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軒蒼白著臉,靜默地望著黃昏之海,仿佛想到了什麽事情,艱難的問道:“帝仲呢,也要放任他這麽做嗎?”


    蓬山輕嗬一聲,忽然說了一句讓他自己也倍感無解的話:“雖然你們一直在找尋複生之法,但我始終覺得他們是一個人,又或許,是終將成為同一個人。”


    沉軒凜然不語,隻見蓬山收迴辰王之力,這短短的片刻好像消耗了全部的力量,讓他沿著階梯又慢慢坐了下去,雙手交叉放在膝上,顯得有些疲憊,黃昏之海逐漸恢複平靜,隻有帝星還在維持著逆向旋轉,在它的左側懸浮著另一顆白色輔星,壓製著這顆瀕臨絕境的大星不至於徹底爆發,而右邊的位置則是空空蕩蕩,不久前墜落的那顆紅星,也正在引動一係列難以預料的命數。


    許久,蓬山遲疑了一下,罕見的發出一聲囑咐:“守護好那顆白星,他要是墜落,上天界壓不住失控的帝星。”


    沉軒眉頭緊鎖,眼裏也流露出敬畏的神色,但也隻是艱難的咬咬唇,先是望了一眼上層極晝殿,再是焦急的掃過浩瀚的黃昏之海,他知道那顆白星對應的人是誰,那無疑就是蕭千夜唯一的血親兄長蕭奕白,但眼下他被夜咒束縛,又被冥王盯上,雖然目前奚輝仍需借助黃昏之海兇獸巢穴的力量緩慢修複神體,煌焰也還看似安穩的被關在間隙之中,可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這隻是暴風雨的前夕,不知道會在哪一天哪一刻,毫無預兆的襲來。


    他的腦中反反複複蕩起瀲灩的那句預言——帝星起,天地對飲,日月同輝;帝星墜,山河失色,日月同悲。


    他忽然有著奇怪的感覺,第一次覺得自己距離預言如此之近,好像伸出手,就能觸碰到無法直視的未來。


    “不能再坐視不管了,一個發瘋的煌焰就已經夠麻煩了,不能再來一個瘋子。”蓬山轉過頭望著沉軒,就算是萬年枯燥的生活讓他早就感到了厭倦,可心中仍有一抹難以描述的不舍,逼著他認真地說道,“我曾到過飛垣,也曾去過他們的雙神殿,我一直都知道那附近有鏡像的法陣,但是外圍被日耀、月耀雙重結界阻斷,即便是我也沒能深入到地宮中,眼下月耀結界已經被曦玉自行散去,但東皇不鬆口,他是不可能找到那個東西的。”


    沉軒下意識的眼眸一亮,想起之前極晝殿曦玉的神像一瞬化為粉末的樣子,臉色蒼白如紙:“他會現身嗎?如果他開口……是不是會和曦玉落得一樣的後果?”


    想起曾經的故友,蓬山的眼中還是交織著複雜的芥蒂,低道:“我不知道,其實對他們兩個,或許我才是真的是一無所知。”


    雙王靜默不語,滿目皆是未知。


    第四百八十六章:黑龍怨


    九霄雲頂,有流島萬千,懸浮於野,宛如大星綴塵寰,而此刻在浩瀚天際的某一處,黑水潭泛起漣漪,一隻黑蛟從水底遊出,躍出水麵之後立即屈膝對著不遠處神台上的六位長老下跪,大長老焦急質問,黑蛟忍著心頭難以言表的恐懼,低聲複命:“龍京、龍炎兩人均已被殺,龍神……震怒。”


    “震怒!”大長老顯然還未意識到這兩個的真實含義,臉上閃過一瞬的狂喜,急不可耐的接話,“龍神震怒,是因為蕭千夜殺了兩人,惹得龍神震怒?”


