原以為重迴故土心中多少會有些感觸萬分,然而平淡的心卻是如一潭死水沒有掀起絲毫漣漪,甚至有種奇怪的感覺——這裏根本不是她的故鄉。


    鳥族自古崇尚自由,此時麵對陌生的皇鳥也僅僅隻是停留在枝頭微微頷首,雲瀟輕輕掃過眼前,不遠處飛渡的身影已經衝到麵前,不同於其它鳥族的淡然,飛渡是驚喜萬分的單膝跪地,忍著難以描述的複雜情緒低語道:“恭迎小殿下迴歸,澈皇已有所感應,正在兩境交界處等候您,長殿下也終於蘇醒,請您放心。”


    她微微點頭沒有迴答,從飛渡身邊直接走過,那樣驚人的火焰之息讓輔翼不敢抬頭,再迴神之際雲瀟已經離開巨樹,轉眼就掠入兩境交界之地。


    這是上下雙層強行拉攏之後產生的特殊空間,雲瀟下意識地抬頭,能看到先前那片水光瀲灩,浮世嶼的確是在自己的頭頂,但再當她低下頭,腳下湧出前所未有的陰寒,是一片冰封死寂的海,兩境交界的地方同時承受著天和海的力量,雖然看似風平浪靜,但有強悍的力量擠壓著身體,讓她每走一步都如陷泥潭,恢複的火種能勉強抵抗這種冰冷,但也讓她感到極端的不適。


    而摻雜在天海之力的中間,果然如輔翼所言,有一股詭異的進攻之力,應該是從腳下冰封的原海深處持續不斷地彌散而出,像無形的利刃讓本就險象環生的交界處更添危機。


    “你迴來了。”澈皇的聲音從耳畔掠過,她沒有化形,而是以原身的巨大姿態撲在原海的冰麵上,那樣綿延萬裏的明媚火焰已經不複當年的耀眼,在尾翼處的火焰羽毛甚至已經出現了暗沉熄滅的跡象,雲瀟走到她麵前,仰著頭才能看清皇鳥的眼睛,終於心中蕩起劇烈的情緒,單膝跪地對著澈皇行禮,低聲道:“是我來遲了,請您恕罪。”


    “哎……”澈皇的聲音平平淡淡,不知帶著怎樣的複雜,慢慢說道,“當時吾感知到火種熄滅,以為你至死都無法重返故國,於是命飛鳶前去找尋,至少也想讓迷失在外的孩子得以安眠,萬萬沒有想到,你得到溯皇相助保住了火種的最後溫度,又得到上天界日月雙神之血重新將其點燃,吾通過自身火種遙遙感知著一切,對你……其實多有歉意,你是因吾一時興起才會遭遇如此磨難,能平安迴來,已是萬幸。”


    雲瀟低著頭,透過下方冰麵看著“自己”,這張臉陌生又熟悉,在原身恢複的那一刻,身為火種那數萬年的經曆和記憶也同時湧入腦中,一時讓她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麽人,她是本能地憑借最近的某些記憶,以化形之術變成了如今這幅模樣,覺得這就應該是她本來的樣子,可當澈皇出現在眼前,她似乎也能意識到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澈皇的模樣,才是她的模樣,眼前這個“人”,並不是真實的自己。


    距離火種成型已經過去萬年了,她在一片懵懂中默默看著這個世界,曾跟著澈皇一起遨遊天空,到過許許多多的流島,見過他人的悲歡離合。


    她就一直沉默地看著,既無法左右別人的命運,也無法發出絲毫的動靜,後來她被澈皇藏在火焰中贈送給了一群以“神鳳”為圖騰的種族,看著他們從普通人獲得不死鳥之力,也看著他們一點點變得貪婪自私。


    再往後,她通過火種之間特殊的感知力看到了那場讓她怦然心動的戰鬥,那個手持黑金長刀的男人自那一刻起映入眼中,她拚命地記住了他身上獨特的氣息,幻想著未來的某一天,能再次和他相遇。