    “不……大長老,不是這樣。”黑蛟緊咬著牙,滿眼都是迷茫,他的手心握著從玉璧上強行鑿下來的一小塊碎片,顫顫巍巍的用雙手舉過頭頂,“大長老,龍神並未出手阻止,甚至……是默許了那人的做法。”


    “什麽!”六人同時靠近,幾乎同時探手搭在玉璧的碎片之上,閉眼感知著遙遠飛垣發生的一切,大長老踉蹌的後退一步,聲音充滿了不可置信,連語調都變得格外淒厲,“龍神大人竟然放任外人殺戮他的子民!天呐!難道龍神真的要放棄墟海,真的要放棄同族?”


    黑蛟不敢迴話,沉默許久,大長老揮手讓其退下,六人圍繞黑水潭依次坐開,將黑色的蛟尾探入水下,輕輕的放在呈放鬼王簽的神龕上,齊聲低吟:“望鬼王大人指點迷津,再賜神簽!”


    然而這一次,似乎是從看不見的某個虛空中傳來一聲嗤笑,整個玄冥島都在這聲笑裏微微戰栗,鬼王的聲音散在風中,傳入耳裏,雖一言不發,卻令六人驚恐的抬頭望天,不知所措,黑水潭開始泛起波瀾,好似有一雙無形的手在攪動黑水,六人立即將蛟尾收迴,就在此時,下方神龕應聲破碎,幾十支被視為聖物的鬼王簽一瞬灰飛煙滅,融入水中。


    “鬼王大人!”大長老低喝一聲,失去鬼王神力庇佑,玄冥島立即就會暴露位置,若是被浮世嶼察覺,以墟海現在的境況,無疑會被趕盡殺絕!


    鬼王沒有再給他們任何迴應,就在六人心驚之際,隻見黑水潭深處隱隱出現一抹矯健的黑色龍影,越來越靠近,越來越清晰,直到龍嘯之聲劃破天際,一條巨大的黑龍影破水而出,它豎立著高大的身體,似乎可以遮去所有的光芒,那樣純粹的黑,讓玄冥島一瞬間被拖入深夜,黑龍的眼睛燃燒著黑焰,低下頭,吐息之間掀起的狂風竟然讓千年修行的黑蛟齊齊往後退去,必須抓緊周圍的石塊才能站穩腳步。


    “龍神……”大長老詫異的看著忽然出現的龍,它雖然隻是幻影狀態,但無疑就是墟海傳說中的龍,可為何呈現出如此濃鬱的黑色?若是按照古老的傳說,原海龍神應是一條白龍,通體雪亮宛如皓月之輝,所過之處恩澤四海,族中傳聞,龍自原海而來,穿間隙,顯於璧,協子民永赴往生之境,那般溫潤如玉,令所有人為之向往。


    可眼前這條黑龍影,帶著危險的黑焰,雙瞳摻雜著難以言表的陰霾,正在逐一掃過下方的六人,終於,黑龍影將龍首垂下,和長老院鋒芒對視,低喝出口:“他不配做墟海之神,蒼,你不配做墟海之神。”


    “蒼……”六人在聽到這個字的同時竟是本能的下跪,全身不自禁的劇烈顫抖,將頭深深的扣在地上不敢再看黑龍,那是白龍的原名,蒼!


    黑龍蔑視一切的望著瑟瑟發抖的六人,發出一聲沉重的低吟,雖是幻影之軀,卻在黑水潭中攪動起漣漪,一個字一個字清晰的說道:“他曾得到真神的指點,擁有匹敵天地萬物的能力!可他卻那麽懦弱,既無法突破自身極限,又無法承載浩瀚的思緒,你們心中最為敬仰的神,不過是個無能之輩,你們知不知道,他是自盡,他明知此舉會導致原海冰封,會讓各地墟海陷入幹涸,可他還是那麽做了,毫不猶豫的放棄了你們!”


    “吾知道他的一切,正是因為他的懦弱,吾才不得不雙生孕育,分裂而出,現在戰神揚言要肅清墟海,鬼王也獨善其身撤去屏障,你們是想任人宰割,還是想力挽狂瀾?”


    黑龍嗤之以鼻,騰空而起:“萬年前他就選擇拋棄同族,萬年後依然選擇和敵人並肩,愚蠢,你們何必苦苦哀求他迴來,吾就在你們麵前,奉吾為神,吾也能給予你們想要的一切。”


    他的幾句話像魔咒一般,讓跪地的六人同時仰頭,眼中的恐懼一瞬散去,變得狠辣起來,高唿問道:“請龍神大人指引明路!”


    黑龍在低笑,龍尾輕拖著一個小小的匣子遞給大長老,又道:“浮世嶼神力充沛,連上天界都覬覦多年,若能得到此境協助修煉,哪怕是蛟龍也能突破血脈限製,與其讓一群不思進取隨遇而安的家夥占著如此寶地,倒不如讓給更加努力的墟海蛟龍,長老院,你們的決策能帶領墟海同族變得更強,但浮世嶼尚有皇鳥坐鎮,澈皇日漸衰弱,長子重傷不醒,隻剩幼子殘存,不能讓她活過來,她活著,你們都要死。”


    大長老恭恭敬敬的接過那個小匣子,心潮澎湃,但仍是不解的追問:“我等已派人打探消息,幼子身亡,火種熄滅,龍神大人又何出此言?”


    “她沒死,月神出手泄露天際,想要幫她複生。”黑龍尖銳的吐出三個字,雙目透著兇狠,“當年古塵一刀就讓澈皇萬年無法愈合,這是龍血,你們要想辦法將其調換或混入雙神之血中,幼子不能活,她一定要死。”


    “是。”大長老卑躬屈膝,重重磕頭,“我等一定不辱使命,不惜一切代價完成龍神之命。”


    黑龍潛入水中,轉瞬消失,再次凝聚成型的時候,已經迴到一處黑暗的虛空中,在它麵前靜坐著一個人,即使是在這樣純黑的世界裏,冥王那雙赤焰一般的雙瞳仍是如火如炎,他咧著嘴,掛著不屑一顧的笑,已經透過黑龍的眼睛看到了玄冥島上的一切,淡淡開口:“卑鄙。”


    黑龍在他麵前幻化成型,也是一張神采飛揚的少年臉龐,隻是充滿了桀驁不馴,反唇相譏:“卑鄙?這世上可不是誰都能像大人一樣,非要等對手徹底恢複才堂堂正正的決戰,大多數時候,趁其病要其命才是最佳的選擇。”


    煌焰不置可否的笑著,並不想在那種問題上和一條雙生心魔多費口舌,隻是眨了眨眼睛,好奇的問道:“挑撥古塵和帝仲的餿主意也是你暗中影響了長老院的決策吧?你知道這是不可能成功的,甚至隻會適得其反,能挑撥的不是龍神和帝仲,而是龍神和墟海,你想讓墟海放棄自己的神,然後取而代之?”


    黑龍沒有否認,煌焰靜靜地看著他,眼裏有奪人的光芒,“但我想知道,你激怒蕭千夜,讓他對墟海燃起屠戮之心又是何意?”


    “我可是蒼的雙生心魔啊。”黑龍輕笑著,走上前,直視冥王的眼睛一字一頓,“我的原身被你和帝仲聯手斬殺,我需要同族的亡魂來迴複力量,他要屠盡墟海,也不過是在幫我,況且大人不是也想讓曾經的好友迴歸嗎?那兩顆輔星不徹底湮滅,大人心中所念之人就永遠不會迴來,一舉兩得,是雙贏才對。”


    煌焰一隻手搭著臉頰,似乎被他一句話勾起了興致,饒有興趣的問道:“龍血真的能讓皇鳥身亡?”