    時間就這樣無聲無息的流逝,久到讓所有的情感變得冷淡,直到某一天她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被困在了人類的軀體中,混血帶來的劇痛和負擔讓火種奄奄一息,也讓長達萬年的記憶一瞬間全部泯滅,她唯一能記住的隻剩心中某種深刻的執念,想要找到那個人,想要追隨他一起,常伴左右。


    然後,上天就和她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她將那個惦記了千萬年的人錯認,並在朝夕相處中,真的愛上了另一個人。


    那麽短暫的二十餘年,如今想來竟是那麽的快樂幸福,真好啊……若不是受困於血契限製,她真的寧可不要這種震懾天地的力量,隻想做個普通的姑娘,心安理得地享受著親人、朋友的關愛。


    該放手了吧?雲瀟默默歎息,無意識地抬手按住胸口的烈火,她像個貪婪的孩子自私地纏著兩個人,最終隻會把所有人拉入噩夢,也難怪冥王煌焰會那麽直言不諱地厭惡她。


    內心深處有一個嘶吼的聲音,拚命地想阻止她產生這種想法,可又有縈繞不散的低笑,在無情地嘲諷著的她執迷不悟。


    “龍血……”澈皇低聲將她散漫的思緒拉迴當下,即便隻是混入了極其微弱的龍血,那樣克製的氣味還是沒能逃過澈皇的眼睛,她稍稍遲疑了一下,問道,“可有不適之處?”


    雲瀟按著胸口,閉眼認真地感受著火焰的跳動,將滿腦子混亂一點點理清,迴道:“偶有疼痛,似乎並不礙事。”


    “龍神去世多年,龍血從何而來?”澈皇不敢鬆懈,哀歎了一聲,一雙眼睛凝重地望向下方冰封的原海,“莫非是上天界外圍那條黑龍?”


    “也許吧。”雲瀟有點無奈地笑了,不知為何忽然開口,“此事還請您不要聲張,他費了不少心力才得到了雙神之血幫我恢複,我雖不清楚這其中到底又發生了什麽差池導致龍血混入其中,但這一定不是他的本意,我不想他擔心,更不想他為此產生愧疚和負擔,我知道您曾邀請上天界戰神來浮世嶼一談,但我這次迴來刻意拖延了此事,也正是為了調查龍血及玄冥島。”


    “哦?”澈皇微微詫異,其實自幼子出生之後,她雖然無法離開兩境交界處,但憑借火種之間獨有的感知,也知道這是一個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她在昆侖山那樣的清修之地平安成長,對人對事總是過分輕信,可這一趟曆經死亡重生,如此判若兩人的改變也讓她微感心驚,到底是死亡之痛太過慘烈,還是黑龍之血另藏玄機?


    “你很在意他。”許久,澈皇隻是將心中擔憂不動聲色地壓下,話裏有話地低聲道,“瀟,你到底在意的是誰?吾確實有意讓出火種幫助帝仲複生,但是吾知道你們之間有一些錯亂的糾葛,包括飛垣的那位年輕人都深陷其中,吾不管他們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吾……希望你遠離他們,事實上,吾非常後悔當年和帝仲大人一戰,這是一段本該迴避的緣分。”


    “迴避?”雲瀟抬起眼睛,和澈皇四目相對毫無閃躲,她非常痛苦地按住自己的胸膛,仿佛是在從跳動的火種中找尋過去的蛛絲馬跡,認真地迴道:“我若沒有火種時期的記憶,那便隻想陪在千夜一人身邊,我若恢複這長達萬年的思念,卻仍然能感覺到對帝仲大人那份特殊的感情,我甚至不知道這份感情究竟從何而來,我……是不是認識他很久了,比九千年更加久遠?”


    澈皇沒有迴答她的疑惑,隻是在這刹那眼裏的光更加複雜地黯淡了一分,雲瀟的神色則比腳下冰封的原海還要陰冷,繼續喃喃自語:“我不明白,其實在我蘇醒過來的那一刻,冥冥之中有個聲音在耳邊發出了歎息,那不是他們的聲音,可我卻感覺非常地熟悉,那又是什麽人?”