    “不能。”黑龍擺擺手,瞥見冥王臉上一瞬的不快,立即補充道,“但是生不如死的時候,就會做出迫不得已的選擇。”


    “你好像很有經驗?”煌焰眼眸一勾,眼神忽地雪亮,黑龍魂不守舍的低著頭,呢喃道,“因為我……也曾經曆過。”


    “你?”煌焰嗤笑一聲,唇角浮出一絲冷嘲,毫不客氣的譏笑,“那不是你,是白龍。”


    “嗬……大人見笑了。”黑龍沒有反駁,眼裏有一閃而逝的落寞,但很快又被陰霾填蓋,壓低語調,“這個間隙之術已經無法困住您,可您還是樂在其中隱而不發,我倒是很好奇,上天界的冥王大人又是如何打算?”


    “這裏挺好的,安靜。”煌焰雖然說著淡淡的話,卻在同時抬起了手,按在自己的心口,喃喃,“雙生心魔呀……在我的心裏,或許也住著一隻魔物,它一直在蠱惑我,每日每夜不眠不休,我用盡了一切辦法想讓它安靜下來,它卻變本加厲,吵得我頭都要炸了,但是這次被關入間隙之後,它突然就閉了嘴,哈哈……我可是千萬年沒有享受過這麽安靜的時光了,不如讓我在此繼續休息。”


    黑龍靜默的看著冥王,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詭笑,這麽多年他故意對冥王視而不見,挑起他無端的怒火,就是為了能讓他心中那隻“魔”肆意成長,直到不可收拾。


    “說起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煌焰忽然發問,這個問題卻讓黑龍麵容恍惚,陷入沉思,許久才搖頭輕笑,“我沒有名字,我隻知道他的名字,叫‘蒼’。”


    “這樣嗎……”煌焰凝視著他,不知為何燃起一種奇怪的衝動,脫口,“名字是很重要的東西,蒼、蒼……蒼涼悲寂,從今往後,你就叫‘寂’。”


    伴隨著冥王脫口而出的一個“寂”字,黑龍隻感覺虛無的內心倏然燃起一絲奇妙的火焰,萬年空茫的幻影被無形的力量凝聚,他欣喜的按住胸口,名字……名字是很重要的東西,他終於得到了屬於自己的名字!


    “在我厭倦這裏之前……”冥王淡淡開口,隨意就打破了他的喜悅,冷冷說道,“你自己陪他們玩去吧,但是,不要打帝仲的主意,否則我立馬殺了你。”


    黑龍恭敬的俯首作揖,伴隨著冥王閉目小憩,間隙恢複黑暗,一片死寂。


    第四百八十七章:線索


    帝都城恢複平靜之後,似乎有一層散不去的陰霾一直籠罩在皇城上空,無論是豔陽高照,還是細雨綿綿,都無法將這種沉重的壓抑散去分毫。


    明溪離開墨閣,在岑歌魂體的掩護下往外城秦樓走去,燈火通明的酒樓罕見的一片死寂,風魔的所有人都是麵容緊鎖,大氣也不敢出的等待著。


    他一眼就看到了靠窗發呆的蕭千夜,倒也真的有幾分意外這個人竟然還沒走,明溪直接走過去在他對麵坐下,他手中的玉扳指和懷中的星星墜子同時折射出兩道白光,兩個魂魄不約而同的化形而出,蕭千夜隻是淡淡掃了一眼兄長,隔著魂魄他無法判斷大哥的身體情況究竟如何,再一想起那些針對他而來的墟海黑蛟,立即臉色就變得鐵青難看,明溪輕咳一聲,一眼就看穿了他的顧慮,安慰道:“我知道你很擔心他,但你這次幫我解決了一個大麻煩,相信短時間之內不會有人再做這個出頭鳥了,我答應你,我將不惜一切代價,保證你哥哥的安全。”


    蕭千夜的臉色卻沒有因為帝王的承諾而有半分鬆懈,心緒不寧的說道:“墟海的潛行之術非常棘手,就連我也隻能在非常接近的情況下利用古塵讓他們現出行跡,如果他們還想故技重施,風魔也隻能束手無策。”


    明溪點點頭,但也不是很擔心:“黑蛟的目的是你和雲姑娘,你走了,想必那夥人也不會自討沒趣再來惹事,潮汐賭坊我已經派人查過了,是鳩城雷四爺的產業,索性這次也一起定了罪,眼下五蛇已經被一網打盡,高成川留下的那些東西也全部落入我的手中,你放心去救她,今天這樣的事情,不會再發生了。”


    高成川,提起這個名字,蕭千夜的下意識的抬手扶了一下額,這果然是他生命裏最為狠辣的對手,就算已經死了這麽久,還能屢次掀起巨浪,將他所在意之人一個一個吞沒。


    “對了,你猜猜我在那個袁裴身體裏找到了什麽有趣的東西?”明溪忽然喃喃歎息般的說了一句,沒等他開口,又主動接下話,“是‘融魂’,就是慕西昭身上的那種小東西,可以一點點侵蝕人的五感和意誌,然後無聲無息的取而代之,我就說霸王蛇袁成濟怎麽會那麽好心,這麽多年耗費無數心血培養一個試體,讓人家死心塌地的為他賣命,搞了半天他和高成川一個樣,看著自己日漸老去,想以這種方法竊取更加年輕強壯的身體為自己所用,嗬,一丘之貉,果然老辣。”


    “您準備怎麽處理那個人?”蕭千夜隻是波瀾不驚的問這話,對那些被改造過的試體也無法再提起半分興趣,明溪神色凝重的想了想,隨口迴道,“也隻能當成廢品處理掉了,畢竟我也不想再有第二個朱厭了……”


    他雖是漫不經心的提起這個名字,但一瞬就感覺到對方的視線變得狠厲鋒芒,連忙擺擺手示意他別動怒,從袖中取出玉麵神鏡的碎片遞過去:“說起來這個人你又想怎麽處理?”


    “鏡月之鏡?”蕭千夜一眼就認出了這個東西,有些許的遲疑,又立馬迴過神來,當時他把朱厭丟給明溪之後確實是扔了一句“別讓他死了”,在後來的荒漠尋人時期,他也無暇再分心去關心這個人的一切,原以為被古塵重創的朱厭早就應該死了才對,沒想到明溪竟然真的有辦法讓他活到了現在!


    蕭千夜一把奪過碎片,鋒利的鏡子在他掌心劃出鮮血,透過鏡麵,他還能清楚的看到內部的情況——那個讓他恨得咬牙切齒的人,他半匍匐在地上,胸口被洞穿的傷口血流不止,噴濺而出又以詭異的姿態倒流迴心髒,但他的臉上卻不是因劇痛而產生的扭曲,好像是遭遇了什麽更為嚴重的打擊,一直在張著嘴念念叨叨,兩隻手艱難的抓著地麵在往前爬行,但鏡月之鏡是虛擬的世界凝滯的時間,無論他怎麽努力也不可能從那裏掙脫。


    他被這樣的景象震了一下,他知道朱厭是自幼遭遇過無數磨難的人,尋常的折磨根本無法讓他產生絲毫的痛苦,為何這個人看起來瀕臨崩潰?


    “你要想要他的命,我也不會阻止。”明溪淡淡說著話,隨意笑了笑,“不過我還是建議你不要這麽做,他現在一定是比死更難受,你要殺他,是正中下懷。”


    “你做了什麽?”蕭千夜謹慎的看著帝王陰晴不定的眼眸,那道堅定冷厲的光在短暫的鋒芒之後又轉瞬平定,淡道,“我什麽也沒做,隻是告訴了他一件事情,我跟他說雲瀟找到了,他好開心,你知道嗎,在我說出這句話之前,他是那樣的冷傲固執,不肯跟我透露半點關於試體的線索,可我說了這句話之後,他立馬就服軟了,比什麽嚴刑逼供有效率的多,我稍微停頓一秒,他就害怕我會走,有問必答,就像換了個人。”