    澈皇仍是沉默,見她不迴答,雲瀟自嘲地笑了笑,往後退了一步展開雙臂,火焰從背後洶湧而出,形成巨大的翅膀,她散去化形之術,一瞬間恢複成皇鳥的原身,將兩境交界處映照得奪目耀眼。


    澈的眼睛明滅不定,很久才忽然呢喃:“瀟,或許這也不是你真實的模樣,他們注定是你生命裏最為重要的存在,所以……這其實是一段無法迴避的感情。”


    雲瀟的眼神黯淡了一瞬,並不明白這句話背後到底是何深意,隻是攪在過去的糾葛裏心痛難耐:“那時候從上天界逃脫,我們意外掉入一個特殊的空間流島,那是他九千年前死去的地方,帝仲大人也曾問過我是否希望見到您之後,以火種助其恢複,那個時候他的記憶仍有混亂,坦言自己分不清楚和千夜的界限究竟在哪裏,但也終於對我言明,會放下這場源自錯認的感情,一直以來是我出於自私舍不得放手,也讓大人和上天界產生分歧,甚至自相殘殺,澈皇教訓的是,我也是該撇清和他們的關係了。”


    澈皇無聲歎息,有些過往被她扼殺在喉間,終究什麽也沒有說出,她默默的閉上眼睛,卻看見另一個高大的身影赫然出現在遙遠的天際,那是來自火種最深處最為隱秘的畫麵,讓她也無法真的看清楚。


    “瀟。”澈皇再次睜眼的時候,語氣也驟然凝重了一些,“瀟,火種的記憶有缺失,吾至今不知是何人所為。”


    “缺失?”雲瀟一驚,但見澈皇仍是平靜的,“記憶缺失本不是什麽很稀奇的事情,但吾總覺得那應該是極為重要的東西,你既然已經恢複,除去注意那滴蠢蠢欲動的黑龍之血,也要注意自身的變化,或許能有發現。”


    雲瀟點點頭重新恢複恢複人形,她在這一刻有些疲倦的揉了揉自己的額頭,有種時空錯亂的迷惘——那短暫的二十餘年人生混雜在火種萬年的曆練中,卻如一顆明珠閃閃爍爍,這段錯誤的感情是不是終將無疾而終?明明是同一個人,當她擁有了不同的記憶,就真的會變得判若兩人。


    她深吸一口氣甩開腦子裏混亂的思緒,也沒有察覺這一瞬間自己眼中止不住掉落的淚,轉身便無聲無息的融入下層冰封萬年的原海之中。


    第五百零九章:鳳闕


    許久,等到心情稍加平複,雲瀟將手探入寒冰之中,一下子又變得冷靜如鐵,低聲說道:“攻擊之力自玄冥島而來,追著找,就一定能找到位置,您受困與此無法脫身,此事讓我來處理吧。”


    “你支開他,是為了單獨找尋玄冥島?”澈皇望著她,雖是名義上的母女,其實兩者都是自然孕育,她也完全感覺不到所謂血緣的羈絆,像看著一個陌生人一般看著初次迴歸的幼子,雲瀟鄭重的點頭,“他和墟海那群黑蛟起了些衝突,一旦被那群家夥拖延腳步,再等到夜王從創傷中恢複,對飛垣而言就是前功盡棄,我不能讓他失去一切之後仍隻能眼睜睜看著故土被毀滅,況且……”


    她稍稍停頓,腦子裏有著奇怪的衝動,眼中莫名閃過一絲狠辣:“況且是他們自己出手想對付我,怪不得我恢複之後找迴去算賬。”


    澈皇警覺的看著她,雖心有違和,又說不清到底這種感覺從何而來。


    雲瀟也沒有察覺澈皇這一瞬的沉默,她的手透過原海的冰遙遙感知著力量的源頭,而那股力量,其實也在無聲無息的牽引著她。


    “掩護玄冥島的力量已經發生了變化,隻怕是另有其他人插手了墟海之事。”澈皇淡聲提醒,她的火光像蝴蝶一般鑽入原海深處,雲瀟緊跟著火蝴蝶的遊向,它在深入到一定距離之後忽然被什麽東西阻攔,翅膀上的流火一瞬熄滅,然後無聲無息的沉入更深的海底,澈皇心懷憂慮的提醒著,“原海自龍神去世開始冰封,其最深處也早已是萬餘年無人可以深入,但墟海畢竟是其子民,可以順著某些特殊的關聯找尋位置,有心之人也是利用了這一特點才能同時找尋浮世嶼,瀟,你雖以恢複原身,但真要和上天界為敵也是難以為繼的,事實上萬年前吾和帝仲一戰,雖未分勝負,但他秉性溫和,主動握手言和,否則吾隻會傷的更重。”