    “他不配知道阿瀟的下落。”蕭千夜用力捏住鏡子的碎片,又極力克製著力量不去捏碎鏡月之鏡,明溪長長歎息了一聲,依然是麵容清冷的迴道,“我知道,所以我也沒有多說什麽,隻告訴他找到了人,是生、是死?我一個字也沒有對他透露,他一直在求我,問我雲瀟是不是還活著,我偏偏不告訴他,誰又能想到高成川手裏的王牌,最後會因為一個女人的生死把自己逼瘋呢?”


    蕭千夜的手忽然微微麻了一下,那絕望的情緒透過鏡麵絲絲縷縷沿著手臂攀爬上來,在他略微出神的時候,明溪不動聲色的收迴那塊碎片,低道:“在鏡月之鏡的力量徹底消失之前,就讓他在裏麵瞎猜一輩子吧。”


    明溪笑了起來,那樣明媚的表情,一掃之前的陰霾,將話題拉迴當下:“我今天親自過來見你,自然不止是為了和你討論如何處置朱厭,其實半年前我從陽川迴來之後,就特意去調查了一些關於太陽神殿的資料,你應該聽說過的,很久很久以前,皇室曾在那片荒漠裏找了兩千年的地宮,但一無所獲,那群轉行當了沙匪的盜寶賊,我也命人去抓了一些迴來問話,可惜結論都大同小異。”


    蕭千夜認真的聽著,雙神殿是皇室最高祭祀之地,就算他也曾陪同去過,但可以得到的信息依然是少之又少,明溪也不和他繞彎子,但一個眼神就支退了大堂裏的其他人,這才取出一份報告遞過去,“雖然調查了兩千年,其實有價值的情報並不多,反而是當年安鈺的一些東西讓我產生了一點興趣。”


    “安鈺,您是想說地縛靈?”蕭千夜緊張的追問,隻見明溪點點頭,接道,“地縛靈一直被雙神殿的力量壓製,雖然死不了,但也無法自由活動,直到辰王蓬山意外插手,才將它放出來為禍一方,為了消除它身上的魔氣掩人耳目,辰王將自身的力量附在太陽神殿中心供奉的那塊五彩石上,地縛靈就是借著那個東西才成為了後來的安鈺大宮主,連父皇都被它蒙在鼓中。”


    “這隻魔物其實非常的有意思,它現在仍在我手裏,我時常還會過去找它談談心。”明溪往後靠去,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好像自己也被這番話逗笑,感慨的說道,“它在試圖了解人類,並且成為一個真正的人,當年它在大湮城惹事鬧出屍害,事實上就是在觀察人類的反應,並且從中不斷的模仿學習,讓自己也越來越像一個活生生的人,說起來有些離譜,皇室苦尋兩千年的東西,曾被一隻魔物非常近距離的接觸過,它在殺害神殿侍者的時候,曾經讓日神像發出真神一般的震怒,這才暴露了身份被城主發現,然後才潛逃到了帝都,機緣巧合之下成為了祭星宮的大宮主。”


    蕭千夜心頭一顫,真神一般的震怒……這豈不是和之前月神殿的情況一模一樣?


    “地縛靈殺害神殿侍者的時候,也曾動用過五彩石的力量,那東西被供奉了幾千年了,竟然沒有絲毫關於它用處的記載,連我都不知道到底有什麽用,反正就一直放在那裏,被人供奉為洗禮的聖物,其實我現在迴憶起來,能讓辰王動手的東西,必然不止是一塊好看的石頭那麽簡單吧?可惜的是五彩石至今仍是下落不明,那上麵到底隱藏了什麽不為人知的秘密,我也無從猜測了。”


    他雖然這麽說,手裏不知何時又多了另一塊五彩斑斕的晶石,那並不是晶石本身的色澤,而是映照著秦樓的燈光折射出來的,他小心的放到桌麵上,低道:“先不提五彩石,這個東西你總見過吧?”


    “日神之眼……”蕭千夜疑惑的看著他,明溪點點頭,“祭星宮一共有九十六個類似的晶石,飛垣全境就更加數不勝數了,隻不過它們被辰王之力擊碎之後,至今無法完全恢複,但連接著所有晶石的核心,就是我手裏的這塊,和沉月一起被供奉在隻有皇室能進入的禁地中,這才是真正的日神之眼,能讓統治者一眼看穿飛垣全境,其它那些晶石,都隻是沾染了它的力量而已。”


    明溪頓了頓,揉著自己的眼睛,慢慢閉合,收斂了笑容輕輕吐出一口氣,提醒道:“日神之眼是不是和失竊的五彩石有那麽一點點像呢?眼睛嘛……本來就是一雙的。”


    兩人的對話戛然而止,許久,明溪慢慢的將那塊晶石往蕭千夜麵前推過去,低聲道:“這個東西你收好,我能調查到的就隻有這麽多了,若是能幫上忙自然最好,若是幫不上忙,就隻能靠你自己去找了。”


    蕭千夜接過日神之眼,透過上天界獨特的神力流轉,忽然隱約的看到了什麽——那真的是一雙宛如旭日的雙眸,不帶絲毫雜質,純淨的讓人無法直視。


    第四百八十八章:希望


    蕭千夜收起日神之眼,他真的想不到這個一直算計他、脅迫他的人這次竟會主動出手相助,明溪也是眼神猶疑,欲言又止,似乎對自己這麽不理智的行為感到些許困惑,許久才無可奈何的聳聳肩膀苦笑道:“蕭千夜,我知道你要找的那個東西或許是可以對付夜王的利刃,其實從我的身份立場,萬不該讓你拿這麽重要的東西,去救一個對我而言並不重要的女人,更何況我還為此送出了日神之眼,簡直是得不償失……”


    他頓了一下,忽然下意識的開始轉動手裏的玉扳指,眼色一動,壓低聲音神秘的道:“其實有件事情我一直瞞著你們,連你哥哥都不知道,在朱厭背叛高成川轉投於我之後,除去沉沙海那一批早就被暗中運走的試體,其它被暗部藏起來的怪物都已經落到了我的手中,總共有一萬多個吧,其中相當一部分我並沒有選擇銷毀,而是繼續用安魂丸控製著。”


    蕭千夜凜然抬頭,心中一瞬警覺,不知道帝王此時忽然提起這些事情究竟是作何打算,明溪認真的看著他,毫無隱瞞的坦誠相告:“為了保證這件事的絕密性,我隻和公孫晏一個人提起過,並且連他也一並警告,隻要傳出去,他也要一起死,但他真的很優秀,從某種角度而言,他才是風魔最優秀的那個人,我讓他從那一萬多個試體裏麵篩選了五千人,偷偷運到了泣雪高原那塊雪碑附近。”


    明溪將緊握的手鬆開又握緊,歎了一口氣,眼裏有迷惘,也有狠辣:“你知道我為什麽要這麽做嗎?”


    “泣雪高原的雪碑……是陣眼附近!”蕭千夜其實隻用了一瞬就能知道帝王的真正企圖,但見他悠然的神情,仍是不解大於憤怒,明溪點點頭,繼續說道,“我是真的很擔心你會叛變,我比飛垣的任何人都更加擔心你會轉向上天界,擔心你會被帝仲的思維影響,擔心你重新記起來和他們的同修之路,最終會選擇迴到那片神之領域,所以我不得不做出一些防備,畢竟弑神之計對我而言是沒有退路的選擇,很多時候連我自己都覺得可笑,我竟然要堵上全境的生命,去冒險完成一個勝率不足五成的計劃。”


    他用力的捏著指關節,發出“哢嚓哢嚓”的恐怖聲響,整個人也在微微顫抖:“但更可笑的是,我居然還沒有別的選擇,我隻能依賴你,一個我並不信任,又不得不信任的人。”