    提起萬年前那一戰,雲瀟隻覺得心中依然有難以磨滅的憧憬,但聽澈皇此言,也不得不認真的問道:“之前您有意邀請帝仲大人來浮世嶼商談,可真的是為了火種複生一事?”


    “上天界若是真的想搶奪,浮世嶼又能如何?”澈皇歎著氣,稍稍將身體往上抬了抬,露出胸口上萬年不曾愈合的傷口,火焰成血滴狀落下,再被身體其它處的火焰重新填補,就這樣反反複複,看似生生不息,實則隱忍著巨大的痛苦,澈皇的語調稍顯疲倦,低道,“如你所見,這個傷已經困擾吾太久了,吾知道原海最深處的極淵有龍神的鱗片可以愈傷,但始終無法下潛到那裏找尋,我族隻得‘不死’之力,卻不會因此減輕疼痛的感覺,吾與帝仲算是有緣,幫他複生倒也不是不可。”


    “上天界做事一貫自私,您真的覺得他們的目的隻是火種?”雲瀟不可置否的反駁,這樣振振有詞的模樣倒是讓澈皇微微吃驚,低道,“對上天界而言,帝仲無疑是最為重要的,但墟海的目的……實在令人擔憂。”


    “您也覺得墟海不僅僅是為了找尋原海?”雲瀟微微閉了一下眼睛,隻覺得情緒一旦掀起波動,內心深處就有一個猖狂的笑聲越來越唿之欲出,逼著她不得不用力按住胸口,仿佛想把這個聲音壓迴心裏,然而她越是如此排斥,身體裏的火越是燃燒的兇狠,有無法遏止的殺戮欲望悄然蕩起,那是恢複的不死鳥本性夾雜著黑龍之血的蠱惑,甚至讓她的麵容也微微扭曲,呈現出恐怖的神色。


    “瀟。”澈皇敏銳的察覺到這抹危險之氣,不動聲色的喊著她的名字,提醒,“黑龍之血目的不明,多半也不是衝你一人來的,你要小心。”


    雲瀟下意識的後退一步,臉色蒼白如死,在這樣嚴厲的囑托下隻覺得心裏刺痛再難忍受,內心最黑暗的地方有個聲音發出冷冷的嘲笑,她用力閉了一下眼,眼前浮現的是死亡的身體被烈火一點點燒毀的慘烈景象,是真的舍不得啊,即使那具身體早就傷痕累累,甚至被人無情的淩辱丟棄過,可她還是在那一刻感到了錐心之痛,有那麽一瞬間的衝動想要撲向火焰,奪迴自己屬於人類最後的證明。


    但她最終也隻能眼睜睜的看著,看著那個姑娘消失在火光裏,萬年的記憶洶湧而來,像黑色的潮水將眼前的世界全部覆蓋,她隻能在這片無邊無際的黑夜裏找尋光明,直到看見一顆明媚的珍珠,她下意識的將其撿起托在掌心,發現那隻是身為人類那短短二十餘年的曆練罷了,她看著珍珠裏那個笑靨如花的姑娘,本能的以化形之術重新凝聚起身體,然後依照心頭最強烈的那抹執著,迴到那個年輕人的身邊。


    澈皇不動聲色的看著她,心中的憂慮已經溢於言表——混入火種的黑龍之血已經很明顯不僅僅隻是讓她稍有不適那種程度上的影響了,而是正在以極快的速度侵蝕著內心和情緒。


    對方的目的到底是什麽?真的隻是為了針對皇鳥奪取浮世嶼,還是想把她身邊那個人徹底的逼瘋?