    他自嘲的笑了笑,沉吟許久,靜靜凝望著眼前人,終於一個字一字的卸下防備,認真的說道:“我將那些東西運到雪碑附近,就是擔心在最後決戰到來之際,你無法戰勝夜王,又或是……你選擇了背叛,如果到了那個時候,我將不惜一切代價將你推入陣眼之中,這個瘋狂的念頭到如今想起,其實是有幾分自大了,但那時候的我真的是這麽打算的,夜王的目的隻是奪迴身體,飛垣會不會再次碎裂沉海取決於他的一念之間,當年他就能顧念同修之情在血荼大陣的時候放過皇室所在的天域城,現在或許也還有交涉的餘地……”


    “嗬……您的如意算盤倒是打的精妙。”蕭千夜淡淡嘲諷了一聲,又不得不承認在當時那樣的情況之下,明溪的計劃無疑是合理且可行的,原來這麽長時間以來,他一直在做著兩手準備,夜王和自己,總有一個要被困在陣眼之中,他是飛垣的帝王,他付出一切代價要保護的,也隻有自己的子民和土地,為此放棄他一個人,又有何不可?


    “但現在我放棄了。”明溪打斷他的思緒,眼裏各種複雜的情感如同潮水般漲落不定,“我放棄了,我已經通知公孫晏銷毀那些試體,如果你失敗了,那麽飛垣上所有生命都將一起陪葬,我不會離開這座孤島,也不會選擇移居海外,我將和所有人一起,和飛垣共存亡。”


    蕭千夜眉峰一動,眼神卻忽然空茫起來,好像那樣慘烈的未來已經在眼前血一般的鋪開,明溪輕敲著桌麵,一點點將他的思緒拉迴,淡淡的念道:“我不會再威脅算計你了,那份雙神的血液,就當是我這麽久以來對你的補償,拿去救你心愛之人吧,她值得你為她奮不顧身。”


    蕭千夜一震,霍地抬頭看著他,明溪的雙手絞在一起,眼神也在一瞬間閃過千萬種變化,但最終凝聚成堅定的淺金色,對他微微頷首,囑咐:“我知道朧月的事情你很自責,其實半年前她幫你把朱厭騙到秦樓的事情我一早就知道了,她很開心,覺得自己終於能幫到你忙了,千夜,你這一路失去的東西太多太多了,所以那個最愛的人,你一定要找迴來。”


    他倏然起身,由心的對著麵前的帝王深深鞠躬,明溪仍是輕輕轉著手裏的玉扳指,不知是想起了什麽事情,聲音微微顫抖:“等到天下太平的時候,我希望能看著你牽著愛人的手迴到天征府,到了那個時候,海洋不再是試圖吞沒飛垣的巨口,天空也不再有上天界的陰雲籠罩不散,百靈不再互相歧視排擠,你和你的哥哥……我希望你們都能幸福。”


    提起哥哥,明溪的臉龐一瞬黯淡,夜咒束縛的不僅是蕭奕白,也是他心中無法鬆懈的魔咒。


    許久,明溪稍稍迴神,淡淡說道:“我原本想和太陽神殿那邊打個招唿,讓他們不要阻止你,但我想起月神殿之事,恐怕也沒有這個必要了,如果‘他’願意,你就能毫無阻攔的進入。”


    蕭千夜眉峰一動,自然清楚明溪口中這個“他”,指的就是上天界的日神,東皇。


    月神殿在那一天之後,佇立在大漠千百年的神殿被無形的力量一瞬湮滅,就好像從未存在過一般,此事在大湮城引起轟然巨浪,甚至吸引了不少擅長占星、卜卦的術士,就連多年前就已經來到帝都城一直擔任攬日樓聖女的梵姬都難得的向自己請願,想要迴到家鄉,為父老鄉親再算禍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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