    “瀟……”澈皇以火焰幻化成手的模樣輕輕拂過她的臉龐,也在以自身之力緩和她心中洶湧彭拜的殺戮之息,淡淡勸道,“你初次迴來,去鳳闕休息吧,鳳姬也已經醒了,她很擔心你。”


    雲瀟隻是低著頭,唇角浮出一絲冷笑,似乎也能清楚的意識到自己的狀態有些不受控製,她緊盯著腳下冰封的海,低聲迴道:“沒時間休息了,我此番特意獨自迴來,一是擔心飛垣和浮世嶼相隔甚遠,他若是離開太久,萬一夜王迴來對飛垣動手,他連補救的機會都沒有,二來……自發現龍血混入火種開始,我便察覺此事另有陰謀,我也不知自己還能清醒多久,趁著現在還能控製,我必須要幫他掃清來自墟海的威脅。”


    澈皇神色複雜,即使有火種相連,她也完全無法理解眼前人真實的想法。


    “請您稍安勿躁,再忍耐片刻,我這就去調查玄冥島究竟在搞什麽鬼。”雲瀟扯動嘴角,立刻把話題轉到了當下,禮貌的頷首退別,她雖是第一次迴到浮世嶼,但透過火種的感應似乎早就對故土的一切了如指掌,從兩境交界離開之後,穿過一片氤氳的霧氣,往東方日出的方向一直走,很快就會來到一片五彩斑斕的幻靈境,那是火光在特殊的角度下折射而出的色澤,是皇鳥誕生的地方,鳳闕。


    不同於初入浮世嶼那片浩瀚平坦的水天一色,鳳闕的地麵呈現出瑰麗的彩色,陽光可以透過外圍守護直接照入,像一層朦朧的輕紗伸手可觸。


    雲瀟輕輕邁入,即使是受到龍血侵蝕的影響一直感到全身微微刺痛,但眼見著這滿地的鳥蛋還是忍不住搖頭笑了起來,畢竟不是人類啊,她若是沒有被澈皇玩笑一般的藏起來贈送給外族,一定也會像其它的神鳥一樣從這種鳥蛋中脫殼而出吧?這些殼會一直存在,若是神鳥受創,便可以返迴鳳闕找到自己的那一個躲進去療傷,因而此地對神鳥族而言極為重要,必須要得到澈皇允許才能進入。


    在鳳闕最深處,那個被火焰小心守護著的巨型鳥蛋,就是她原本應該出生的地方。


    雲瀟咧嘴笑起來,雖然她自幼就能和鳥兒說話,但一直以為這隻是某種獨特的能力罷了,倒也沒真的把自己幻象成為一隻鳥,直到她來到浮世嶼,看著眼前巨型的鳥蛋,就算有種怪怪的感覺油然而生,她還是有幾分抗拒這種結果,而在這個鳥蛋的旁邊,才蘇醒不久的鳳姬臉色仍有蒼白,在餘光瞥見她走進的一瞬間不顧傷勢的飛奔而出,一把將她攬入了懷中。


    鳳姬的肩膀一直止不住的劇烈顫抖,直到雲瀟主動拍著她的後背,反過來笑吟吟的安慰了幾句方才勉強穩定,她自離開上天界便一直昏迷不醒,原本借助蛟龍巢讓傷勢稍有好轉,不料雙子火種忽然熄滅致使她二度昏迷至今,借著特殊的感知力,她似乎曾看到了黑棺裏悄然發生的慘烈一幕,想出手幫她,結果自己也跟著一起掉入黑暗。


    “我沒事了,別哭別哭。”雲瀟輕輕擦去鳳姬臉上一直掉落的淚,退了一步在她麵前轉了一圈,笑道,“你看,一點事都沒有了,現在原身恢複,也不用擔心被燒死了,也算是因禍得福是不是?”


    鳳姬垂下了眼簾,聲音和身體微微發抖:“疼嗎?”


    “嗯?”雲瀟被她問住,眨著眼睛想了想,迴道,“你是說恢複原身的時候嗎?那時候身體已經死了,其實也感覺不到疼,就是在一旁看著,有點舍不得……”


    “我是說……在黑棺裏的時候。”鳳姬輕聲打斷,果然見她神色僵硬了一瞬,勉力擠出一個笑,喃喃自語,“被殺的時候有那麽一點疼吧,不過……都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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